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見,地處遠郊的李煜府邸遠遠比不上江南昔日的皇宮,當然也無法和宋的紫禁城相比,但是,這些他都能忍受。他不能忍受的是兩點,一是他再也找不到昔日那樣隨心所欲的寫作氛圍,二是他心愛的女人受到了威脅。
這兩點對他都是致命的。
第一點,宋此時已將達成全國統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敵國土地上,你能寫什麼?風花雪月秋蟲夏鳥茫茫人海袞袞諸公滄海桑田白駒過隙等等,從時間空間地域格物,大千世界,竟都能和趙家扯上幹係,分明都能烙上大宋的印記,於是李煜被凍結了。
第二點,他的女人受到了威脅。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一天,可能是某個節日,按朝中的規矩,太祖給每個王宮大臣一份賞賜。它很可能是一件貂皮大衣,或者是半隻鹿肉。李煜的級別是公侯級,於是他得了那份屬於他的賞賜。按照規矩,被賞王公們應去宮中答謝。就這樣,李後主帶著他的妻子去了紫禁城。本來這應該是件榮譽的事情。但李後主夫婦的到來,卻向著另外的方向發展著,就像是一出早已設計好的戲劇,一步一步向著高潮發展而去。
小周後的美貌還是被低估了。宋太祖早就知道小周後是一個絕代佳人。在戰爭開打之前,在掠走南唐後宮之後,不管是民間傳說還是三千粉黛的實證,他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但他那時太忙,全國還沒有統一,有許多事情要做,他是開國之君,當然知道江山和美人之間孰輕孰重。還有一個因素就是,被擄來的江南美女夠他受用了,她們一個個鮮美嬌嫩五光十色,以趙匡胤的審美標準看,這些就應該叫絕色了,他實在想象不出小周後究竟還能美麗在哪兒。
早有人附耳稟告他,是時候了。
許是這句話提醒了他,眼下天下太平,四海臣服,是該會會束之高閣的那個所謂美女了。
李煜夫婦到來時,皇上正在龍庭上觀看宮廷舞會。主角是那些被收編來的江南美女們,她們早已習慣了又一個君王的生活,在金石絲竹聲中,她們像彩雲般律動和纏繞著。就在這時,李後主夫婦來了,於是金鑾殿裏的一切,就像美國大片《後天》呈獻的情景那樣,上上下下全被凍結了,驚呆了。
世界上有許多描寫美人的篇什,什麼“梨花一枝春帶雨”,什麼“六宮粉黛無顏色”,我要在這裏說的是,真正的美人是有殺傷力的,她的一個目光,一個眼神,一舉手,一投足,都會給人以驚心動魄的震撼。真正的美女,你是不敢正視她的,她就是審美世界真正的君王。
我猜想那一天發生在宋代首都紫禁城裏的故事就是這樣。小周後的美麗把趙老兄的眼睛逼得不敢看了。
而正是小周後的美麗,引起了大宋王朝傾國傾城的震撼。不久,小周後就不斷被皇帝邀請入宮,說是參加皇室辦的宮廷舞會,又不久,她就徹夜不歸了。恥辱開始像螞蟻一樣咬噬著李煜的心。
特別是這個冬天。
宋太祖死了,宋太宗繼了位。
整整一個冬天,李某氏成了宋太宗的三陪女,有時竟一連幾天不放回來。
這時的李煜真正品嚐到了身為亡國之君的滋味。這就是國將不國,家將不家,人將不人。自己妻子原來雖貴為皇後,但今天卻成了三陪女,隨時應招,隨叫隨到,供人驅使淫樂。
這般屈辱自是刻骨銘心。
每每看到一頂小轎停在小樓前,在昏黃的月光下,妻子拾級而下,踏著積雪黯然上轎,看著她的傷心背影,李煜的眼睛裏就盈滿了血。
每每三陪回來,李某氏就向李煜哭訴一番。然而,不幾天,此番景象便會重演一次。
眼看春天到了,人說萬物複蘇,人的心情也會好轉,但李後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不,昨晚妻子又進宮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實在不忍屈辱,看著春風中的小樓,寫下了這首《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小周後,宋封為鄭國夫人。元人根據史傳曾有畫作《太宗逼幸小周後圖》,此圖想以散佚,不得見。但有題寫小周後字樣。詩:“一自門宮隨例入,為渠宛轉避房櫳”。
李煜曾將小周後應招受辱及自己長夜等待的思念寫進一首詞《喜遷鶯》:曉月墜,宿雲微,無語忱頻倚。夢回芳草死依依,天遠雁聲稀。鶯啼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虞美人》不慎流傳了出去。李煜果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一個亡國之君,焉能言愁?不久,宮裏送來一服牽機藥。據說此藥已經失傳,人吃後不能即刻而死,而是慢慢抽搐形如蝦米,縮成一團幹枯而死。
付出生命的代價,遂成千古絕唱。
李煜的故事告訴我們,愛恨情仇是文學中的重要元素,情感課是一個作家不可或缺的基礎課程。
《文中雕龍》神思篇曰:“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可見古人早就洞悉情感之於文章的作用,之於文采的作用。因此,情感對於一個作家來說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個作家要有豐富的情感,要有敏銳的感知能力。情感來源於觀察和感受,來源於自己的社會角色的認識,是人們對客觀事物的態度和體認。情感與思想往往互相結合,構成文章內容的基本要素,可以說,思想是情感的深化,情感是思想的體現。作者內在的情感,豐饒的內心世界,才能物化為外在的美感形式,在信息的傳遞中,具有藝術感染力。倘若“繁采寡情,味之筆厭”,沒有感情就像一道菜忘了放鹽,必然要滋味沒滋味。基於此,本人才添加此課,加之曰“情感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