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一直在下著雨,不大不小的沒有停歇的意思,烏雲密布的天空仿佛低矮了許多,像是緊挨著屋脊。
在這雨夜裏柳一塵做了一個夢,在夢裏整個大地都是一片汪洋,門外的兩個石獅子漂浮在水麵上,浮浮沉沉的漸漸遠去,若嫣就站在離他不遠處的水裏,看著他露出神秘的笑容,水漸漸沒過她的腳踝,膝蓋,然後是整個身體,她沒有掙紮,隻是依然對他笑著……他大聲叫著“若嫣……若嫣……”可是無論他怎麼叫喊,喉嚨裏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響起雜亂的鞭炮聲,正被夢魘困擾的柳一塵驚得從臥榻之上一躍而起,慌忙取出藏在枕頭下的手槍,打開保險,來到窗下,無奈窗玻璃上麵的彩繪影響了視線,當初這玻璃可讓他驕傲了很長時間,今日看來萬事萬物都有兩麵性,有好的一麵就必有壞的一麵!不得已隻好將窗戶開出一點點縫隙,借著縫隙向外望去,隻見外麵已有一絲曙光,雨已不知何時停了,整個院中空無一人,如驚弓之鳥般的柳一塵並未放鬆警惕,僅借這點縫隙無法看到院子全貌,大門外響聲依舊說明危險依然存在,他絲毫不敢大意,就又快速的閃轉騰挪,巧妙的繞過套房小門來到堂屋,又透過門上的縫隙盡量向大門口觀看,又被討厭的影壁牆擋住,此刻他心急如焚但又暗自慶幸,幸虧女兒若嫣昨晚睡在她母親那裏,也怪自己夜裏在後牆外偷偷為她們母女守夜太久,回來後睡的太死,致使敵人逼到了大門口!
“先生……出事了……先生!”後跨院的吳媽不明就裏,加上這段時間柳一塵和宋天堂幾次三番在一起竊竊私語讓她聽到了一些,他們是做什麼的吳媽可清楚的很,生怕會連累到自己,今日突然這般熱鬧,自然免不了往壞處去想,也把那炮聲當成槍聲了,這一想可不打緊,慌得她反踢拉著鞋披著粗布衣衫,驚慌失措的大叫著就跌跌撞撞跑到前院,先是到西廂房去叫喊若嫣,見無人應聲,就隻能站在堂屋門外,由於過度緊張,沒有留意到屋脊上同樣驚魂未定的大公雞,它正感無助猛然間看到吳媽,盡管她是個老婦人,但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安全感,雖不曾忘記前幾日因為要款待巧嘴八哥她要對自己痛下殺手,幸虧宋天堂的突然到來才幸免於難,如今危難之際,畢竟是一家人,應該一至對外,再說作為弱者,更應該心胸寬廣,於是乎就暫且摒棄前嫌,拍打著翅膀從上麵“咯咯”叫著飛下來,不偏不倚的一下就落在了她的頭上,把毫無防備的吳媽嚇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渾身顫抖麵如土色,原本沒顧得上梳理的那亂蓬蓬一頭灰白頭發更加淩亂了,正如他們此時此刻的心情!
見此情景柳一塵把心橫了再橫,拿出了魚死網破的勇氣,猛地拉開門一個箭步竄出來,拉起吳媽,,提著手槍躲在影壁牆後,拉開架勢做好了戰鬥準備,這才示意吳媽前去開門。這時大公雞也像是受到了主人的鼓舞,雞丈人勢,有了勇氣,再次飛躍到影壁牆上,伸長脖子張著翅膀也準備決鬥!可憐的吳媽眼望四周,好不容易在院牆根處撿得半拉磚頭,拿在手裏,艱難地一點點挪到大門口,剛費力拉開門栓,大門就“呼啦”一聲被人推開,一股硝煙撲麵而來,隻聽得門外眾人齊聲叫喊:“親家老爺好……”
“丈人老爹好!小婿給您鞠躬啦!”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說!
