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難道他會死嗎？
如果他死了。
佳蓴被自己嚇了一跳。難道他死我就不活了嗎？我們究竟也沒什麼名分，一場師生，怎麼可能值得生死相許，況且雙方都在這樣的年紀。
然而他死了，這個世界的窗門就被關上了。她究竟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死亡酷烈，生存未嚐不是。
她就這樣走到了家門，門口虛掩著，一推，李藤正坐在大廳裏哭。佳芷坐在旁邊的高凳上，低著頭。見佳蓴進來，佳芷疲憊地說：“蓴兒，我和李藤要結婚了，恭喜我們吧。”
佳蓴立在當地沒有動，李藤依然在啜泣，哭聲中夾雜著佳芷沙啞的嗓音。
“她雖然沒有定罪，但廠裏好幾個差不多背景的女工都被活活批死了，或者自殺。再這樣下去命也保不住。趁現在沒人批她，嫁過來，就好些。”
“我見過太多死亡，活著不容易，所以什麼也比不上生命珍貴。別的事，以後再說吧。”
“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我們還是好好的一家人。”
李藤抬起身往門外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望著佳蓴說：“我明天去廠裏打結婚報告。”說完頭也不回走出去。
“你們怎麼了？”佳蓴依然有些迷糊，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我們要結婚了。我不能看著她死，也不能看著她被逼瘋。我這裏不是最安全的，但最起碼可以保命。”
“到處都在批鬥。”佳蓴並沒有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她實在是受不住了才來找我。我們都沒有辦法。”佳芷要往房間裏走，“還好我們的生活都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就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不難的。”自己也不確定，湊過來問佳蓴，“不難的，是嗎？”
“不。”佳蓴坐在沙發上。她不知道無愛的人能否這樣過日子。她當年和遲淩仕也不相愛，但這在雙方都有些交易的意思，所以也就彼此心安理得。可佳芷和李藤確是因為恐懼和悲憫。
要麼相愛，要麼完全不愛，這樣兩個人就能平安無事地共處。一旦這裏頭摻雜了愛以外的情感因素，一切就變得不那麼容易了。
但不那麼容易地活著，好過死。
她想起陳芝生靜止的姿勢。他們的校長送到醫院不久後死亡，訓導主任當天夜裏就吊死在了家裏。一個是“死有餘辜”，一個是“自絕於人民”。
所以隻能苟且活著，好過死。她在心裏對著陳芝生的影子說。所以要好好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即使生存本身已無異於死亡，但死亡之後得到的隻是更多的侮辱。
我不願你死後受侮辱，我希望我們能活著等來一個正常的世界。
所以好好活著。
所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