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3)

一身泥水的巧嘴八哥當然不會留意到一隻倒黴的青蛙被她砸成重傷,這個一向過度喜愛潔淨的女人甚至都沒有在意自己身上的泥水,她現在萬分慶幸的是年少時有著新潮思想的父親的堅持,才沒有把腳裹成殘疾,這雙健康的“大腳”當年可是受到了不少同齡少女嘲笑呢!她們一邊笑,一邊一瘸一拐的走著!長久的順從,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天經地義!

現在,這雙大腳在泥濘裏奔跑著,為了盡量早點見到天葵,她沒有走大路,田間地頭更近一點,可是也有著太多的溝溝坎坎,讓她吃盡苦頭!又能怎麼辦呢?但願得天葵能盡快出現在女兒麵前,使得她能夠早點康複。

就在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她還在時遠時近的鞭炮聲裏憧憬著女兒的未來,當時她在睡夢中被鞭炮聲驚醒,憑方向上判斷,幾乎立即就可以確定,聲音是從柳家發出來的。也顧不上驟雨初歇時空氣中彌漫著的潮氣沁潤濕了身上單薄的衣衫,踢啦著鞋就跑到了屋外的桑樹林中,成熟了的桑葚落滿地,染紅了繡花鞋……這些她都毫不在意!果不其然,在微弱的曙光裏,柳家方向有點點的花火閃爍,她知道,這是高萬裏送彩禮來了!

彩禮也可視著定親禮,按規矩,做為媒人,一定要在場的,可是高萬裏這混球平素自高自大,心裏總是有股莫名其妙的驕傲,做事情根本不按章法,像他這樣的闊少,又有幾個做事情靠譜的呢?就知道由著性子胡來。

答應給的重謝呢?豆腐腦大叔可以作證——想到這兒巧嘴八哥嘴巴動了幾下,在心底把這個天殺的高萬裏狠狠咒罵一通。

心裏正不舒服,就看到影影綽綽有人影自西向東而來,哼!難道是這鱉孫兒良心發現,特意過來相請嗎?若是如此,剛起床,穿戴過於簡單了,臉上還沒顧上擦胭脂,頭發上更別說插花兒了,都沒顧得上梳,一頭濃密黑發就懶懶散散的披在身後。正想著,那人影已近到眼前,同樣的高高個兒,又同樣的走路伸著頭!……不過,可惜了!來的卻是位老者,花白的胡須上淨是水珠,手裏拿著鐵鍬,大跨步走著。

“起的真早啊!老倔叔!”看清楚來人,她忙打招呼。

吳老倔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那個假洋鬼子又來了!抬很多東西……嗯……還放鞭炮,怪隆重哩!是你招來的吧!像是要定親,是你做的媒嗎?”不止吳老倔大叔,有太多的人出於本能都會排斥穿洋裝的人。

“是啊!老倔叔……若嫣和高家少爺是不是很般配!?人家都說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姻緣哩……”巧嘴八哥很有成就感!

“好姻緣?”吳老倔臉更加陰沉了,心底有閃電劃過!“好姻緣……說得真好聽!就那樣一個朽木一樣的東西!你硬是將若嫣跟他往一塊拉……真是缺德!”他憤憤的走開了,走了有十來多步,停下來,但沒有回頭,“做事不能虧心!會遭報應的!”說完就接著邁開大步走開了!

但凡是讀書人,心底深處多多少少都會有一方潔淨之地!

“……虧良心!我缺德嗎?”她嘴角抖動著,心在顫抖!“……比起他們我算得上缺德嗎?”委屈的淚水悄然滑落,“我是缺德……當初不肯缺德的時候,男人不明不白就沒有了——致如今生死不明,剩下娘兒倆差點餓死——現在缺德了——倒好過了!是我缺德還是這個世道缺德……”

她拿衣袖擦幹淚水,望著吳老倔的背影,很可惜,他走遠了,沒有聽到!

為了女兒,亦是為了生存,對於諸如缺德,虧良心等等的意識形態的東西遠遠的扔在一邊吧!殘酷的現實早已將人逼到牆角,必須反擊時,就要有所舍棄!借著北風的多情,風幹了眼角淚痕後,她回到家裏,來到小妮子的房間,剛掀開女兒臥室門口繡著牡丹花的簾子布,就看到她穿著粉紅色緞子睡衣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嘟囔著什麼。

巧嘴八哥驚慌失措地抱起女兒,這時才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過高的熱量,“難道發燒了嗎?”忙又去吻了額頭,滾燙的額頭證實了這個可憐母親的判斷!這個時候小妮子艱難的微睜雙目,“媽……你聽見了嗎?天葵哥和若嫣姐他們成親的鞭炮聲……”

“不是……不是啊!”看到小妮子如此,她心都碎了!“那是若嫣定親的鞭炮聲啊!”

“我……我呢?我該怎麼辦啊!”小妮子依偎在母親的懷裏,迷茫的望著屋外,話語裏充滿絕望。

她低頭憐愛的親吻著愛女的臉頰,怪自己沒有說明白,小丫頭片子誤會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她故作輕鬆,話語也是輕描淡寫,為了避免刺激到女兒,她甚至露出了笑容!“是高萬裏——他去你柳大爺家送彩禮了!”她咬了咬女兒的耳朵,“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的天葵哥!”

