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後半年,大概是最累的時候。在司木看來,大概畢業會考時也沒如此用功過。每早六點起床,晚上十二點睡覺。整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的:開會;重調客服製度;裁員,再招聘;發掘市場,常常飛來飛去,幾乎摸清了哪個班次提供什麼午餐;晚上捧著書看,若是合了興趣,便沒日沒夜地研究起來。一有了主意,便拿華行做試驗。想來這所首屈一指的商行,經他幾次折騰,股票震蕩,人心不穩。隻是程寶源並不阻攔,任由兒子埋頭苦幹。
司木瘦了一圈,又老在外麵跑,整個人又黑又瘦。程太太早有怨言:“這銀行好好地運作,你去翻什麼花樣。這麼辛苦做什麼?”父子二人不答話,她又道:“你讓兒子把家業敗光,也就安心了。”程寶源笑道:“敗光不要緊,可以重新再來。我希罕的是人又不是錢,決不能讓人家說咱們家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實銀行的狀況要比二老想得好些。年終的業績表雖然差強人意,卻因為內部調動太大所致。司木的心血沒有白費,整個銀行出現了一層新鮮活躍的氛圍,好比他自己,雖然外表憔悴些,但雙目奕奕有神。
因一心都在這上麵,他好久沒見宗琪和馬克。自從關了律所,宗琪一直鬱鬱不得誌。他如此渴求上進的一個人,想必這段時間很難挨。三人一同坐在酒吧裏,隻有他寡言少語,偶爾配合地笑一笑。司木便對他道:“看你萎靡的樣子,不如來我這裏幫忙。”宗琪微笑道:“銀行的事我懂什麼。”司木厚顏:“我也不懂,不是一樣當行長。”宗琪便沒說什麼。一會馬克又說:“你若不去他那裏,便來我這。隻要和老頭子說一聲,應該沒問題。”宗琪依舊毫無喜色,半晌自嘲道:“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便是認識了你們兩個。”
陶然常和他們混在一處,見了司木太忙,宗琪又太閑,便聚集他們幾個一起去旅遊。馬克也在一旁起哄,終於湊齊了幾個人去滑水。司木原本喜歡滑水,這次也來了興致,翻箱倒櫃去找滑水板。陶然聽說後,便要跑去商店買了一副新的送來。
他還是在找原來的那副,大概用慣的東西便有感情。學生時代的體育節,他靠著它還贏過兩個獎。結婚後,因為習勤不喜歡這些,那些球棍、價格不菲的球鞋,都給她分門別類,裝進了箱子。如今竟是一件也找不著,他怒氣衝衝,真想打個電話去吼她。
門鈴適時地響起來,他隻當是陶然來了,扔下一屋狼藉跑出去。原本屋裏還飄著輕快的電台音樂,他也是輕快又繁瑣地預備行裝。門一開,那環繞屋子的悅音立刻模糊難辯,合著不知不覺來到的沉重陰霾讓他拉長了臉。
“你來幹什麼?”他沒有開門的打算。若是在公司,他會勉強讓他進來;可這是私人空間,他非常不願意這個人來介入。南言站在門外,笑道:“‘你來幹什麼?’,你歡迎我的方式一點都不出人意表。”
他又指指門:“真的不讓進?你該不會怕我吧?”司木送了手,轉身到屋子裏。琉璃台上的水瓶裏還有水,他自己倒了一杯,又加了冰塊,杯身很快溢出了水珠,冰冰涼涼滑過指尖。
南言立在屋子中央,略略一看四周的陳色,一會笑道:“她在這裏住過兩年麼?半點她的痕跡也沒有。”
司木還是晃著冰塊,並未看他一眼。南言在較遠的一處坐了,慢慢道:“你好像有點抑鬱。不過我今天厚著臉皮來,不是為了習勤。談起她可能會使你不高興——會使大家不高興。所以我來談些旁的事,若是談妥了,保證我們會有另一種心情。”
他總是坐在陰影處,雙目微亮著邪光,好似一朵微張的罌粟,蠱惑又危險。司木突然明白了為何不喜歡他,或是為何見了他便有不安。那不是因為習勤,而是他本身。在光明和背暗交接處,他主動投向了後者。或許少年時期太坎坷波折,以至於如今的一切,在他眼裏都帶著陰暗。他熟悉人的劣性,更明白如何加以誘惑利用。這才讓你不安,因為人人都有缺點,人人都不能控製劣性。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司木帶著一種研究的眼光在看他。他一笑:“程先生,我很榮幸被你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