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歪著脖子睨著他,笑道,“偷看了是吧?”
小齊趕忙給了小梁一拐子,撓頭憨笑道,“沒有……不算偷看……隻不過將軍他家書從來不粘信封,就掉出來了,我們瞄了一小眼,就一小眼……”
人在行伍,平日裏最有趣的事兒便是全軍傳閱哪位新婚燕爾或是紙筆傳情的兄弟的家書,似乎那信紙上都帶著與硝煙沙場天壤之別的煙火人情味兒。諸允爅這身份擺在這兒,注定與家書無緣,平日裏也常湊熱鬧。他看著抿嘴偷笑的倆小子,無奈也笑,“這麼閑啊……那正好,我給他找點兒事兒做。”
這話音還未落地,小梁小齊當即正色端姿,一副聽令待發的神情。
諸允爅久違了這般插科打諢不誤軍情緊急的如臨陣前之感。他周身舒暢地拔直了脊背,一本正經道,“說正事之前,你倆先互相在對方的臉上用力掐一把。”
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的哥兒倆瞬時驚恐,一人頂著一腦門子詫異麵麵相覷,滿肚子疑惑差點兒脫口而出。
諸允爅也不解釋,樂得瞧著他倆疑惑無解的表情,抬起扇子在兩人胳膊上一人敲了一下,“讓你倆掐一下而已,又不掉塊肉,用力啊,不用力就我來,我這手可保不齊青紫還是淤腫了。”
倆小子這才雙雙沉了一口氣,一臉慷慨就義地轉身,毫不留情地把彼此掐得嗷嗷直叫。
諸允爅心滿意足,揮了揮手,“差不多行了,去個人,拿紙筆過來。”
肅王殿下把這倆常年混跡軍營的老油條唬得一頭霧水。小齊暈暈乎乎地捂著臉跑了出去,小梁迷迷茫茫地接過張嬸兒剛送過來的茶,替諸允爅斟上,“殿下是要給將軍送信?”
“嗯……曲塵的案子鬧的,試試你倆這張臉皮是不是真的。”諸允爅瞄著他倆臉上的指印,強忍著才沒笑出聲,清了清嗓子,揮毫幾筆,“剛打聽了點兒事,稍稍……給他提個醒。”
府衙大牢被一場秋雨澆得濕冷潮涼,溫如珂哆哆嗦嗦地把正淒涼的在牢裏捧著書的梁則拎出來,抱著火盆跟這位滿腔抱負惆悵的秀才聊到夜深人靜,老錢瞌睡都打了三遭,梁則這才勉強地開了尊口,提及呂渡呂賢修之事。
雖說關於呂賢修之事梁則知道得很少——畢竟當他發現妻子與他有染時為時已晚,他也無心追究,也便沒拿著這個男人不依不饒刨根究底。不過因著留意了他妻子與這人來往的日子,大致知道些他往來行商的時節。
呂賢修做的並非是過官道持文牒的明麵生意。他一般春日時低價收購廣寧的山參蟲草鹿茸到南蠻去賣,賺得盆滿缽滿之後,入秋天涼時再從南方動身,經由海上,帶些稀罕久存的瓜果,或是北邊緊俏的藥材、布料、古董,順帶私自偷運些茶葉回來賣。若按日子算,露月底就能到台州,葭月初怎麼也能回到廣寧府了。
這一杆子支了一個月出去,溫如珂即便想從那呂賢修口中套出些什麼有用沒用的東西,這一時也急不得了。
既然此路暫時行不通,那便隻好從那日曲塵假扮宋錚四處晃悠查起——溫如珂一琢磨事兒就開始啃手,實在是想再揍曲塵一頓讓他多說點兒有用的線索證據,可這小子也不知道是被誰灌了什麼迷藥,隻要事關此事,那嘴就格外的嚴實,怎麼撬都嚴絲合縫。
凡事反常即有妖,怕隻怕不知道曲塵把這“妖”作在了何處。
宋錚眼瞧著溫如珂啃了三根兒手指頭,好一陣兒才心煩意亂地給溫如珂支了個去處——莊生閣。
溫如珂一邊兒感慨著廣寧府竟還有這樣買賣消息的好地方,一邊兒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宋錚對莊生閣的好賴不置可否,臉色沉了半晌,方才隨意扯了個話頭,“……要不去藥鋪抓點兒驅寒的藥?你可別又染了寒症。”
溫如珂稍稍留意到宋錚似乎對這莊生閣印象不佳,見他刻意避開也不好多問,隻能順著宋錚的話萬分嫌棄地把言歸寧親自配的驅寒湯藥拒之千裏,打死不喝第二次。
宋錚又端起一副哄孩子的架勢,“那就回去給你煮點兒薑湯?”
溫如珂肚子裏的酸水霎時沸騰起來,他一咧嘴,簡直光靠回想就要吐出來,“可別跟我提你煮的那個薑湯,你到底都放什麼了?加別的佐料也就罷了——薑湯怎麼能是鹹的呢?還是齁鹹齁鹹的……”
宋錚這下子來了精神,麵不改色地狡辯,“都是廚房那胖子惹的,鹽罐和糖罐長得那麼像,他還非得挨著放……我今天保證不出岔子,不好喝我幹了。”
溫如珂瞥他,抿著唇角壓下笑意,一揚眉,“你說的,不好喝你幹了,喝壞了肚子是你自找的。”
孰料翌日一早,溫鐵蛋一語成讖,他這哆嗦了大半宿身子尚且硬朗,宋捕頭卻包圓了一整鍋怪味薑湯,跑肚拉稀得爬都爬不起來。
他顫抖著握住了溫如珂的手,欠嗖嗖道,“大人……一路好走啊……”
“……”溫如珂翻了個白眼兒,直接把他的胳膊扔了出去,“就你這嘴啊,遲早有一天我得跟你決鬥。”
莊生閣雖不在鬧市,位置卻不難找。溫如珂隔著一條街便能望見那個碩大得毫無風雅可言的琴閣招牌,進門一瞧,甚是意外。
楊不留竟然也在這兒。
昨夜與孔安一番淺談,楊不留心中便幾乎直覺認定那乎噶爾就是神出鬼沒的鬥笠人——可猜測不是實證,臆想也不能當飯吃,她一人之力難以佐證心中推斷,這才想到了莊生閣,想托付莊望,多多留意這“二”人的下落。
溫如珂瞧著楊不留驚詫了一瞬,轉眼見著這位衣衫不整發髻疏亂的莊望驚詫了半天。他著實沒想到一位撫弄高雅的琴閣老板會是這幅裝扮——不過溫如珂跟相熟之人牙尖嘴利,不熟之人涵養絕佳,呆愣了半晌便覺失禮,頗為講究的執禮致意,並未多言。
莊望懶懶散散的在門口這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遭,將笑不笑地揚起唇角,“喲,竟是知府大人,稀客稀客——小安!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