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被莊望長短高低說得陰陽怪氣,溫如珂皺了下眉,卻見楊不留微微彎起眉眼朝他搖了搖頭,勉強接受這人並無惡意,這才繼續掛著一副和善的神色,上前開口。
可尚未等他出聲,莊望先抬手一攔,指了指牆上的字,財迷似的揚了下眉,“大人,小本買賣,勞煩您賞個臉。”
無問不答,一問一兩。
溫如珂心笑,這莊望包打聽的買賣都做到他這個父母官的頭上了,“你就不怕本官給你論上一個欺詐騙錢的罪名?”
莊望斟茶的動作一滯,轉而放下茶壺,坦然地把雙臂朝前一伸,毫不在乎道,“大人請便。”
這人手腕上有鐐銬磨蹭出的疤——溫如珂垂眸在這雙腕子上瞧了瞧,轉而又看著他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忽然就笑出聲,自腰間扯下錢袋扔給他,“明碼標價,我喜歡。”
溫如珂其實並非典型意義上嫉惡如仇的好官,在京城京畿,三教九流的人他也能自在往來遊刃有餘,隻要不犯在他手裏,他不會錙銖必較。難得在廣寧撞見一包打聽,他親切還來不及。
莊望原是要借著“一問一兩”把這搞不清路數的知府大人轟走的,不料他坦坦蕩蕩來了這麼一招,這錢他是收也收不舒坦,推也推不幹脆,捧著錢袋著實為難了一陣,這才先拿了一兩銀子,試探道,“大人不妨先說說,要找我問什麼人。”
楊不留甚是好奇地托腮看著他。最近沒聽說衙門在查什麼案子,莊生閣這地方也不像是溫如珂隨意聽誰提起便來湊個熱鬧一探究竟的地方。
跟此類極擅佯裝無賴的無賴溝通,越拉扯越露怯,溫如珂也不吊他胃口,輕輕一笑,“宋錚。”
這下反倒是毫不知情的楊不留詫異震驚,“我師哥?!”
溫如珂點點頭,看向不驚不訝不聲不響地揣好銀子的莊望,“看來莊老板是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莊望饒有興致地看著溫如珂,這便把茶杯朝前一推,“兩位捕頭大人同時在城裏晃來晃去,我自然得多加留意。”
那日宋來音在街上遇見的宋錚確非本人。
莊望得到兩位宋捕頭同時出現的消息時,著實震驚了一陣,叮囑眾人好生留意尾隨這才辨出真假來——“真宋錚”一直跟在溫如珂身邊,並無走街串巷的空閑,“假宋錚”曲塵則一路不顧旁騖,到城東張府坐了一陣。
溫如珂這兩日還因查賬之事跟那張永言碰過麵,“張府?他找張永言還是張家少夫人?”
莊望自然地捏了一兩銀子收進自己的口袋,“他進去找了誰,我就不得而知了。我這打聽消息又不是做賊,登堂入室的事兒我還沒那個膽量。不過,我派的人在張家附近多呆了一陣,倒是聽出來進去的下人說起這個曲塵到張家是為了何事……”
溫如珂凝神,“何事?”
“一枚翡翠扳指。”莊望把錢袋丟還給溫如珂,“隻不過聽下人說,‘這證物從來就沒拿回來過,也不知道是衙門私吞了還是怎的……’總之,那個曲塵是無功而返。”
莊望看著明明聽了有人嚼舌根卻毫無反應的溫如珂,掃興地聳肩,“不過他說的這個扳指,我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那麼個小物件兒,雖說貴重,但隻要不在市麵上交易,莊生閣也無處探聽消息。”
楊不留不解,這曲塵到底是在替誰做事?那枚扳指……
她轉頭看向溫如珂,這不正經的知府大人卻朝她胸有成竹的一挑眉,眨了下眼睛,沒說話。
楊不留分明記得,因著張風鳴咬死這扳指無關緊要,便說是要還回張家的——可如今看來,那翡翠扳指大抵是被溫如珂藏起來了。
得了滿意的答複,溫如珂也就不打算在這不給凳子坐的莊生閣多做停留。他抬手告辭,正巧錯身瞧見在後院蹦著高抓信鴿的小安。這孩子嗚嗷亂叫了一陣,叫喚得莊望忍無可忍,“你個小矮子!自己養的鴿子都抓不住!明兒燉湯吃了!”
溫如珂便笑,在後院小安一陣哀嚎聲中轉身離去,將走到門口,莊望便倚著櫃台,沒頭沒腦地扯了一句,“在下聽聞,大人最近正在查廣寧府各大行商的諸多事宜。”
溫如珂一怔,“莊老板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沒有。”莊望笑著擺擺手,“……這在廣寧府的各大商家大人想必是明察秋毫,但北邊開礦的兩位老板,大人可千萬,千萬別疏漏了。查礦山,可不止要查那銀兩數目對不對賬。”
在場三人心領神會,溫如珂鄭重地同莊望道了一聲謝,先一步從琴閣裏出來。楊不留也無別事,正打算為打聽鬥笠人下落一事先付銀子繼而告辭,莊望卻斂起周身的吊兒郎當,按下她的手,稍一停頓,方才先勾起手指,緩緩收回,“此事我不保證能辦到多少,錢,你不必先付,況且……那鬥笠人我也在尋。我這琴閣隻是看著生意慘淡,其實自在得很,也不急著收你的銀子……”
莊望胡言亂語了兩句,隔了半晌,不痛不癢地憋出一句,“你……最近可好?”
楊不留被他問得呆愣良久,終是點頭,笑了笑,“你呢?”
莊望寡淡地跟著笑了一下,眉頭卻鎖得放不開,許久沒答話。
楊不留卻不急也不催促,安靜地等了須臾,正要說些什麼,卻見溫如珂走出去一陣子又走回來,在門口探著個腦袋,好巧不巧就瞧見莊望一隻手懸在楊不留的手腕上方。
溫如珂眉梢一挑,登時生出為人兄長的氣勢來,刻意地清了下嗓子,“楊姑娘,可是還有其他事?”
楊不留猶疑了一瞬,莊望卻眨眼間恢複如常。
他向楊不留微微點了點頭,“二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