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老師的靈堂。”李廷恩神色幾乎是有些漠然的道。
從總管拍了拍從平的手,從平抹了抹淚,將從總管交給一個丫鬟攙扶著,自個兒給李廷恩帶路。
當看到棺木之中躺著的石定生時,李廷恩身子晃了晃,一步三搖的走了上去,他雙手抓著棺木的邊緣,用一種想要將血肉陷進木頭裏的力量扣住了木板,望著石定生額頭上那道明顯的傷口,他心底滿是無法壓抑的憤怒。
“廷恩!”
石定生去的突然,膝下的兒孫多在大燕各處任職,即便有閑暇的,也都出去遊學了,一時半會兒竟還未趕到京城,唯有石定生的夫人付氏在已經出嫁的女兒石琅嬛的服侍下趕到京城。可付氏傷心過度,臥病在床,石琅嬛要照顧服侍,猶疑出嫁,在名分上來說,反而不如萬重文方便。石氏留在京城的幾個族人又撐不起事,萬般無奈之下,萬重文隻得先將擔子挑了起來,早已是數日不曾合眼,可此時聽說李廷恩回來了,他依舊撐著倦怠的身體出來了。
一看到李廷恩的模樣,他眼底也有些濕潤,他上去拍了拍李廷恩的肩,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廷恩收回手,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靈堂中的情景,聲音中微帶薄怒,“為何無人前來致祭?”
萬重文愣了愣,許久才帶著些許嘲弄的口吻道:“師父在金鑾殿上撞柱自盡,朝中尚有爭議,皇上亦未下恩旨,賜以諡號,追贈,怎會有人在這個時候來祭奠師父。”說著他目光帶著涼意的在靈堂邊上掃了一圈兒,“上官睿他們倒是送了些白禮來,還親自叫人燒了幾篇祭文。”
“可他們並未在朝堂上為師父請皇上下旨為師父正名?”李廷恩此時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的眼底倏然變成一汪深不可見底的幽潭。
萬重文沉默了一會兒,再度在李廷恩背上拍了拍,“廷恩,你隨我到後院來。”
李廷恩站直身子,望著石定生遺容,半晌沒有動彈。
萬重文歎了一口氣,“師父是三朝元老,無論如何,朝廷該給的,誰也不敢少。待永溪之人趕來,事情也有一個說法了。你隨我來,師父有東西留給你。”
李廷恩這才動了動,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躺在棺木中的石定生,雖萬重文到了以前石定生的書房。
書房中的陳設一如過往,屋中的東西沒有一樣挪動了位置,每一樣都整潔如新,然而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偏偏此時卻散發出一種衰老的氣息,仿佛它們這些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突然有了生命,卻又瀕臨死亡。
萬重文來到多寶閣上,從一個八寶如意瓶後取出一個機關匣子放在桌上,在機關匣子凸起的一塊雲紋上按了兩下,又在隨後支出來的一隻浮雕貓耳上往左擰了三次。看到機關匣緩緩打開,露出裏麵的書信,他才將匣子推到李廷恩的麵前。
“老師去世前將這封信當著我與付華麟的麵放在了機關匣中,囑咐我們記住開啟的方法把信交給你。”
李廷恩摸了摸機關匣,沉默的拿出書信展開,看過後,麵無表情的找出一個火折子,將信紙點燃,讓它化作飛灰追隨石定生而去。
萬重文見此情景,也並沒有問李廷恩信中寫了什麼,他隻是道:“事到如今,廷恩,你一定要冷靜,決不能辜負師父的一番心血。”
“我知道。”李廷恩抬起頭冷靜的近乎有些冷酷的望了萬重文一眼,隨即走到窗前,望向了皇宮的方向。透過重重遮擋,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了一個叫他此生最痛恨的地方。
原本這場棋局隻是關乎於朝廷傾軋,然而如今,拜永寧宮中那位王太後所賜,她已經成功的讓這盤棋成為了一盤不死不休的殺戮之局。
“廷恩,如今朝廷局勢紛亂,我與大師兄他們商量過,隻怕你還是先丁憂回家的後,你在京中為師父守兩日靈,待見過皇上複了皇命,便回河南道去罷。至於起複之事,你放心,我答應過師父,兩年過後必然為你謀一個好職缺。”萬重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放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他其實也清楚,若這位師弟有的選擇,必然願意留下為恩師操辦喪事,然而事情偏偏就有那麼巧合,繼出的祖母又去世了。即便不是嫡親的祖母,按規矩,依舊要守孝十七個月,天地君親師,若一味隻顧著做大官的恩師,卻將祖母的喪事置之不理,隻怕朝野上又要流言紛紛了。
李廷恩站在窗前,聽到萬重文的話後,語調有些沙啞,“想必皇上今晚便會召我入宮,明日將找到的庫銀入庫之後,明晚我過來為老師守靈,後日趕回河南府。至於起複之事,師兄就不必擔憂了,我另有主意。”
萬重文見李廷恩拒絕,有些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一事,吃驚道:“你找到庫銀了?”
