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黎明,茫茫細雨接連下了兩個晝夜後的第三個夜晚,壓在頭頂上的烏雲終於不情願的散去,但且莫高興過早,夏日裏連日來的降雨,潮氣彌漫在空氣中,突然放晴,潮氣化身為露水,在無聲無息中降落下來!
它慢慢從行路之人的額頭流下來,從毛驢無精打采耷拉著的耳朵上流下來,從黃油傘上流下來,從東方剛剛升起來的啟明星上流下來,從所有的樹,所有的青草上流下來……悄悄的,不發出一絲聲響,如同一個失散了,離別了的人無聲的哭泣。
無盡曲折的河堤上,行路之人疲憊不堪,腳步較之前明顯放慢許多。
“快到了吧?”英氣逼人的少女收起黃油傘,問牽著毛驢子走在前麵的英俊魁梧男子。男子緊繃神經,正警惕地望著四周!
“差不多了!”男子停下腳步,將四周細細的看一遍,有點不敢確定!
“吳天葵……你總不會不識得路吧?”少女伢然問!
“模模糊糊有一點印象,畢竟過得太久了,再說,那時候和現在季節不一樣,那時冬季,衰草連天,離開時還下著雪!現在是夏季,青草和莊稼也都長起來了……”他警覺的望著四周:“……環境不熟悉沒關係,人……咱總認識,休息一下,往前再走一段路,找個村莊打聽一下!小木匠在這一帶很出名的!”
他剛說要休息,那毛驢子就迫不及待的猛列地抖動幾下身體,將身上的露水甩得鋪天蓋地,濺得少女和男子滿頭滿臉都是!抖完後兩隻前腿輕輕跪下來,身體就勢兒一滾,躺在了地上,搭在它身上的兩隻包裹借著慣性滾到了下麵的河床裏,河裏沒有水,荒草擁擠著爭先恐後的瘋長,蒿草都長成了小樹,和一丈多高的河堤平行!包裹掉進去如同石沉大海,瞬間就淹沒在蒿草中不見蹤影!男子抬起右手,做出要打它的樣子,毛驢子並不害怕,它把那張天然的長臉貼著地麵,眨巴著一隻眼睛看著主人!
主人無奈了:“要不是看你也是個“女孩”——我就打你!一聽到說休息你就躺下!若嫣還沒說累呢!你倒先累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什麼“要不是看你也是個女孩”呀?……你是說“它”和我一樣的是嗎?什麼若嫣還沒說累……“你”倒先累了?你的意思是說我還不如毛驢子唄!”少女若嫣對著天葵嫣然一笑,仿佛他們不是逃離,而是在郊遊!笑過後轉過身來假裝生氣,一連問了幾個“為什麼”!連日來晝夜不息的前行,天葵已經極度疲憊,他們的目的是投奔天葵的妹妹心梅,荒僻的小路要比官道近很多,一路上人煙稀少,田地荒蕪!芳草連天,時逢亂世,那裏都不安全,天葵的精神高度緊張是難免的!若嫣借著機會故作輕鬆跟他開玩笑,是想讓他放鬆下來!
他原本要下到河床裏去拿包裹,聽到若嫣的質問後又趕忙折回來,“我……我不是說它跟你一樣是人……它不是頭小母驢嘛!所以我說它是“女孩”……”
“不對……你是說它“也是女孩”,你說了個“也”字!你是說我也和它一樣是頭小母驢唄!或者說它和我一樣是“人”唄!”
“不是……”天葵頭上冒了汗,說話也結巴了:“我……我……唉……我沒有……說它和你一樣是人……你是……你是人……它不是人……也沒有……說……說它是毛驢……唉……你也是毛驢……”
“不對!你的意思我和它就是一樣的!你說了“若嫣還沒說累……你倒先累了……”是不是?”若嫣強忍著沒有笑出來,依舊一臉嚴肅!
“我……我……我真沒有說……你們倆……唉……你們倆是一樣的……我沒說!”天葵跺著腳,看樣子馬上就要賭咒發誓了!
“看看……你說“你們倆”!我現在和毛驢子成了我們倆了!你還說我和它不一樣?都成“你們倆”了!”若嫣攤開手,依然假意較真。
躺在地上的毛驢子得意的看著天葵的狼狽樣,忍不住張開她那女高音拐著彎的叫了起來,像是在用英文唱莎士比亞的著名歌劇!氣得天葵要用腳踢它,但卻被若嫣製止了!
“你不能遷怒於驢……她也是個“女孩”……”她轉過身跺著腳無聲的笑了,笑過回過頭來接著一臉嚴肅,“它是無辜的!你別著急,緩一緩再說——它到底是不是人……我是什麼?它是人還是毛驢呢?或者我是毛驢——還是人呢?好好想想再說……你也不許再叫!先在心裏麵想好再說!”
“嗯……”天葵鄭重的點著頭,必須想清楚,這很重要!
“它不是人你是人……不對……你是毛驢她是人……也不對……應該這樣說……毛驢是毛驢不是人……若嫣是毛驢……哎呀!不對……若嫣是人不是毛驢……”天葵念經一般嘟囔著!
笑得若嫣彎下腰跺著腳!連日來的疲憊和憂傷都一掃而光!“天都亮了,太陽都出來了……傻小子!快點去撿包裹吧!慢一點就要讓大螞蟻拉跑啦!”
此時的天葵盡管正對若嫣無計可施,但始終不敢放鬆警惕!每走一段路他都會將四周細細打量幾番,在確定安全後才敢再次前行!隨著漸行漸遠,家鄉在身後逐漸遠去。幾個晝夜的艱苦跋涉,距離心梅的家應該不遠,不過,單憑三年前的記憶,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夠順利找到。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水珠,定了定神,小心的下到蒿草叢生的河床裏,手扒蒿草尋找著;剛跨了沒幾步遠,他就驚叫一聲退了回來,一屁股坐在向高處河堤去的陡坡上,滿頭冷汗淋漓,發梢上豎,臉上的肌肉“霍霍”的跳,舌頭僵硬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啊!啊!”沙啞聲!
站在河堤上的若嫣看到天葵突然發生的狀況,也著實嚇了一大跳,盡管她不清楚蒿草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顧及天葵的安危,顧不上多想,蹲下身順著坡度直接滑到天葵身邊,天葵伸胳膊剛要把她攔在身後,可為時已晚,若嫣已站在他麵前,背對著他伸出雙臂,放眼向那蒿草叢中望去,首先看到一頭花白亂蓬蓬的頭發垂在額前,從頭發的縫隙處隱約能夠看到一張蒼白如紙的麵孔。雙目上翻,直勾勾的和若嫣對視片刻後身體緩慢升起,這時若嫣才意識到眼前的“怪物”剛才是蹲著的,現在站起來了!若嫣畢竟在“女中”讀過書,接受的都是新式教育,同時又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可就在這一瞬間思想也開始動搖了,若說世間無鬼神,眼前這個披著“白鬥蓬”的又算是什麼?!她此時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若嫣突然置身於險地勾起了天葵的反抗精神,這個“怪物”已經威脅到若嫣的安全,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他一把將她拉到身後,由於用力過猛,若嫣差點跌到!他緊握雙拳喘著粗氣,像隻炸了羽毛的大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