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冬雪融(1 / 2)

長安今年十月的冬季比往常來說又凍了許多,卻隻是幹冷,好不容易自子夜時分洋洋灑灑地下了一場雪,在宮燈的映襯下蒙著金邊,引來一群值夜宮人圍簇在宮燈前賞雪,偶有幾句走神地拉了些家長裏短。待到日明時分,雪不曾停息,而做雜物的宮人便提著掃帚由大殿慢慢地將雪掃成一堆一堆,像那邊塞上的雪山起伏連綿,依附在同樣看不見頭的宮牆上。

宮道深處,排了兩列六個冬衣的侍女,前兩位左右手裏各提著新製的香爐一隻,餘下四名緊隨其後,其中有一藍衣之人,比身旁的宮婢都略矮半個頭,雙肩上卻披著新製的白貂披肩,雖說這顏色素雅,可那衣襟領口都用銀絲勾了鸞鳥祥雲的圖案。整齊修理過的發髻上簪著一對銀鑲玉的釵與步搖,麵上的脂粉同樣不難看出是淮南應季貢物,今早特意敷了去。

雪大片的落在所有人的衣衫,青絲,黛眉上。卻感不到什麼寒涼,倒是一陣陣入骨的溫潤。道中積雪還沒有掃除,繡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留下一串小而細密的印記,在四壁皆白之處委實顯得渺小。這時,連鉛灰空中寥寥飛雁都懶得啼鳴,天地除了步腳紛遝,再無一絲聲響。

漸漸,中間那人腳步放緩,昂了昂沉重的頭,靜默的看著雪片從空中旋舞落下,伸出手,去接那一觸即化的雪。

她愣了半晌,隨即輕笑道:“長安……終於下雪了呢……”

朝陽殿內的爐火生得很暖,使她掛在睫毛以及領口的雪頃刻間化成了水滴,使她的雙眼有些迷蒙,循著記憶與直覺向裏騰挪,大致是走到階下正中央,忽聽得一聲威嚴而有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跪!”她才明白這已正式開始了,她便微提起裙擺,端正的叩首。正好她麵上頸上的水珠滾落在地,一切變得清明起來,地毯上花紋的一針一線都無比清晰,甚至可以看到細密的針腳。少頃,她起身,仍舊以跪坐的姿勢垂眸不語。大概隻有餘光能投向座上之人。皇太後還是一如往常的威儀且尊貴,周身跪著的侍者還是一如往常的死氣沉沉,朝陽宮還是一如往常的名不副實的冰冷,即使爐火再旺。

這讓她很想長歎一口氣。

“皇後娘娘,請……”不知何時,身邊已跪了個身形臃腫,滿臉褶子的老宦官,肚子上的肉死死疊在一起,偏還笑著,臉上又堆了幾層的肉。她有些呆愣的望著他,好像望著典籍裏那些滿目奸笑的壞人。如果以前在府中的話,她絕對會笑出來,跑到母親的身後,道:“這人真有趣,把他調到我身邊一個月吧。”

她猛地打了個機靈,端敬的接過他手裏的朱漆盤上麵橫臥著一支極其精美的白玉步搖,想來這邊是宮中人口口相傳的皇後至寶。她將朱漆盤擱放到一旁又深深叩首,大聲且背出之前準備好的敬語與承諾。

至於之後太後又說了什麼教誨,她一個字都未曾聽進去,思緒混混沌沌,顛顛倒倒,自己也理不清究竟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倒是火爐中傳來的劈啪聲無比清晰,甚至可以細數。

待教誨說完後,太後頓了頓,無人看到的搖了搖頭,微頷著頭,沉了語氣道:“皇後,回去吧。”

她正起身,聽到這稱呼明顯顫了一下,神智也出乎意料,忽的一下攪清了一片混亂的局麵。

不再是叫她“常山郡主”,更不是“嫣兒”,她現在是徹徹底底的大漢皇後,是椒房殿的主人,天下子民窮盡一生去敬佩愛戴的人。

甚至現在不去考慮當不當得,當不當的好,隻是當這一個字,就算是張嫣畢生,恐怕也無法思量的詞。

隻是沒想到,從今日起,自己就真的是他們口中的皇後了。

張嫣麵無表情的隨他們走出朝陽殿,任由身旁侍女將她帶木然的走向椒房殿。

突然,莫名的鼻頭一酸,兩顆淚就這麼順著麵頰滾入天上灑落的雪中,當它流下時,張嫣竟驚訝它會如此的滾燙,像用小刀輕輕割破皮膚一角,緩緩流出的鮮血一般,但不一會兒便幹在臉上,如兩條幹涸的溪流,卻癢得令人不適,別扭的不住的想要去抓撓。

淚落在雪上,雪即刻被融成一點青灰色的水珠,重重撲在在地上的薄雪上。

旁邊提著掃帚的宮女見雪還未停,耳尖的人能夠聽到的輕聲抱怨了兩句,又重重的掃去新布的一層積雪,那拖了極長的“嘩嘩”聲在冬日的靜謐中格外刺耳。

或許是由誰掃去了罷,應該是無人察覺,有一些雪,提早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