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如今,眼睜睜看著兒子困頓無助,她心如刀割。勸說他看開點,人生幾十年易過也過,難過也過,都會很快過去。無謂那麼死心眼,得過且過,誰不都是如此!可這樣的勸詞又有何用!而看見兒子終日無精打采,未老先衰的模樣,便又想起當初自己攛掇兒子拋掉水雲接受明英的景況。唉!後悔莫及了!她也曾有過勸兒子離婚的念頭,但俗語說道“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她又怎能行這有悖常理有違道德之舉呢!

她挨近兒子,把兒子摟抱入懷,母子倆都在傷心落淚。“媽不好,是媽害苦了你!”她說得哽咽,不知心靈感應還是冥冥中的偶合,樓下滿堂也正拉奏著那首淒涼無助的《 賣花女 》小曲,還有滿堂那架劣質二胡發出的沙啞聲,整座屋子散發著愁苦的氤氳,站在寒水河的岸邊似看似聽,都不禁因此而動容,渾身一陣雞皮疙瘩。

“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吧,啊!”旺嫂覺得,此時此刻,她也隻能如此回答兒子的問詢了。

橫沙鎮政府大樓民政辦公室裏,明英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打上手印,便立即離開辦公室。可她後腳還未邁出門口,有點慌神,心髒怦怦地悸跳著。雙腳沉重,似乎挪不動了,便在就近的一級台階上坐下。學榮走了出來,看見坐著的前妻,全無留意明英漸顯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的喘動。隻是隨口一句“先走了!”便在大樓門前向左轉,消失了蹤影。

共同生活了11年的一對夫妻,轉身之間便形同陌路。學榮心裏並沒這感歎,但手印一按,卻又說明了一切。盡管意識上還留存往日的印記,可現實中也真的不該再有無謂的常情之舉了。所以,他大步前行,倏忽間便在明英眼前消失。

明英在母親家住了半年,與學榮隻見了幾次麵。有次父親發怒決意要趕她回家,她就是死活也不回。沒其他原因,就是學榮與那女人裸體床上的景象,橫亙在她麵前,令她沒法再踏進學榮家門。

她也明白長久下去的唯一結局,可她卻賭氣似的覺得學榮也再不是以前的學榮了,再沒有魅力令她像以前那般著緊他。自從商店發生了正品價錢進了冒牌貨的事,明英便有了若隱若現的某種意識。時至今日,逐漸地清晰,其實學榮徒有一副美臉孔,毫無本事。想著靠他賺錢為自己帶來好日子,一生也指望不上。若非有學榮泡女人的事發生,她或許湊合著過下去……可那幅景象,也就真把她逼上了不歸之路。

所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按手印之前發生的事,時至今日,已變得無關痛癢。但當以前一些模糊的想象或意識,頃刻間成了事實,明英便又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其實是不需要離婚的。她似在懊悔。這不是明擺著把老公送給人了嗎?還如此大方!又暗罵自己死蠢。她急需有口熱水喝,但身邊沒人,又頓感孤單。她手捂在胸口,額上虛汗淌流,想起十年來和學榮之間的碰撞和合,倏地感到自己落到如此地步,虧大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光,最值錢的青春,就這樣一無所獲地過去了。離婚前所有與學榮的爭吵原是這麼可怕,簡直如鈍刀子割肉,直割到骨頭這最裏一層,才感覺到疼痛。辦公室有人出來,見她痛苦不堪似的忙上前詢問。她搖頭沒答,隻道:“麻煩你倒杯熱水給我吧!”

“謝謝!”她接過冒著熱氣的開水,遞在唇邊,用嘴唇舔著……

她毫無方向感地走著,如何走上解放大道,如何走進水雲的店鋪,都渾然不覺。隻是當幾乎與水雲碰個正著時,卻眼快不如手地揚手一個巴掌飛去。水雲看見明英披頭散發,神色淒愴,正詫異著,思索著眼前人真是明英嗎,卻冷不防被一巴掌摑得滿眼金星。

“你達到目的了,高興啦,還不快接他上床!”

