第二十章(1 / 3)

梧桐葉落了幾天,冬天就到了。初冬就下了一場小雪,靜靜躺在發黃光禿的草坪上,遠看便是皚皚的一層,散著涼意。

程太太總在每年初冬就種上水仙。先拿一層薄薄的棉花保護嫩芽,慢慢地,碧綠的葉子便抽出來,棵棵挺拔。等到小白花在一片碧綠裏綻放,時間剛好過年。她總是興致勃勃地做著這些事,除了今年。今年的葉子不再碧綠無暇,中間帶著焦黃的顏色,葉尖微微下卷,倒讓人擔心會不會按時開花了。

這日早晨,陽光終於從稀薄的霧裏露出來。趁著空氣新鮮,程太太便扶著丈夫坐在院子裏。馬克和陶然進來的時候,他倆正在打牌。程寶源握著一把散牌,向對麵搖頭笑道:“又輸給你了,都怪牌不好。”

他們是來找司木的,誰知司木一晚沒回來。自從華行的董事大動後,他便下了決心要把陸路生的股份收回來。幾個元老雖然對他不滿,但不至於幫著外人對付他;但南言仿佛就是□□,讓他留在華行,就像在心裏留了根刺。

“有人仗著陸叔叔,在銀行裏和司木過不去,您老都不管管?”馬克早忍不住,看見程寶源心情不錯,便嚷嚷起來。程寶源正是為了這些事,煩惱了一個秋天。如今心情好些,家中上下無人敢說這個話題。陶然朝他使眼色,又拿了牌故意打岔:“不如一起玩吧,人多才好玩。”

哪知程寶源卻說:“倒是你們關心他,幾十年交情的人卻像老糊塗般,聽著一個小孩子去擺布。你們放心,華行倒不了,那些老人不敢興風作浪,那個小子也弄不出什麼花樣。”馬克道:“司木想讓他走,可他不願意。兩個人像拉鋸子一樣,劍拔弩張。”程寶源微沉了臉:“等我再好些,就去一趟銀行。如今老糊塗的人不止路生一個,我看他們是安逸過頭了,分不清誰是正主。若再讓人攪和下去,幹脆歇業算了。”程太太慢慢端起茶杯:“一說這個就激動。醫生說了,你不能太操心。”

可司木另有打算。他不再與南言有爭執,幾乎不與他見麵。宗琪被派去東海船廠工作,每個周末再來銀行加班。他很快熟悉的兩邊的業務,已經處理得頭頭是道。司木笑道:“我可賺了,附一個人的工錢,你可以做兩個人的事。”二人越發親近,常常關在辦公室裏密談。馬克十分不高興:“你們的事都瞞起我來。”司木笑道:“當然要瞞你,能告訴你的就不是秘密了。”

他越發無趣,便去找陶然,一會去跳舞,一會又去遊泳。花樣百出,自己又累得半死。陶然一心擔心司木,待他十分不耐煩,有一次衝口而出:“你就不學學司木,做點正經事?”當時他正拿著兩張戲票,興衝衝跑來,沒由來地給她一頓奚落,頓時拉長了臉。他永遠都是嬉皮笑臉的表情,靠著微薄的嘴唇伶牙俐齒。不料生氣的時候竟是一句話也不說,把兩張戲票像垃圾般朝地上一扔,扔完後轉身就走。

他這一生最討厭和司木比,偏偏旁人常常拿來比。小時候比誰高,學生時比成績,長大後比事業,結果都是他矮一截。他不知這樣的比較會給人帶來什麼樂趣,反正司木不在意,他也不在乎。隻是陶然的比較對他而言有另一種意義,他無法忽視,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安慰自己:他比不上司木,是因為後者太過得天獨厚。

一個人悶悶地過了一個月,陶然沒有音訊,倒是司木來叮嚀他參加股東大會。每月五號例行一次,他很少參加,去了也是敷衍。司木鄭重其事:“早上十點,你別睡過頭了。”他沒有當一回事,草草掛了電話,預備再過兩天去釣魚。

誰知五號那天早晨,卻被他在電話裏一頓嗬斥:“你在哪條路上!?所有人都在等你!我和你說過三遍了,你有沒有腦子!”他心裏燃燒著衝天怒火,嘴上卻唯唯諾諾地道歉,於是越發痛恨自己,恨不得當場車毀人亡。

那日天陰陰的,整個會議室被吊燈打得通明。他晚到了半小時,一身休閑衣褲,肩上還扛著旅行袋,兩手□□褲兜,橫眉怒目地立在那裏。反觀其他人,西裝領帶,一本正經,圍著長長的桌子,圍得密不透風。司木指指右手第一位子,示意他坐下。他漸漸發現事有蹊蹺,因為無人注意他。他那樣卓爾不群地姿態,依舊無人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