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的,肅王要是不說是,都枉費付杭那一雙長到頭頂上的眼睛能看出他對楊不留圖謀不軌的貓膩。
楊不留默默地回顧了一下她自打見到付杭起,做過什麼討這位大人嫌的事,肅王垂眸看見莫名被瞪得有些沮喪的楊不留,笑著撐著她的頭頂,“付杭是世族出身,在京城就是大少爺毛病,甭搭理他。他這脾氣是衝著我來的。”
楊不留被他壓得動不得脖子,隻能微微掀起眼皮,餘光瞥著他,“為何?”
“審問李老板的時候他不是在嗎……”諸允爅哭笑不得,“誰知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怎麼就腦子開竅了,來逼問我明明猜到聞戡都與奴兒司來往過密,卻為何不回京奏報。”
楊不留收回視線,“殿下如何說?”
諸允爅忽然不正經,“我說我沉迷美色無法自拔,不想走。”
“……”楊不留仍舊梗著脖子,斜著眼睛剜他,可惜唇邊兒掛著笑,看起來像是嗔怪,“不過——付杭副都統找殿下說起久駐廣寧府之事,殿下可曾細想?”
諸允爅收手,抽出折扇在指尖折轉翻動,“自然,付杭這平素按部就班的腦子都能想到的問題,聞戡都怎麼可能毫無意識?”
奴兒司本是苦寒之地,雖有金礦,卻奈何熔煉技術有限,又因談和不成被聞戡都斷了他們向南行商的路,即便是彈丸之地也要過活,聞戡都便以此為契機,逼迫奴兒司從他這兒用金礦換煤礦——可惜廣寧府煤礦雖有但薄,買賣單憑此一處難以維係,這便與宣同府扯上關係。
既然聞戡都把控關口多年,最近奴兒司行商頻繁,聞副都統理應是能得到消息的。此事非同小可,聞戡都不可能輕易撒手,倘若他對奴兒司的動靜心知肚明,此般故意縱容又是為了什麼?
這絕不是肅王自作多情,聞戡都大抵是想從他身上動心思,借以開解脫罪。
聞戡都托詞借口離開陣前,若按常理,久受壓製的奴兒司必會伺機而動。屆時,隻要聞戡都控製住停留在廣寧府的金吾衛和肅王,隨便找個甚麼擅動兵符或是與奸商勾結栽贓的借口把肅王扣押看守,隻要奴兒司犯境,聞戡都佯裝受製於肅王,鄢渡秋必然領命上前——聞戡都保不齊會不會動什麼手腳除掉這個一直與他意見相悖的指揮同知——畢竟武將死戰以身殉國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奴兒司邊境固守太久,能帶兵的武將除了聞戡都和鄢渡秋以外都是慫包蛋,他們兩個主心骨出了岔子,境線必然潰散。
一旦奴兒司踏步境內,肅王絕不可能坐視不管,他若想反製住聞戡都簡直易如反掌——可倘若他等不到京中旨意便要扣下聞戡都衝到陣前,那便是把這個有意扣在他腦袋上的謀反罪名坐實,孰真孰假,傳到京城就是另一回事。
肅王自年少時起便不受待見,一軍主帥請領軍需都捉襟見肘,此事在朝中幾乎算得上是廣為人知。相反,聞戡都曾屢次要挾奴兒司進獻,軍功不多,但苦勞卻不少,皇帝因著後宮之故對他也多有寬宥……如若戰事打響,號角陰陽怪氣的吹到京城,骨血親情還真就未必能夠勝出。
肅王雖是依著最壞處揣度,卻難免覺得聞戡都冒進得很——他想把所有他能掌控的都捏攥在自己手裏,如意算盤打在了皇家父子猜忌不合上,這個舉動像是在賭,買定離手生死在天,大不了就當真造反給他看。
諸允爅不怕聞戡都造反,甚至不怕奴兒司進犯,可這兩件事若是撞到一塊兒,他現在束手束腳,多少有些難辦。
諸允爅正常拿捏菜刀的姿勢不會用力,便反手抓握著菜刀給楊不留削甜瓜吃,“你說……這次高爐的事故是有人刻意為之,會不會是聞戡都派人做的,為的就是引我出城?”
楊不留膽戰心驚地盯著肅王手裏的菜刀,篤定地搖了搖頭,“如果想讓殿下擅動兵權的罪名坐實,他需要確保兩點——第一,殿下身邊得有可用之兵,第二,殿下須有兵符在身。”
諸允爅頓了一下,甜瓜未斷的瓜皮猛地一折。他臨走之前擔心嶽無衣沉不住氣,特意把他那一兜子寶貝交給了言歸寧,兵符這會兒八成是被宋來音當成玩具捏在手裏。
楊不留翻出一小塊碎銀子,擱在廚房的瓷碗裏,轉而捧著甜瓜坐在淋不到雨的台階上,“不過沒有兵符,無衣怎麼調動守城官兵?”
“金吾衛有調動人馬的令牌,將軍府也有。”諸允爅抱著雙臂倚在環廊柱上,“況且,像廣寧府這類臨近邊境的府衙,如有緊急狀況,憑軍職高低可以先指派守城總兵,後補調令。動個百八十人,相對來說沒那麼嚴格,以三百為限,超過三百便是有謀逆之嫌。也就是說,我在廣寧府,親自調動守城三百官兵方才有機會被他栽贓……”
楊不留點頭,“可現在謀逆的罪證難成……所以我覺得,礦山一事,像是有人故意蓄謀,試圖打亂聞副都統原來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