水雲眼前金星未散,跌坐地上。店裏員工忙著上前把她扶起,又有人攔阻著明英,斥責她無故打人。

“我打她你們就說我不是,可她在用刀子捅我,你們又不去抓她……”明英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明英說這番話,心裏一清二楚,有條有理。但員工們不明就裏,看她語無倫次,都以為她是個瘋女人,要把她趕出店鋪外麵。明英被推趕出店外,站店外罵著些難聽的語言。人們都以為她是瘋子,圍觀了一陣,便散去,再沒人理會她了。

隻有水雲知道明英不是瘋,可她也還不知道明英和學榮離了婚,對明英的話似懂非懂。本想和她理論,但這是在自己的店鋪,若吵鬧起來人們不明事理隻以為這店鋪的老板娘在跟人吵架,受損的是店鋪聲譽,就不再和明英一般見識了。

也很快,輝叔知道後叫了熟人開車來到,把明英接走。

明英回到父母家,滿世界都是她仇人似的。輝叔和福嬸本想撫慰一番,見女兒此種狀態,就再沒作聲,看著女兒徑入房間……輝叔夫妻倆麵麵相覷。誰想得到,自己視若明珠的心肝寶貝,到頭來卻落得這般結局。輝叔把棉被移向床頭,把枕頭墊在棉被上,身心俱疲地斜躺在棉被旁,閉起雙目。福嬸眼圈泛紅,丈夫當書記,她千叮萬囑丈夫,千萬別貪眼前利益而做違背良心的事,她怕遭報應呀!可這報應還是來了,落在女兒身上。她怎也弄不明白,除了那次挪用公款,丈夫真是從沒行差踏錯,可還是惹上了這報應。千錯萬錯,究竟是誰之錯?為這事,幾個夜晚她都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此刻,她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也都心力交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往後靠……

“沏壺茶呀!”

“不願動!”

“她女兒去哪兒?”

“她奶奶帶走了!”

“他不是同意讓咱們撫養?”

“她奶奶不肯,硬要帶她走!我懶得跟她嘈吵,就由她了!”

“明英知道沒?”

“還沒!”

明英從房間走出,問:“誰帶走嘉欣?”

“她奶奶!”

“她想得挺美,休想!”說罷噔噔地出門去。

“她又去哪兒?”輝叔閉眼問道。

“還不是去帶嘉欣回!”

兩人不再說話,想著各自的心事。雖是兩個人的心事,其實不都在想著女兒。輝叔記得第一眼見女兒是在產房,接生醫生抱著還未穿衣服的女兒從接生室走過來,雙手把女兒遞到他跟前,道:“是個千金,有大酥餅吃!”輝叔眼睛看著,這一刻的女兒很醜,正哇哇大哭,像個男孩。“這不是男孩?”“男人麵,女兒身呀!她肯定為你帶個兒子來!”很快,便牙牙學語,她三歲那年,也真帶來了個弟弟。眨眼間上學,用不了幾年,就談婚論嫁了。卻又眨眼間離了婚……往事曆曆在目。女兒生逢自己當書記的好日子,自小便得人們的奉承、寵愛。怎想得到活潑美麗的女兒,是如此的命途多舛!輝叔的心像被針刺,一陣悸動。

大門響起,明英帶了嘉欣回來。嘉欣7歲了,正讀小學二年級。她手揉雙眼,哭叫著要找爸爸。

“你那死鬼老爸不要你了,還嚷著找他幹嗎!跟著婆婆,不要哭!”明英訓斥了女兒幾句,自個兒又出門去。

明英想,與學榮離婚,最得意的是水雲,這都是明擺著的。離婚前也偶有想過,但都讓對學榮泡女人的憤怒和對學榮沒賺錢本事的失望所掩蓋了。直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按手印後那一刻,才幡然醒悟,有個人在偷著樂。她恍惚看見舒心偷笑著的水雲!自己怎會這麼笨,雙手把學榮送給她!她的心虛、惶恐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產生,強烈的不忿也就橫風橫雨般迎麵撲來。她想過許多報複學榮和水雲的計劃,想過如何阻止他倆複合的方法。但一想起水雲那上十間店鋪的財力,心就蔫了!財力的反差太大了,明英在這麵前,沒法強悍得起來。卻又不甘心!到這最後自己竟是人財兩空,而她人財兩得,終成眷屬,怎甘心得了!

然而,不甘心又如何?起碼在這眼前,她不忍也得要忍!