吳媽愣住了,手裏的磚頭脫落下來,砸在腳麵上,她沒感覺到疼,隻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門外眾人見開門的是位老婦人,都愣了一愣,齊刷刷的望著身穿灰色洋裝的高個子!尖尖的腦袋上戴著一頂白色禮帽,加上他那一本正經裏麵又略微參雜著些許滑稽的原裝表情,綜合在一起看上去總感覺有點可笑。
高個子再次雙手抱拳,深鞠了一躬,依舊用那嘶啞的聲音說:“丈母老娘好……”
吳媽的兩子一女如今都已成家,即便他們是在年幼且尚未斷奶時,見到母親也斷不曾有今日的這個初次見麵的大個子這般客氣,又是叫娘又是鞠躬的,讓人難以消受。這時候柳一塵已經從影壁牆後走了出來,站在牆邊疑惑地望著這群稀奇古怪的人們,他們都站在高個子的身後,統一的紅衣紅褲紅鞋,抬著大約有十多個紅箱子!
吳媽趕忙躲到了柳一塵的身後,說實話她可不希望被一群這樣的人叫“娘”!即便是臨時的也不行。在硝煙尚未散盡時,單憑聲音柳一塵就認出了高萬裏,他對這個年輕人各方麵印象都過於深刻,無論外貌還是性情,嚴格的說這個人就是一件藝術品,一個邪惡的雕塑家的即興創作!內心陰險狡詐和外在的樸實憨厚完美結合造就了這個複雜多變的人!
吳媽和高萬裏是初次見麵,這是因為她的運氣好!
大前天巧嘴八哥自縣城回來後就告知了高萬裏對這門親事的態度,言語間難免誇大了她本人的作用,不過柳一塵對她的辦事效率還是持肯定態度的。由於事情太過順利,這在無形之中給柳一塵出了個難題。七夕那天請巧嘴八哥做媒存粹屬於突然的心血來潮,緊接著宋天堂再次帶來的不利消息卻讓他完全沒有了回旋餘地。
可是萬事都有個變數,看著眼前的高萬裏柳一塵不由得想起七夕那個夜晚女兒歸來時笑顏如花的模樣,但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女兒為何這般高興!?她越是高興柳一塵就越是為難!
很多年之後另一個七夕的夜晚,天葵坐在舍地的石榴樹下,望著滿天星鬥,深情的跟如煙講述了這段往事,給人感覺仿佛就發生在昨日!那是天葵人生中最後一個七夕,也是他最後一次提起這段往事……那個上午他親吻了若嫣的臉頰,燕子和鸚鵡可以做證!晚上若嫣陪著天葵坐在土窯上看完星星後,嚴格的說是彼此相互依偎著,目光沿著銀河的邊沿遊走了無數遍,暇想著在那夢幻般的河邊留下了數不盡的腳印,並且被那河水弄濕了腳踝……很久很久他們才難舍難分的告別,好像是被分離的織女和牽牛星附了體,走到水塘的另一邊充滿激情的柳若嫣還輕吟了徐誌摩的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可愛的姑娘原想著再吟誦幾首泰戈爾的詩歌,隻可歎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夜上濃妝,天邊的彎月不知何時也已不辭而別!更深露重,心上的人兒還需多珍重……天葵忙了一天也需要休息,“明天吧!明天多好阿!最值得期待……”……臨別時她這樣子說!
歸來時看到毫無倦意的父親柳一塵在院中徘徊,他還在為縣政府要加大剿匪的力度而煩惱,宋天堂帶來的可靠消息說下個目標就是他們,是走是留艱難取舍之間感覺無顏麵對女兒。有好幾次他想跟女兒道出實情,可是每每話到嘴邊都又
欲言又止……
現在,高萬裏就大張旗鼓地站在眼前,這……又該如何向女兒提起!滿腹心事的柳一塵倒退一步,想重新回到影壁牆後,借著牆的遮擋整理一下思緒,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極不自然。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高萬裏看到了他,大跨兩步來到他未來的“嶽父”麵前,異常誇張地雙腳並攏,身體筆直的站立,表情莊重。然後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使得整個身體形成銳角,角度超過了第一次鞠的那一躬!他認為這是表達誠意的最佳方式,也是有教養的表現!誠意絕對是表達出來了,隻是忘記了計算自己的身高以及和影壁牆之間的距離,致使他那一向自認為絕頂聰明的腦袋瓜子重重的磕在了影壁牆上,嚴格的說是磕在了牆上所繪的麒麟的前腿上!畫中的麒麟並沒有因他的冒犯而咆哮,可他卻因疼痛而變得麵目猙獰!可笑的禮帽也滾出了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