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3)

那怪物緩慢的用她那如雞爪般的雙手扒開蒿草,弓身昂首顫巍巍向前挪動著腳步,天葵看見她穿著同樣灰白色的粗麻布褲子,上麵補丁摞著補丁,上身穿的也不是什麼“白鬥篷”,而是破舊的不能再破舊的斜襟衫,和下身的褲子一樣,原先漿染的顏色早已完全脫落,露出了本來的顏色。

旭日初升,給世間萬物都披上紅妝,天葵正麵對著太陽,對麵的“怪物”{請原諒在叫她一次怪物!}

看到被旭日映照得滿麵紅光的天葵,她黯淡的雙目竟然露出神采奕奕的精光!

“我的寶貝兒……”她身體前傾,伸出雙手,口吐人言!“來……寶兒!到娘這邊來……”她用嘶啞的聲音哀求著:“快到娘懷裏來吧……”

她的雙眼流下渾濁的淚水,嘴角顫抖著,伸著雙手一點一點向天葵和若嫣挪動著,直到現在他們才看出所謂的“怪物”原來是個老婦人!麵對著老婦人一步步逼近,天葵本能的向後麵退去。老婦人見他逃避自己,情緒更加激動,大聲的哭泣哀求著:“寶兒啊!快到娘懷裏來吧!”

天葵眼看著要退無可退,他身後的若嫣推開了他,來到老婦人麵前,試探著摸了摸她的手臂,見她目光溫和,就拿出手帕,大膽的湊到跟前,替她擦去淚水,又繞到她身後,找到滾落的包裹,取出花香餅,剛要遞給她,卻被她一把抓過來,仔細看了看後又吹了吹,確定上麵沒有髒東西才伸到狼狽不堪的天葵麵前!眼裏泛著淚花,嘴角含著笑!

“寶兒……貪玩的孩子,餓了吧?”

若嫣站在她身後衝著天葵擠眉弄眼,示意順從這個陌生母親的要求,已期對方安靜下來,可是他還在猶豫,幼年時過早的失去母親使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跟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娘”該如何相處!就在這時正躺在河堤岸上打滾看熱鬧的毛驢子等不及了,衝著河床裏的人們咧開了它的大嘴巴,再次展露那迷人的,令人無限陶醉的歌喉來歌唱眼前偉大的母愛!一不小心都露出了剛長出的四對牙齒!

此情此景,毛驢子的叫聲是不合時宜的,無論它自認為是多麼的悅耳動聽或是天籟之音,又或是想表達什麼樣的情感,這突如其來滿含激情的叫聲使得陷入兩難之地的天葵更加的惶恐,讓本來就瘋癲的老婦人直接陷入了癲狂狀態,她一下撲到天葵麵前,死死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和叫聲混在一起,天葵手足無措,無助的望著若嫣。

這時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竟然背著手站在旁邊,翹著腳尖看著這對“母子”,衝天葵努嘴說:“叫娘啊!快叫娘……”

天葵若是想掙脫很容易,但是他沒有,瘋癲的老婦人在抱著他的一瞬間讓他有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母親;他試著回憶母親的樣子,那怕是點滴的印象,最後思念停留在這個老婦人的臉上,看她期盼的淚眼和慈愛的笑容同時出現!看她沾滿露珠的銀絲在旭日下泛著紅光!看她殘破不堪的衣衫!看她瘦弱的身軀!看她……

這一切——所有的模樣——不正是母親的模樣嗎?!

“……娘……”天葵跪下來!跪在這個恕不相識的老婦人腳下放聲大哭!在“母親”麵前,他第一次感到有委屈需要控訴,從幼年至如今所有的苦痛,做為一個強者堅強背後不能說出口的孤獨!為了心中的摯愛和黯淡無光的前途永遠都是無窮無盡的憂慮……太多太多都需要跟“母親”傾訴,盡管她不能為自己做主,盡管她不能如神人般拿起法力無邊的掃帚為自己掃除前路上的一切障礙和威脅——但她是“母親”!她的身軀是天底下最高最溫暖的山,她的聲音像春天裏驅走寒意的一縷清風,就連她那隨著微風輕輕飄起的白發都像似剛剛發出嫩芽的柳枝在眼前搖擺!

若嫣先是愣住了,她沒有意識到會出現這樣的場景,緊接著她也失聲痛哭!她為天葵而流淚——她沒想到這個總是強硬如鋼鐵的男人也會有如此的柔弱一麵,在他的淚水裏感受到了自己的因素,感受到了他對自己強烈執著的感情!而這份感情給他帶來了深深憂慮,憂慮是愛的兒子,因為太過愛才會太過在意,一旦太過在意就會在完全拋卻自我,一味的為她作想,為她憂慮!若嫣與天葵有同樣感受,她也無時無刻都在為他憂慮!她想到了自己那一直住在茅屋裏的母親,並想到了她心中隱藏著的悲苦!並再次淚眼朦朧的向故鄉的方向望去,可惜隻看到煙霧蒙蒙,仿佛已有萬裏遙!

她又為瘋癲的老婦人而流淚——對於母親,世間萬般的苦加在一起都不及失去孩子的苦,人活著靈魂卻在地獄遊蕩!若不是今日這般巧遇,那來的這短暫的解脫!

靈性的毛驢子不叫了,也不再打滾兒,站在河堤上兩隻大黑眼睛濕潤了!

幾乎所有的淚水都是因為思念,如果思念過後是重逢,那麼,連淚水都會使人期待;如果思念過後是更加遙遠的離別,永無相逢的可能,那怕有一日彼此都麵目全非,相逢已不識!既是如此,也會在想起你及曾經的以往而忍不住悄然落下淚來!

他們都沉浸在這個讓人始料不及而又有些許期待的場景裏,好像置身於另一個空間,暫時的遠離醜惡,紛亂,無情的現實世界。被虛幻的溫情纏繞擁抱著!他們中任何一個都知道,這樣的時刻絕不會長久!因為世間任何真正美好的事物都不會長久,突然間降臨了……又突然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暗和醜惡;越是觸及到人性,就越是令人膽寒!極多的事物和人,剝去靚麗的偽裝,內裏都是極度醜惡的;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人,天葵不止一次碰到過,若嫣也是,這個躲在蒿草叢中戰栗,顫抖的老人更是如此!他們隻所以費盡心力的逃避,躲藏,就是因為他們心中的良善與這個罪惡的現實社會格格不入,於是,他們就隻能相對垂淚,伺機反抗!

等到情緒都穩定下來,天葵邊吃著“娘”強塞進嘴裏的餅子,邊看著若嫣,他狂放野性的眸子裏還透露著哀愁!前路是否平坦?目的地是否太平?都不能預見!

“嗚嗚!”

這個時候也聲音飄過來,開始還以為說是風聲,時遠時近,虛無縹緲。若是風聲:堤上岸邊樹梢應有波動搖擺!荒草也不應如此平靜!剛剛的經曆如同一場夢幻,如果不是瘋婆婆依舊在眼前,真無法分清是夢還是真!這聲音又讓他把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天葵站起身,輕推開瘋婆婆,循著聲音向對麵河堤走去。若嫣邊安慰著瘋婆婆,邊注視著天葵的背影,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對岸河堤上,一大片紫色蒲公英爭相盛開。有位老者蹲在花叢中,雙肩聳動,那“嗚嗚”的聲音正是他發出來的!如果不是他的一頭花白頭發,單憑他小巧瘦弱的身軀,天葵還以為是個十多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