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偉
在俄羅斯學習工作了多年,感觸很多,有快樂,有悲傷,有歡笑,有淚水。痛並快樂著,似乎是我們最好的寫照。
由於自然環境和生活上的不適應,在俄羅斯,時間長了,身邊的人難免會生病,也讓我見識了俄羅斯的醫療,怎麼說呢?別在俄羅斯有病。
張明是我在比羅比詹師範學院學習時的同學,北京人,一頭黃發,戴著耳環,嘴裏總是有根點燃的駱駝牌香煙,不管上什麼課總是背著一把吉他,街舞跳得也是相當霸道,在我們當中算是前衛、帥呆的。一天在宿舍的時候,我喊了一聲“明兒,跳一段!”他微笑地應聲“得令!瞧好吧您那”,就開始狂舞,搞得大家鼓掌的鼓掌、尖叫的尖叫,直到傳來樓下伊拉大嬸瘋狂的砸門聲,大家才四散而逃,唯獨明兒不慌不忙點上一根煙,再去打開防盜門,此時大家都在捂著耳朵偷笑,果不其然,門打開後,一尊鐵塔矗立在明兒麵前,震耳欲聾的俄罵夾雜著唾沫直噴在明兒臉上,明兒把煙從嘴裏拽出來發現已經滅了,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口水抹在褲子上,其他同學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他在罵聲中插了一句:“今天是我們中國的節日!”伊拉大嬸停止謾罵,開始了咆哮:“你們怎麼天天過節!”隨後指向我問道:“鮑倆(我的俄語名),是真的嗎?”我說:“是的。”可能是她認為我比較老實的緣故,所以想證實什麼都直接問我,隨後,在明兒的頭發上扯了扯,喊道:“出門戴上帽子!
小心凍掉你的腦袋!”又罵了一句後才轉身離開。這裏有兩點需要向大家說明一下,其一,為什麼我們要撒謊說是過節,因為在俄羅斯無論過什麼節酗酒、狂歡都是可以被容忍的,所以過節成為了我們的擋箭牌,這招還挺奏效,每次因為聲兒大伊拉大嬸來聲討我們,過節成了唯一的理由。其二,為什麼伊拉大嬸臨走時提到帽子呢,這話還得從頭說起。由於俄羅斯冬季寒冷異常,帽子是每個人必備的禦寒工具,而我們大多數中國留學生沒有戴帽子的習慣,所以走在大街上常被視為怪物,碰上熱心的老太太還會上前責問幾句,時間長了受不了路人的目光,索性就買個線帽子戴上,省得成天受到國際友人的責問。而明兒卻堅決不戴,大家都清楚,戴帽子不就影響他酷斃的發型嗎?所以他自然成了熱心伊拉大嬸整治的對象。
新年假期的一天,同學們有的去市場打工,有的去教室自習,唯獨明兒趴在被窩裏,同學們都以為他晚上沒休息好,誰都沒叫他。可是到了晚上叫他吃飯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臉通紅,難受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小聲哼哼頭疼,手在額頭上一試,滾燙。我說“明兒,你發燒了,不要緊,吃點藥就好了”,就從櫃裏翻出來退燒藥給他吃了,一會兒他就睡著了,大家都以為沒事了,就各自休息了。到了半夜,我被嘭的一聲巨響嚇醒,趕緊打開燈,發現明兒在地上躺著呢,我又叫醒了幾個同學,七手八腳把他抬到床上,發現他呼吸急促,還帶有輕微抽搐,大家一下子慌亂了,有的說叫救護車,有的說找校醫,慌亂中不知誰給留學生管理處主任斯拉瓦打了電話,幾分鍾後,斯拉瓦趕到了宿舍,隨後校醫也來了,一邊向我們詢問他的情況,一邊做著檢查。一番折騰後校醫趴在斯拉瓦耳朵上叨咕了幾句就走了,我們趕緊詢問情況,斯拉瓦說別擔心,一會兒救護車就到,你們休息吧。說完後他就躲開了我們,獨自一人到樓梯裏抽起了煙。我感覺事情蹊蹺,正琢磨呢,救護車呼嘯而至,跳下兩個彪形大漢抬著擔架就跑了上來,我們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明兒已經被抬上救護車揚長而去。我們大家要跟著去醫院,斯拉瓦一把把我們攔了下來,大吼一聲:“都別動!他可能患的是腦膜炎,會不會傳染還不知道,如果會的話,你們都要被隔離!”我問:“結果什麼時候出?”斯拉瓦說:“明天下午。”我說:“那就是說結果沒出之前我們都不能離開對嗎?”斯拉瓦說:“是的,接觸過他的必須留在這!”就這樣,斯拉瓦留在了我們宿舍,開始了一天漫長的等待。
