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那麼出神？”
思緒忽然被人打斷。裴若華抬頭尋看一周才發現桂花樹上隱隱身影。
“想你是誰。”裴若華不假思索道。
來人隱去身型，連嗓音也變了，還借著桂花隱去自己氣味。連這點都顧慮到，真是了解自己。
博雅？
……不，是他！
他怎麼也會知道自己對氣味敏感？雖說在錢家長大，這件事卻是誰都不曾說過，連貼身的紅玉綠香也不知道，統共也就告訴了師父一個人。難道師父背後也有……
裴若華心中的難過太盛，已要崩潰決堤。她再閉一閉眼，吞下眸中情緒，偏臉笑道：“季大太子怎麼此時登門造訪？半夜爬牆，有失體統。”
縭紋白衣翻飛起舞，暗色的華麗花紋在隱隱燈光下星星點點，飄然落地，似仙人降世。
他落在她身側，麵色雖淡卻不掩讚許，見被自己帶下的落花落於她肩頭便伸手想幫她拂去，卻被不露痕跡的避開。
他微微一怔，清冷的眸子望過來，“你在生氣？”
裴若華心裏一陣難言的翻攪。
生氣？嗬嗬，她有什麼氣好生。生來無用，不過也就是任人擺弄的棋子罷了。
她冷冷一笑，季文翰卻覺得那笑容刺眼。
“身子還好？可有不舒服？”
不過是兩句關切的話，裴若華心內卻有個想法忽然浮出，朝他出手去。“拿來吧。”裴若華雙目微眯，斜斜看向季文翰，心內卻是五味繁雜。
季文翰低頭看她遞在自己麵前的手，皓腕凝白，微顫的指尖卻泄漏了心防。
他心內輕歎一聲，上前將裴若華護入懷中。
“別怕。”感覺他的下巴輕抵在自己頭頂，裴若華閉上眼將臉頰貼近他胸口，深吐一口氣，鼻中縈繞著季文翰慣有的淡雅的香氣混著桂花的甜香。
心裏的脆弱還來不及擴散卻忽然想到：
他在這樹上呆的時間不短了，剛才內室的事情……
才將將有些溫熱的心又冷了下去。
她推開季文翰，複又張開手。
“拿來。”兩字冷冷出口，驚覺嗓音竟然酸澀難言，瞬間紅了眼眶。
她強忍胸口的不適，又不想季文翰見自己落淚，便將臉偏了過去。
“華兒。”季文翰忽然被她掙開，已是失落，此刻見她流露出的脆弱，胸口有些陌生的異樣。
“不要叫我！”裴若華眼眶含淚，狠狠瞪著眼前人。
雖擰了眉頭卻仍是神色淡淡，似乎永遠維持著那處事不驚、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世間為生活紛擾掙紮的螻蟻。
“我不反抗，我認命，還不夠嗎？我倒是想問你們還想要我怎樣！”
到最後裴若華幾乎是怒吼出聲，淚水與內心的悲傷和憤怒像噴薄而發的火山瞬間而下。
季文翰伸手將她抱住。
裴若華哭的傷心，仍似在劉府那夜俯在他胸口流淚。
這姿勢熟悉又陌生，胸口的痛楚更是要翻天覆地。
不過才幾個月而已，自己平靜的生活怎麼就變作了今天這樣。
她雙手捉住季文翰的衣襟，一雙淚眼仰頭看向他道：“我不要在這裏了。我想回家。”
話到此處，腦中略過瓊坊的裴府，虞城的錢府，北堂斯年口中熊熊火光哀嚎淒慘的水府。
她沒有家啊。家在哪？
一腔刻骨的淒涼由心而起。
她推開季文翰，頹然無力的跪坐在地。
天地雖大，可有我水若華容身之處？
季文翰俯身輕哄：“華兒乖，地上涼。”
裴若華淚眼矇矓的看向這難得顯露溫柔之人，喃喃道：“我想回去。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不屬於這裏。我要回去。”
聽她不著掉的胡言亂語，季文翰心痛之餘更加疑惑，竟也起了幾分慌張。
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要回去哪裏？
自言自語的裴若華忽然像是確認了自己內心所向，幾日來混沌一片的大腦忽然清醒起來。
許是離地近了，那腥潮的氣味竄進她的嗅覺，嗆得她皺了皺眉。
這是個的確存在的世界，而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她既得了機會重生一次，又怎能不去弄明白老天究竟要她來做什麼。難道就這樣窩囊的等死麼？
裴若華抬手抹去臉上淚水吸吸鼻子，爬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
“還是勞煩公子把這個月的藥拿出來吧。若再等下去，怕我就是真的又要病了。”
季文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淚痕強裝倔強的女子，曾經燦若星子的眼眸黯然，不掩悲傷，袖中的手鬆了又緊。
兩人僵持片刻，他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玉瓶，“下月我會再來拿給你。”
裴若華眼眶一酸，又一顆淚水滑落。她早就猜道了，怎麼心裏還會這樣難過。
似有無數蟲蟻噬咬，痛癢鑽心，卻仍強裝毫不在意，劈手將瓶子抓在手裏打開向口中倒去。
藥丸很小，不知什麼滋味。
她記起裴府啼紅園中他曾讓自己莫名吃下的東西。耳畔響起在古家鎮上博雅曾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