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眯著眼看著雨幕,“是好是壞?”
“就目前來看……”楊不留略一沉吟,“這人想讓聞副都統露怯,但之後……就不好說了。我還是懷疑——”
諸允爅猜出她的想法,“——懷疑是乎噶爾?”
“雖是猜測……”楊不留眉梢抖了一下,“但這人行蹤不定,抓不到他的影子,我總覺得不踏實。”
楊不留手上捧著甜瓜,臉上的表情卻擰巴得苦兮兮的,肅王心笑,挨著她坐下,有意無意地把話從正事扯回到瑣事上去。
肅王從東海到北境,多年見聞算不上獵奇,倒也有趣。楊不留明顯能感覺到,他從東海至北境輾轉過後的所見所聞裏,心境逐漸變換偏移,她不免感慨,這般顛沛的日子裏,肅王沒長成一棵歪樹杈,也算是一個奇跡。
北境塞外風光把楊不留說得直打瞌睡。她手裏的甜瓜早吃沒了,可還未來得及洗手,隻好兩隻手掌心朝上擱在雙膝,指尖微微蜷著,腦袋一點一點的,身子要歪不歪地晃來晃去。
諸允爅不再說話,隻是歪頭托腮,打算瞧著她何時能歪到自己身上來,可多看了她幾眼便覺得心底泛癢難耐。他忍不住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護在她背後,無所適從地隨著她左搖右晃的提心吊膽。
楊不留向左歪的幅度有些大,正觸著諸允爅勾著手腕護著她的手臂,整個人一激靈的驚醒,猛地站起身來,然後再腿麻腳軟的一屁股坐回去。
她想揉眼睛,攥了攥拳頭卻發現手上粘粘的,隻好蜷著手指拿手背蹭了蹭臉,而後佝僂著敲了敲膝蓋兩側,像是無意識地撒嬌似的,哼唧了一聲,“……腿麻了……”
諸允爅聽她哼哼兩聲又沒了動靜,抬手輕輕撥開她垂在臉側的長發,卻見她伏在膝蓋上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路顛簸確實辛苦了些,若是尋常姑娘,怕是早便要鬧毛病——諸允爅輕輕伏在她耳邊,手臂搭在她肩背上,低聲道,“不留,回去睡,外麵涼。”
楊不留大抵是聽見了,但是朦朦朧朧沒力氣搭話,趴在膝蓋上咕噥了幾聲,諸允爅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聽清——屋子裏太香了,不想回去。
她這話說得軟極了,跟平時的利落簡直天壤之別。諸允爅這才意識到她是在撒嬌,耳根突然就燒起來,也不知道他在害羞個什麼勁。
可總不能把這人擺在這兒睡。諸允爅心裏嘀咕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輕手輕腳地把人撈起來抱著,楊不留似乎也是覺得冷,貼近熱源時下意識地蹭了蹭。
肅王正氣凜然的把楊不留擱在了自己單人房間的床榻上,替她拉上被子,規規矩矩的抱著備用的棉被往外堂的小榻邁步,可轉頭就扔下棉被挪蹭了回來,隨意地坐到地上伏在床邊,靜靜地盯著越睡越不老實的楊不留看。
也不知這丫頭做了什麼美夢,竟抱著被子流起了口水。諸允爅撲哧一笑,依依不舍地替她緊了緊被子,指尖輕緩地握起她伸在被子外的手,掙紮猶豫了半晌,末了下定決心流氓了一次,輕輕捏著她的指尖,在她的指節上落下一吻。
甜的,甜瓜的味道還在。
肅王殿下的臉又燒了起來,堂皇的一拍腦袋,落荒而逃似的跑到外堂去。
第二天早晨,楊不留起床,先抻了個懶腰,半眯著眼睛緩了好一陣。她抽了抽鼻子,脂粉的甜香不在——她這才猛地清醒,睜圓了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兒,看見擺在桌上的折扇,鬆了口氣,心道,“還好還好,是肅王的屋子……”
屋門半掩著,深秋清晨的涼風悄無聲息地往身上湧。楊不留一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將睡未醒地回憶著昨晚她迷瞪過去之前都說過什麼——她忽然就想起她黏黏糊糊的語氣,閉著眼睛麵無表情的在心裏自我譴責。
像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似的。
楊不留坐在床沿恍惚良久,恍惚到險些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趁著迷糊勁兒對肅王圖謀不軌上下其手——諸允爅推門,端著餐盤走進來,腦袋僵硬地往床榻的方向轉了一下,看向楊不留時明顯一頓,悄悄地清了下嗓子。
楊不留揉揉眼睛,跟他打了聲招呼。
他顧及著楊不留昨夜留宿,怕受人非議,特意親力親為,“醒了?吃飯吧,吃了飯要去趟煤礦礦山。”
楊不留打算一頭紮進水盆裏清醒清醒,還沒沾著水,聽見諸允爅這後半句便猛地一抖,“怎麼了?”
諸允爅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幾日連日陰雨,雨水倒灌,塌了一個礦洞,聽說裏麵困了不少人。今早,陳家礦上差人來李老板這兒求助救人。陳老板得知消息已經暈過去了,你二哥派人隨他先一步去看看情況。”諸允爅一皺眉,“另外——聽陳家的人說,聞戡都也在那兒。”
楊不留登時緊張起來,“聞副都統?”
諸允爅抬手抹開楊不留沾濕的鬢發,轉而看向窗外,近乎刺骨的冷笑了一聲。
“我倒要看看,這黃鼠狼到底安的什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