學榮上次到水雲家,水雲那句“明白了又如何”深深地撥動著他的心弦。離婚的念頭出現過多次,每次都朦朧不清,或者一閃而過。都隻得一個念頭而已,沒有清晰的指引。他從水雲“明白了又如何”這句話讀出了水雲的萬般無奈,無盡哀怨,難言淒楚。他和水雲本就心有靈犀,水雲那句話除了向學榮泣訴著她的孤淒情恨,更向學榮傳遞出她的祈望。盡管水雲說這話時全無此意隻是觸景發泄脫口而出,但在學榮的意識中確切地感受到水雲的這層意思。他離開水雲走在路上時的靈光閃現,義無反顧地走向父母家,一句話就向母親說出了自己要離婚的決定,水雲那句話都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整個中下午,水雲都在納悶,明英因何會變得如此癲潑。直到入夜不久,她回家又見到學榮坐在靠牆的塑化椅上。

“你幹嗎又來?出去!”水雲這次沒上兩次那麼怒言相向,但口吻依舊強硬。

“是我傷害了你。我不希望你寬恕,隻求你讓我把話說完。”

“上次你說了,我明白了。你走吧!”

“你不讓我說,我不走!”

“那我出去!”

學榮伸手擋住門口,說:“今早我跟明英離婚了!”

“和我無關!”

“我要娶你!”學榮說得憨聲憨氣。

“想蒙你的心,我不會嫁給你的!”

“10年前我們就結婚了,還有了聰聰!隻是我蠢,讓人牽著鼻子轉了一大圈。”

“鬼話!如果我推著裝滿了水果的手推車在街上叫賣,如果不是聰聰,你會這樣嗎?還記得當年你對我表達過的愛情嗎?還記得當年對我作出過的承諾嗎?多麼動人!多麼莊嚴!可一夜之間我就收到你那頁信紙了!憑這,你還有臉跑來見我?我還會蠢到再信你一次?告訴你,不要提聰聰,他是上天賜給我的,與你無關!你現在就滾!再不滾,我用一萬元請人揍你一頓!我出得起!”說到激動處,水雲的聲音尖聲沙啞。

學榮突然從腰間拿出一把小刀,刺向了大腿。“這就是我的誠意!如果你認為還不夠,我便刺向肚子!還不夠,便刺向心髒!”說著,他拔出小刀。鮮血染紅了小刀,染紅了大腿。水雲奪走了小刀,跟著喊來了豔媚,又打電話叫小梁,要她立即開車來。

很快,小梁和豔媚把學榮弄上車,去了醫院。坐在家中的水雲,耳邊回響著剛才學榮顫抖的聲音,腦海回放著他蒼白而痛苦的臉麵,可她毫不因此而自責和感動,感觸著的依舊是偌大間屋子的空寂,跛仔明在世時編織場上那熱鬧的場麵。

此時的學榮情真意切,若水雲叫他刺向心髒,他便毫不猶豫地把小刀插進心胸。而水雲卻對這毫不領情,連絲絲的觸動也沒有。這是個走過生死場,見過大場麵的婦人,學榮這舉動在她眼裏隻不過是種低能的把戲而已。什麼樣的行為才能撼動得了自己,她也想不到。或許再沒有事情能感召得了她,溫暖得了她的了。

10多年前,一個癡情等候,一個萬般無奈,今天,角色變換,一個癡情苦追,一個曾經滄海。人世間,偏就如此把人作弄,讓熙攘紛擾的人群平添出無盡的唏噓和歎悔!

學榮傷得並無大礙,包紮完後,他要求住院,醫生沒法,也隻好遂隨他意願。

翌日,水雲和豔媚一同回了榕樹村。豔媚回娘家,水雲沒去日雜商場,也去了娘家。

自從跛仔明去世,水雲的母親新嫂像遭人落咒,先是精神萎靡,眼神了無生氣,接著是生理功能也急轉直下,病痛紛至遝來。身體說垮就垮。她瘦削的身軀曾因女兒的順景而胖了不少,圓潤而顯起了老婦式的雍容。氣色紅潤,神態篤定,笑意安詳。可現在,新嫂人生中最風光的那段日子,恐再無重現了。水雲進屋時,照顧新嫂的用人正用湯匙舀著湯水送到新嫂唇邊。“媽!”水雲叫了聲,新嫂喉嚨“咕嚕”地答著。“西洋參還有嗎?”“不多了!”用人循例答。“我明天買吧!”水雲說著,從小提包裏拿出一遝錢,遞到用人手上,說:“這是上月的工資,2500元,你收下吧!”她再拿出200元,又說,“你用心照顧我媽,我很感激,給你的獎賞!”用人接過錢,連聲道謝。水雲接過湯碗,用人說出去買菜。母女相對,新嫂死魚目似的雙眼,滲出了兩滴眼淚。