第二天結果出來了,確診為腦膜炎,但還不清楚傳不傳染,在我們軟磨硬泡下斯拉瓦最終同意解除這次隔離。我們湊了兜裏所有的錢也就1萬多盧布(折合人民幣3000元左右),隨後衝出宿舍攔了輛出租車就趕到了醫院。進去後有點蒙,沒有看見想象中的收費窗口和急診室,隻有來來往往的病人和醫生,問了一大圈兒,結果所有的回答是一致的,沒見過有什麼中國留學生。找到了院長辦公室,看見一位胖胖的小老頭,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看文件,看到我們後摘下眼鏡問:“有事嗎?”我說:“您是院長嗎?”他說:“門上的牌子你不認識嗎?”很顯然他生氣了,我急忙說:“對不起,我的同學生病了,昨晚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我們想見他,可問了許多人都說沒見過,所以才來打攪你。”“哦,你說的是小黃毛吧?我可憐的孩子,不戴帽子凍出了腦膜炎。”“對對對,就是他!他在哪?”“他在手術室。”“什麼!手術室?他怎麼樣?有沒有生命危險?誰同意你們給做手術了?你給我聽著,他要是發生什麼意外,我們立刻通知領事館,上升為外交事件,你應該知道後果!”“小夥子脾氣挺大,懂的還挺多,放心吧,不會有什麼意外,他罵了一上午,我真奇怪,他的罵人話都是在哪學的?什麼時候師範學院開設罵人專業了?”“我要見他,另外醫療費用我們現在隻有1萬盧布,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賴賬的,學生證可以押在你這兒。”說著大家都掏自己的學生證,這時胖老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為這是在中國嗎?”“在哪個國家都是先救人的,莫非你們俄羅斯沒錢就不治急診啦?”他笑得更厲害了,眼淚都流出來了,平靜一會兒說道:“你誤會了,他在這接受治療是免費的。”“什麼?!免費?”大家異口同聲喊了出來,看著我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他笑著說道:“對,免費,在俄留學生可以享受這種待遇,也就是國民待遇,這回放心了吧?”“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他?”“一周後吧,他手術後要住在高氧無菌病房,除了醫護人員外誰都不能接近他,懂了嗎?”“對不起,對我剛才的無禮表示道歉。”“沒什麼,著急是正常的,我喜歡有血性的年輕人。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接過名片後,我們連說了多聲謝謝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大家出來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撲哧笑了一聲說:“裝大了,回吧!明兒沒事就好。”到宿舍樓道中恰巧遇到伊拉大嬸,她正拎著一瓶自製的酸黃瓜罐頭往樓上走,肯定是送給我們的,因為我們天天誇她酸黃瓜做得好吃,她也就三天兩頭給我們送。我說:“你好,伊拉大嬸,又給我們送酸黃瓜來了?”她把瓶子塞進我手中問道:“昨晚半夜怎麼回事?”我說:“小黃毛病了,被送進了醫院。”“哦,我可憐的孩子!我就知道他早晚要出事,肯定是把腦袋凍壞了。”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我連忙安慰道:“沒事,你放心吧,伊拉大嬸,醫生說他不嚴重,很快就會出院的。”“別騙我了!救護車都來了,還說不嚴重?”“真的,我保證他沒事,你還信不過我嗎?”聽我這麼一說,伊拉大嬸停止了哭啼說:“行,不過什麼時候能見他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去看他。”我說:“一定、一定。”伊拉大嬸這才扭身下樓,嘴裏不停地嘟囔著什麼,估計是在為明兒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