李廷恩秘密出京尋找庫銀,一路行來有些刻意的大張旗鼓,然而更多時候是嚴格的保守了秘密,原本自河南道之事出來後,萬重文對李廷恩這邊根本不抱希望,他甚至一度動過想要說服家人將萬家祖輩積存的銀子動用一些來幫李廷恩渡過難關的主意。可沒想此時李廷恩竟然告訴他要將庫銀入庫,叫他嚇了一跳。
李廷恩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個叫萬重文畢生難忘的冷笑,“幸不辱命罷了。”
明明隻是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不知為何,萬重文卻似乎透過這幾個字看到了一片血雨腥風。
李玨寧手裏捏著賬本,眼睛恨不能直接噴出火來將麵前立著的兩個管事婆子給燒死。
她撥了三百兩銀子下去買蠟燭,事前還說了要鬆潘那邊的好蠟,結果這些管事婆子就給她抬兩筐還能看見蠟蟲的次蠟來,反過來還要讓她再添二百兩銀子,說是鬆潘的蠟燭這些日子價錢漲的厲害!
簡直是把她當三歲孩子一樣糊弄。
李玨寧一時又想到灶下買的肉,說冰不夠,三番兩次讓她再從冰窖裏抬些冰出來,她起了疑心叫人跟著灶下的人,發現有人私下將鎮菜的冰悄悄弄出去賣的事情,甚至有人連靈堂放的冰都敢動手腳。
怒火在心裏竄了八丈高,可李玨寧到底還是都忍下了。她知道自己年紀小,以前她幫著管家之所以井井有條,隻因為有曾氏這個四嬸,有崔嬤嬤,外頭還有王管家,然而如今讓她挑了大梁,下頭的人千奇百怪的想法就都出來了。
她看著手裏的賬冊,再看看麵前立著的婆子看似恭敬,實則眼睛寫滿了不安分,她咬了咬唇,反手把賬冊合上道:“蔡九家的,你說這白蠟漲了多少錢?”
蔡九家的愁眉苦臉道:“五姑娘,這段日子也不知怎的,外頭許多人家辦喪事,這些鋪子的掌櫃也心黑,老奴差點把腿都給跑斷了,他們硬是一文錢都不肯少。”
“漲了多少?”李玨寧沒有理會她的訴苦,眼皮一掀,直接問。
蔡九家的梗了一回,端詳了下李玨寧的神色,諂媚的道:“每隻漲了三文。”
李玨寧嗯了一聲,撥了撥算盤,取出塊木牌扔在桌上,“拿我的牌子,再去賬房取二百兩罷。”
蔡九家的大喜過望,上去拿了牌子,心道小姑娘就是好糊弄,要是以前在四太太手底下,那有這麼輕巧的事情。這位五姑娘看著機靈,實則以前就是一直被人捧著,從小山珍海味的吃著,哪裏知道蠟燭這種小東西裏頭的抽頭。
她一麵心裏腹誹,嘴上還想奉承兩句,眼尾又給等在後麵想要接著哭窮的黃安家的使眼色,誰知接下來就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
李玨寧銀子是給她了,下一句話就是讓她把這差事交出來。
“眉書,你去把蔡七家的叫來,她今早不是才與我說她認識鬆潘一家製蠟作坊的管事,能買些上好的鬆潘白蠟來。給祖母辦喪事,咱們家也不是掏不起銀子,可不能花了銀子還買些次一等的來,傳出去像什麼樣子,既然蔡七家的有把握,就把差事交給她罷。”李玨寧眉眼都不抬吩咐了一句身邊的丫鬟,接著就看著臉白如紙的蔡九家的道:“你原是我娘信得過得人,辦事卻不如你嫂嫂得力,既如此,就把差事給交出來。”
蔡九家的一麵在心裏罵嫂嫂天生跟自己就是對頭,又害瘟了,一麵拚命想在李玨寧麵前補救。
李玨寧不理會她,多說了兩句,李玨寧眉梢一立,眼風就掃向了外頭幾個拿著板子在門口候著的婆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