丈夫臥病不起……

不畏艱辛為丈夫尋醫問藥……

甘蔗林內被滿堂強暴……

女兒和學榮談戀愛那時候的眉來眼去……

跛仔明開朗的歡聲笑語……

活潑可愛的孫兒……

……

一幕幕的人生悲喜劇在新嫂腦海浮現。屬於自己的戲快將落幕,可女兒還要繼續演下去。她不敢想象女兒往後的日子……並不擔心她的經濟,是擔心她的孤單,擔心她拗不過學榮的糾纏最終結了婚。他倆是姐弟啊!雖然,新嫂最揪心的是近親結婚的結果讓聰聰會患上什麼怪病,但現實是聰聰很健康。她也曾產生過女兒那份兄妹戀情或許並無大礙,可心底裏她怎麼也容不下這有悖常倫的事情。自己中年喪夫,女兒也中年喪夫,女兒和自己一樣,不偷不搶,從不惹是生非,不做虧心事,憑自己本事生活,怎會都沾上同一樣的厄運!

“媽!你想說什麼?”水雲從母親的眼神中也明白母親再無戀生,但見她老是欲言又止,便問道。新嫂卻搖頭。她還能說什麼!難道說學榮跟女兒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嗎!

“帶聰仔來……”新嫂說話吃力,沙啞低沉。

“他臨近考試,星期天也要留校學習。我捎話他抽空回一趟吧!”

新嫂點頭,卻又搖頭,水雲明白母親的意思。她望望手表,十點多,說道:“等12點聰仔放學了,我打電話給他,讓他跟你說話。”

水雲握住母親的手,母女倆相對無言。至親之間相對,往往是無聲勝有聲。時間很快到12點了,水雲接通了兒子班主任的手機。當傳來兒子熟悉的聲音,再遞給母親。新嫂聽著孫兒的問候,臉上掠過寬慰的神色。她沒說話便把手機給回水雲。“聰仔,這周末你抽空回趟家吧!婆婆想見你!”兒子答應她請假回來。新嫂聽見水雲轉告的這消息,露出了笑容。

水雲在母親家吃了午飯,才去到榕樹村市場。她環繞了她的百貨總彙一圈,看見明英百貨店鋪門緊閉,她心裏“咚”聲一跳。明英走到這一步,從報複或報仇的意思,自己這多年的恨怨終於消解,可她一點也沒有因這而高興得起來。其實,明英雖是一無所得回歸原點,但自己也好不了她多少。這隻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學榮、自己、明英,都是輸家,遠不如豔媚。想到這些,水雲心情沉重,再沒心思走進這百貨總彙。也不通知司機小梁和豔媚,獨自搭上公交車,回到橫沙鎮上的家。當她打開大門,一股巨大的孤悶氣息又迎麵撲來。坐下不到一分鍾,便撥通豔媚的電話,讓她快回。而她則快速地逃離了這家,向解放大道她的連鎖店奔去。

水雲做夢也沒料到,學榮不知怎的知道豔媚回了娘家。他把摩托車停在豔媚娘家門口不遠處等著,看見豔媚出來便上前載上豔媚,駛回到自己的家。

“幹嗎到你家?”豔媚猝不及防,大聲問道。

“放心,隻想請教你一些事情!”

坐落,衝茶。豔媚急問:“什麼事,說吧!水雲還在催我快回呢!”

學榮稍作沉吟,問道:“我還能有什麼事,都是有關水雲的。你應該明白,我、水雲、明英走到今天這地步,始作俑者都是明英。水雲也明白的。可她不諒解我,不原諒我,你說我該咋辦,才能讓她原諒我,接受我。”

“我粗人一個,怎想出辦法!”

“你接觸她這麼久,會了解她的心思,會有辦法的!”

