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 2)

陳芝生覺得自己像被罰跑的小學生,在烈日下出了一身的臭汗,心裏覺得惶惑且痛快,為將來擔憂又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便無可挽回。特別在這個宏大的時代,一切個人私事都被無情忽略卻又被盯得滴水不漏。

原來他也不過是一個卑微的男人。原來不過如此,而佳蓴也不過是個三十開外的婦人,結過婚,生過孩子。現實什麼也不是,隻是一堆赤裸裸的骨肉。這樣一想,他又仿佛找到了一點安慰和勇氣:大不了娶她。亂世盛世,一對男女要結婚,總是再平常不過的。

他帶著一肚子道歉和責任來到學校,卻隻看見辦公室大門緊鎖,上麵貼滿了白紙,寫滿了他的名字。到底是來了,他把紙上的字一個一個讀出來,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隻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亂世盛世,一個男人隻想負起普通的責任,卻一樣不可得。

頭發很快被剃去了一半,一邊冷,一邊熱。陳芝生在操場上煎熬著。學生們幾乎不了解這個沉默寡言的曆史老師,但戲既已開幕,誰都要演下去。陳芝生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感到了這一切人和事的無聊,心裏竟對這些歡呼的學生感到一絲悲憫。

遠遠的一個角落,站著一個幾乎沒有表情的女人。佳蓴今天一邊走一邊祈禱什麼也不要碰上結果還是被她碰上了。高台上的陳芝生盯著怪異的頭發,既不發抖亦不喊叫,被學生們壓得頭要含到胸口,競像死了一般。她不知道生和死,哪一個才是解脫。眼前的畫麵因為陳芝生的靜止,似乎也一並靜止了。原來一個人真正麵對大悲痛,是無需痛苦和瘋癲的,你隻能和那個大悲痛靜靜地相互對視,心裏空白的沒有一絲色彩。沒有凶手,沒有可質問的對象,於是相應地也沒有受害者,相應地每個人都是受害者,是小醜。佳蓴的思路無比清晰,情感已被抽走,隻有理智與此情此景短兵相接。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還有一個女人在人群外朝台上看。

張乃嘉就在操場角落。甚至一直到現在她也沒有覺出台上的男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思想改造頂頂要緊,出身不好就該接受教育。昨天的事一旦說出去便是強奸,她不說,倒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感情,而是因為怕撇不清楚,自己畢竟還要做人的。她看著陳芝生的頭發被剃光,想起這顆頭顱曾經在自己的胸口冰冷地喘息,沒由來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又有一種陽光照在身上的微癢。她的確不愛他,這種人在以往和在現在都無法躋身“上等人”的行列,但因為兩人畢竟有過這樣的身體接觸,他心裏也騰升起一種酸痛。

佳蓴沒等批鬥會完畢就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直至走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路上了,模模糊糊想起不知道芝生怎樣了,想回頭,卻始終沒有轉身。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是被牽著向前走的,一點不受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