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普照大地,朱粲百無聊賴地伸手遮避刺眼的烈日,每至初秋總有這麼幾天像是要泄去整個夏日的殘餘,久違的熾浪席卷甫熟悉了清涼的小鎮,熏得人昏昏欲睡,毫無幹勁。雖然朱粲本就是個沒幹勁的人就是了。
朱粲的先祖是昔時遼東失陷時為投奔此地的親戚南遷而來的,隻可惜天有不測,自遼東下湖南輾轉千裏,沿途瘟疫頻發待到到時開始的一大家子就隻剩下朱粲年幼的父親跟年邁的奶奶了,欲想投奔親戚卻在問過左鄰右坊後才發現,他們的希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那個人早在幾年前便無聲無息地去世了。
但還好天無絕人之路,看著盤纏用盡的祖孫本地東平王廟的廟祝可憐他們允許二人借住於此,靠著四下接濟總不至於餓死。後來朱粲的先父長大成人後總算能撐起一家用度,又隨便娶了個娘們,也就是他娘。生了自己。
再過了幾年就是著名的大清入關了,國破家亡時陪葬的士兵總是不嫌多的。父親在此地又沒什麼親族庇護自然是當仁不讓的被拉了壯丁,順理成章的戰死沙場。
於是才搬出去不久的一家人又不得不搬回了東平王廟。真是的,多虧此地的廟祝爺爺是個世上沒救的好人。
而事實證明老天爺就是喜歡讓好人不得好報。
謠傳說在南方各地的戰場上,廟裏供奉的東平王多有顯聖,頑抗天恩。終惹得龍顏大怒下令銷毀各地東平王廟,禁止祭拜邪神。
朱粲一家又再無容身之所,流離在外。那娘們遠嫁他方,從此以後再沒見過。重祖母年紀太大經不起折騰,雖有失了業的廟祝爺爺拿自家微薄積蓄時常救濟,卻還是在不久撒手人寰。
隻留下那年六歲的朱粲獨自求生。但沒事,反正六歲的朱粲已經足夠大了,並有身奇怪的大力氣。
按津鹿書院的前老夫子所言,這就是所謂的天生神力。到朱粲十歲那年等閑兩三個大漢已是近不得他身了。東門李家的惡犬老是仗著主人氣勢上街肆意咬人,亦被他尋了個沒人的地界徒手撕了,燉成湯美美地吃了一頓。
不過就朱粲本人而言,他才不管自己這身力氣到底叫什麼,他隻知道幸虧這身力氣他才不至於在這世道上餓死。
讓他可以作為長工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在養活自己跟爺爺之餘偶爾還能買壺小酒開開牙祭。
後因跟工作人家裏的少爺年紀相近,見麵了又還算投緣。於是被步清那小子求著當了個伴讀,在幫工不忙時陪他去津鹿書院伴讀,因而倒也蹭到個表字。
記得老夫子贈他表字時曾對著興致乏乏的朱粲說過,人之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目標,你現在所見的生活是怎麼樣的?你所希望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其中的落差就是你應該努力的目標。
聽著夫子台上循循善誘,台下的朱粲唯有唯唯允諾。總不能告訴實話人生的目標什麼的從頭至尾就沒有過,老人們的經曆讓朱粲算是明白在這樣的世道下,像他這種無家可歸的遊民想什麼理想都是自欺欺人。
他也不想活的那麼累,想現在這樣憑著力氣當個縣牢的衙役,既有免費的地方住,又可以養活一家而樂得清閑,每日早裏打發完縣官的巡視後整個一天想去哪就去哪,有什麼不好的。難不能還像步清那樣被夫子忽悠著立下誌向以至於現在每日在書院裏都有忙不完的活,才好不成。
反正他是沒感覺得出來。朱粲一把推開書院的大門。
院內琴聲悠揚,宛轉繞梁。今兒是曆年廟會的時侯,便連書院也放了學童們半日的假。那現還能一個人在院裏自得其樂的,除了朱粲那書呆子死黨別無二人可想。
修長的五指優雅而快速地彈擊琴麵七弦,琴聲的由低至高,由慢至快幾乎在朱粲踏步進來的一瞬天衣無縫的改變完成,完美到沒給人任何突兀的不適感。
這是在向他炫耀自己越發嫻熟的琴藝嗎,朱粲一麵打著哈欠一麵用煞風景的掌聲搗亂著歡快的樂聲。但既然發現他來了,那也該猜到他的來意了吧,既如此比起你那臭屁的混帳琴,是不是給我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出門要來的有意義的多?
掌聲裏,琴音帶著幾絲不甘截然而止。青衫的青年聽著餘音歎息:“文卿你又不是不識曲,何苦壞我雅興,有何事讓我彈上幾曲再說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