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講:用情感和智性的元素來擴展段落(二)
上一講開講之前,曾給同學們念了兩首詩,一首李煜的詞,一首是葉廷濱的詩《恩仇》。李煜的詞以及這首詞的由來我主要用來討論情感在文學作品中的作用。
說實話,將情感單列出來,把它像化學元素一樣凸顯在寫作訓練課裏,好像有些差強人意,有些武斷。關於對情感的解讀,也就是說情和文的關係,可以追溯到遠古,它的出現幾乎和文字相伴相生。比如詩經首篇《關雎》就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寫愛情的。如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也是寫感情的。雖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人生苦短建業頗難的大視野上。
我想說的另一點是,物象如骨骼,情感如血肉。或者說物象如白紙,而情感如顏色,隻有二者結合,才能使形象傳神生動,栩栩如生,才能飽滿豐富呼之欲出。
另一點,當形象和情感重合的時候,生活不但要和作家的感情上性質上相應,而且在程度上還要相當,形象才能和諧自然天成。
最後一點,在客觀對象和主觀情緒之間,主觀情緒常常處在主導地位,比之客觀對象有著更強的主動性。如果它陷入被動,失去主導主動性,對客觀對象就不能不陷入呆板的描摹。一旦陷入描摹,作家的創造性就相當有限了。
我們從梅花的四種解讀上可以看出,因主觀感情的不同,投射到同一個物象,卻能傳達出四種不同的況味。如蘇東坡的詠梅:“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古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張道泛的詠梅:“才有梅花便不同,一年清致雪霜中,疏疏籬落娟娟月,寂寞軒窗澹澹風。”陸遊:“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爐。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毛澤東:“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它在叢中笑。”一樣的梅花,四樣心境,於是就生長出完全不同的情感內容。總之,情感是為文者值得重視的一個重要元素。希望大家在以後的創作中細細品味。
下麵我們轉入另一課,用智性的元素來擴展段落。
智性這個詞,我的理解就是理性、思辨、智慧以及深刻的洞察力和認識力並上升到哲學的高度的一種能力。
我們再看看葉廷濱這首《恩仇》。一塊堅冰被太陽融化了,然後這滴水在自然界裏旅遊、變換,由小溪、到江河、到大海,又變成小草、魚蝦,又被漁夫捕獲,最後又變為魚形的堅冰,完成輪回。堅冰和魚都把太陽當成自己的仇人,顯然詩人不是魚,他將這塊堅冰的旅遊線路展示給我們,實際上就是讓我們看到事物背後的東西。認識事物的本質意義,這就是理性。也可以說是智性。追究事物後麵的意義,在古代理學家那裏叫“格物”“窮理”。格物是朱熹提出來的,他說,隻有“格物”才能“窮理”,就是看一件東西,一定要看出它背後的理來。就像我給大家出題,一定要站在窗前,看看眼前的樓群背後究竟是什麼東西,有沒有審視出本質上的意義。王陽明聽了朱熹的話,在他還是弱冠少年時,就興衝衝地從南方來到北京,到他父親的寓所來看竹子,他父親告訴他庭院裏有一片竹子,長得很茂盛,就像我們南邊不遠的紫竹院內的竹子那樣。於是王陽明每天對著竹子發呆,格竹子的物,希望能發現竹子背後的意義。也許是太過心切,也許是水土不服,王陽明沒有發現竹子背後的意義,但人們卻發現他得病了,而且病得相當厲害,於是王陽明的格物計劃,就像我們今天的觀察課一樣就停了下來。
按照朱熹的方法,王陽明沒有格出竹子的理,那麼,這個理跑到什麼地方了呢?後來,王陽明讀遍儒、道、釋,終於發現,這個理就在他心中。
我們今天的課有些像王陽明格竹子,就是要尋找物象背後的意義,並且用意義來擴展我們的段落。
所謂深刻的洞察力和認識力,我的體會是應該有法眼,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這在文學上叫“視聽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受溝通起來,借聯想引起感覺置換、移位,以增強藝術表現。德國美學家費歇爾說:各個感官不是孤立的,它們是一個感官的分枝,多少能互相代替,一個感官響了,另一個感官作為回應,作為和聲,作為看不見的象征,也就起了“共鳴”。這樣,即使是次要的感官也沒有被排除在外。所謂共鳴,也就是感官轉移和相通。當外在的刺激作用於人們的感官,反映於人們的大腦皮層,經過聯想作用,便引起了感官的轉移、置換,於是就產生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