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看他隻顧哭泣毫無察覺到自己，天葵忍不住叫了一聲！他有點好奇，眼前的老者是不是和下麵的瘋婆婆有著同樣的悲哀。
“嗯……”老者猛地揚起頭站起身，滿臉的皺紋若溝壑縱橫！同樣是退了色的對襟粗布褂子沒有紐扣，用條破布帶紮著，隨意袒露著赤紅胸膛，褲腿高卷過膝，踢啦著布鞋前露腳趾後露腳跟！極度悲哀的眼神惶惶看著天葵。右手裏拿著根長長的竹製眼袋，左手局促不安的耷拉著。天葵的突然出現令他毫無思想準備！
天葵注視著他，不知為什麼？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老孫叔……是老孫叔嗎？”
老者聽了他的話先是愣了一愣，驚訝的張大嘴巴後退幾步，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捋了捋剛要成型的山羊胡須，向下揪了揪，或許是感覺到了疼痛，他皺了皺眉，這些在天葵看來屬於莫名其妙的動作也許會讓他清醒，並且能夠增強記憶……反正！他上上下下把眼前的小夥子打量好幾遍！最後，歎了一口氣！“想不起來了……”他說。
“我是天葵啊！老孫叔……吳天葵……好好想想！心梅的哥哥……”
“小天葵……”其實三年前的天葵個兒也是這麼高，與那時相比，隻是稚氣沒有了，多了一點成熟穩重，臉上棱角分明，眼角眉梢透露出堅毅剛強的性格。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天葵的發型和衣服！一身標準的城裏麵洋學生裝扮，剪著洋頭{就是中分}，別忘了當年可是土的掉渣。所以，乍一看，老者沒能認出來！“小天葵！是有點像哩！濃眉大眼……真是小天葵！……老婆子……”他擦著眼角的淚水向下麵喊叫：“老婆子！小天葵回來了！快點上來……”
下麵的瘋婆婆此刻正拉著若嫣，雙手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嘴裏嘟囔著：“真好看……你是寶兒的媳婦嗎？寶兒生下來沒幾天就衝我笑——每次要吃奶了都衝我笑……人家的娃兒都是哭，就我的寶兒衝我笑！他爹說長大了叫他上洋學堂，喝大墨水，娶洋學生！看看……跟他爹說的一模一樣……”
若嫣顧不上理她，心思全在獨自犯險的天葵身上。
老者一改方才頹廢憂傷模樣，滿臉欣喜抓住天葵的雙手說：“下麵的是你嬸子啊！叫她娘……哎！難為你了！”
“我嬸子？她……還有你！怎麼都變成這樣了！寶兒呢？”天葵四下看：“寶兒呢？”
“……寶兒都會滿地跑了吧？”天葵望著老者，看他的表情結合瘋婆婆的表現，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上次父親吳天國帶著他們兄妹倆來到孫叔所在的村子時最先聽到的是寶兒呱呱落地的啼哭聲，離開時他還沒有滿月！當時的孫家屬於中等人家，擁有三十畝高地和倆騾子一匹瞎馬！剛滿四十的孫叔短小精幹，孫嬸個頭高挑俊美樸實，都有一副熱心腸！當年逃荒初到此地，舉目無親，多虧他們夫婦和小木匠的幫助，心梅嫁給小木匠也是瘋嬸做的媒！當然了，那時的她還沒有瘋！
“老婆子……上來吧！看看這是誰！”孫叔拉著天葵，再次大聲叫喊。
瘋婆婆站起身，朝河堤上二人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像是意識到什麼，拔腿就向他們跑過去，可是沒跑幾步就被蒿草絆倒在地。若嫣跑過去扶起她，她就拉著若嫣一塊跑，情緒近乎瘋狂……
“寶兒到底怎麼了？你們這是怎麼了？”看著瘋跑的她們，天葵再次問。
“寶兒——”孫叔頓了頓，長歎了一口氣，拉著長長的聲調說：“寶兒沒有了——她一會糊塗一會明白——家也不像個家了——散了——”
“沒有了？！”天葵疑惑不解。
“走了——臍帶瘋——你們走後第二天他就發開始發燒，請了個赤腳醫生紮了幾天針，沒紮過來……”孫叔強壓悲痛：“……她以為我把寶兒埋這了，一犯糊塗就往這兒跑……你慢一點……有時候，她大半夜……”
“寶兒……”瘋婆婆跑上來喘著粗氣，上前擁抱著天葵。
若嫣也被蒿草拌倒兩次，弄了一身泥水！天葵關切的望著她，她裝著滿不在乎。
“不是寶兒……他是天葵！想一想，咱們都叫他小天葵……忘了嗎？”孫叔拉開妻子，抓著她的手大聲說！
“這是孫叔！這是……孫嬸……”天葵向若嫣介紹說。
若嫣上前鞠了一躬：“孫叔孫嬸好……”
“叫我老孫頭，叫她瘋婆子……”孫叔爽朗的說！
“天葵……小天葵……”瘋婆婆低頭念叨著，漸漸安靜下來，陷入苦思冥想中。
“走……咱們回家！”孫叔拉著天葵。
說也奇怪，瘋婆婆此刻竟然不再瘋癲，很自然的拉著若嫣的手，像個母親拉著自己的孩兒！目光深沉，依舊在苦思冥想。
“還有它呢！”天葵指著對岸臥著的毛驢子。
毛驢子看到天葵抬起手，以為在向自己招手，慌忙一躍而起，習慣性的抖抖身體，模仿駿馬打了幾個響鼻，神采飛揚的原地轉了兩圈算作向大地告別，然後撒開四蹄，一個俯衝下到河床裏，用它那驢腦袋扒開蒿草尋覓了一陣，實在找不到可以食用的香草，又往身後回望一眼，再次撒開四蹄，鑽過蒿草叢來到若嫣身後，故意的抖動身體，將一身剛沾染的露水再次飛濺得她滿頭滿臉。
正苦思冥想的瘋婆婆也被濺了一身，冰涼的露水刺激到了她，她像是從沉睡中醒來，先看了看手裏拉著的女孩，表情先是驚訝，而後是憐愛！她又扭身看看調皮的毛驢，也許是從她的眼神中讀到了厭惡或者其他不好的內容，毛驢子恐懼地向後退出十多步，並且一直保持這個距離！
一行人向著太陽走了好一會兒，河堤隨著他們的腳步變得彎曲狹窄，堤上的蒿草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地盛開著的紫色蒲公英！
迎著朝陽慢慢向遠處望去，青草，莊稼，村莊都被披上了一層霞光！
若嫣向腳下望去：“眼睛……看……這是一隻眼睛！”
眾人隨著她向下望去，下麵彎如初月的寬闊水溝和河堤自然相連，巧妙的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眼眶，眼眶中有一片高地，高地中間有一處農家小院，就像是眼睛裏的瞳孔！
“舍地——這就是舍地——”天葵麵露欣喜，“我們到了……我們到家了！”
“對！到這兒就算到家了！”老孫頭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