見豔媚不語,學榮又說:“我是真心愛著水雲,其實她也愛著我。這點你應該明白。難道你願意看著我和水雲就這樣幹耗著?我們從小就是同學,好朋友,你忍心見我們這樣嗎?你為我想想辦法,我……我給5000元你!”說著,真從褲袋掏出5000元,放在豔媚跟前。豔媚見學榮這舉動,不禁笑了,答道:“我是窮些,但不至於這麼貪財。”她把錢推回學榮身邊,又說:“你們男人就會猴急,一急,哪會想出辦法。我今晚不回水雲家,你去吧!”

“我怎進得去?”

“這是你的事,快載我回大沙村!”

學榮把錢遞給豔媚,豔媚拒絕。學榮作罷,載著豔媚,先去了橫沙鎮市場。買了海鮮,一瓶茅台酒,一條中華香煙,還有飲料餅食,也有幾千元的禮物,送給豔媚,然後載著她往大沙村駛去。再回橫沙,已近黃昏了。

就在這挨近黃昏之時,水雲收到豔媚的電話,說她老公有急事,今晚回不了橫沙,明早再來。這可愁了水雲,此際,水雲最驚怕的是一個人下廚,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獨處家中。她多想叫豔媚立即來橫沙,但豔媚也很久沒回家過夜了,她老公叫她回家也在情理,又想到子民那水仙房,罷了!她心裏說。今晚提早打烊請員工吃晚飯,直落唱卡拉OK!唱到淩晨兩點,回到家也近三點,再待三個多鍾頭天便亮了……打定了主意,便叫總店主管宣布。員工們聽見這消息,高興極了。五點半便關了鋪門,然後簇擁著水雲,朝明記酒樓走去。

水雲打了電話給子民,邀他一齊吃飯。子民這時候正陪著一位重要客人,抽身不得。這夜晚,大家玩得很開心,直玩到歌廳淩晨兩點的關門時間,才由幾位員工陪著水雲回家。

員工們走後,水雲環視靜謐夜空中這寂靜小屋,頓然覺得這家不但孤清,更是陰森可怕。剛還在歌廳裏開懷盡唱,和年輕人玩在一起,轉眼間便進入了這墓地似的家。她瑟縮著身軀,耷拉著頸脖,心髒像被什麼擠壓著……啊!落幕後的孤寂才更傷人。此刻,水雲就陷入了這落幕後的孤寂之中。若不去吃飯、唱歌,這利刃般的氛圍或許並沒這麼濃重。

水雲求救似的想到子民,撥通了電話。

“鬼仔,你快來趟我家!”

“什麼事?”

“豔媚回了家,我一人在,很怕!”

“你是小孩嗎?在家還怕!”

“你就不能來趟嗎?”

“我有貴客在,去不了!”

“什麼貴客!有靚女在,對不?”

水雲狠狠地撂下電話,正想叫司機小梁,但叫小梁載自己去哪!罷了!她把屋裏的電燈、電視、音響全打開。“三個鍾很快過的!”她心裏勸慰著自己。就這當兒,門鈴響了。這深更半夜,還有誰?定是鬼仔民過意不去,最終來了。她一陣欣喜,快步走到門口,把門一開。她愣了,是學榮!

學榮見屋裏光如白晝,音響震耳,有點詫異。想了想,上前把電視和音響的聲音降低,才坐在水雲的身旁。

“來我家幹嗎?”水雲冷冷地說,“這裏不歡迎你!”

此刻的她,心情複雜到不知如何形容。前兩次看見學榮,那股怒火從腳板底燒到頭頂,從骨子裏往外爆發。而這次,也怒著,嘴裏也說出令人不快的言語。但體內沒了火燒火燎的灼熱,因而那種難聽的話明顯的缺乏底氣。

學榮也一反常態,不再急於解釋,不再哀求原諒,不再說從頭再來之類的話。他不管水雲如何拿言語攆他,刺激他,他都不言不語,默默地坐著聆聽。十多年前在橫水渡頭候等水雲,看完了電影在香蕉林裏說話誤過了橫水渡收渡的時間,在牛棚裏聽水雲講她種香蕉種花生的方法,堤壩旁聽著在寒水河收攏蝦籠的老伯唱的那首鹹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