說完她將小妮子扶到床上,失魂落魄的向土窯奔去,女兒生病他是有責任的,當然了,她這個當母親的也有責任,都是那新定做的“裙子”惹的禍,在昨日那樣的雨天,硬要穿是去土窯給她的天葵哥看,巧的是剛好看到天葵和若嫣親昵的舉動……

直到她出現在土窯旁邊的池塘邊時,她所認為的“親昵”舉動似乎還在繼續!至少她認為一直在繼續!

巧嘴八哥的到來使人緊張,原想著紮兩隻辮子,現在隻能降低標準紮一隻了,其實一直以來若嫣都是紮一隻的!問題是現在紮一隻的願望也很難達成。因為他們的這個巧嘴花嬸子直接朝他們走過來了,一點都沒有打算要回避的意思!這倆年輕人當然不會知道巧嘴八哥是故意的衝撞!最不願看到的就是他們在一起有任何的親昵舉動。

緊張得天葵手直哆嗦,沒有功夫細細的紮了,幹脆把那一頭的青絲當成麻繩來搓,搓完就拿紅頭繩來係,可是係完剛一鬆手,它們就倔強的回到最初的樣子!盡管這樣若嫣還在催促,“真是太慢了!你在數它多少根嗎?”

“唉!要是能數一數多好啊!”天葵想。

若嫣輕推開他,隻幾下就紮好了,就在這時巧嘴八哥也已來到他們麵前。

“小妮子病了!發高燒……我去寨子裏找南半仙抓藥,天葵去家陪著她……”巧嘴八哥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說。說話的時候她心裏在想,“天不亮你們就在一起,到底想幹什麼呀?把小妮子都害得生病了!真是不像話……若嫣難道不是知道高萬裏來了嗎?”不過,通過她的觀察分析,若嫣確實不知道。算是報複,她也裝著不知道!

聽說小妮子病了。天葵和若嫣都緊張了,“去縣城抓藥吧!西藥退燒快——南半仙的藥都是中藥渣子,一點效果都沒有!”若嫣說:“您不知道新式診所在哪兒,讓天葵跟我一起去吧?!您趕緊回家陪著妮子。”

“你們一起去……妮子怎麼辦?”巧嘴八哥低頭想了想,若嫣的話有道理,“好吧!你們去吧……唉!”說著話她跑到土窯門口,假裝不經意間掀開了布簾,向裏麵細細看一眼,看到地上鋪好的棉被,她歎了口氣,複雜的看了這對年輕人一眼,轉身快步離去了,當她走到池塘邊時,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我絕不允許你們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也要分開!為了我的小妮子……我有的是辦法!”想到這兒她朝池水裏麵看一眼,被水裏麵倒映出來的那個自己猙獰的麵孔嚇一跳……

……

當他們站立在位於縣城中心最繁華地段的老古橋上麵的時候,太陽才艱難的衝破陰雲的層層阻撓,像個白色的大皮球一樣懸掛在正南方。老古橋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放眼望去隻有東邊的亭子旁邊幾個菜販子在竊竊私語,斷斷續續有行人從橋上走過,走過南麵橋頭時都會不約而同的沿著橋的東邊欄杆小心通過,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在躲避著地上的什麼可怕東西。

天葵讓若嫣坐在北麵橋頭旁邊的石墩子上休息,自己來到南麵橋頭,他是打算到橋南市場給她買兩個燒餅,這裏的燒餅很有名氣!可是當他走到橋頭時,就看到橋麵有一大片新鮮的血跡!說它新鮮是因為並沒有凝固,還在朝低窪處悄悄流淌,順著橋墩“滴滴答答”的掉落在河水裏,打了兩個旋轉,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湍急的水流強行稀釋掉了!或許那血液會以為自己比河水高貴吧,所以才會掙紮,它不會想到這樣隻是回歸到本來麵目,它隻是水的轉化!好多人好多物皆是如此,自己排斥的,不願麵對的,其實正是自己的本初!千萬不要以為有了一點其他的顏色就與眾不同。

買了燒餅他又買了一杯熱茶,在付錢時他問一身補丁的茶婆那橋頭上血液的事情!

“剛砍了兩個暗匪——還有他們的孩子!一個年輕小夥和兩個女孩兒……”茶婆一臉冷漠,就像死的是小雞小狗!極度的貧窮使人麻木,對生命也不是那麼在意了。

回頭重新邁過橋上血液時天葵深深的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處斬之人那淒苦表情!他心中突然感到了一絲悲涼。

“橋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若嫣接過燒餅問。

“沒什麼……是馬車壓死了一條小青蛇!咱趕緊買藥去吧!”天葵輕描淡寫的說。

“它不應該到橋上麵來的!”若嫣憐憫之心由生,“災難來時不會有任何征兆……”說著她朝橋下看一眼,看到下麵的河水泛著微弱的紅光打著旋,知道死的並不是蛇,而是人……

“趕緊吃燒餅吧!看上麵放了很多蔥花……想不想喝胡辣湯?等買完藥我去打一碗……”天葵語氣輕柔,微微笑著,像是在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