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以水雲目前的財力,在榕樹村市場開間百貨商場輕而易舉。三個月後,這間名為“榕樹村百貨總彙”開張營業。商場經營以農村家庭用品為主,除了食品類,大件的家電空調,小的縫衣針線,都有供應。品種齊全,價錢比其他店鋪便宜很多。它得到村民們的讚揚,但也遭到附近賣日雜百貨店鋪的咒罵。罵水雲侵食了他們生意,不得好死。
商場開張一星期後,子民特意來到榕樹村市場,看看商場和周圍店鋪的現況。當然,更主要的還是看看明英店鋪受影響的程度。商場的客流不多,大門口停著中明大酒樓和沙發酒店兩部人貨車,商場的員工正往車上搬著勞保用品和廚具,還停著十多台摩托車,車主在捆挷著貨品。散客是少些,大客不少。看這陣勢,這生意還真有得做。
子民巡看一周後,走進明英的店裏。明英無精打采地坐著,原本亮著四支光管,隻剩一支亮著。看見子民進來,隻是毫無情緒地抬手招呼。
“生意行不?”子民笑問道。
明英搖頭,旋即說道:“怪不得別人,怪隻怪自己沒本事!半年前就叫那打靶老公租了對麵那攤檔開商場,那打靶鬼不理睬我。要不,怎輪到她開商場!這可好了,讓她欺負到頭上!”
“其實,哪用等學榮,你自己也能開!”在這件事上,子民偏向著明英。
“不夠本錢,要靠他籌錢才行!”
“你怎不找我?”
“煩!說這些再沒意思!”
明英當然想到子民,可一想到水雲跟子民那麼好的關係,她便把子民討厭極了,哪拉得下臉麵去求助子民。
“事到如今,怎打算?”
“怎打算?我店裏有的商品她全都有,她賣的價錢比我的進貨價還低,這明擺著要擠掉我。除了清倉大減價,沒路可走!”
“也不急,拖上一陣,再看她怎樣!”
“哪用看,我不就這二百來種商品,她就在我這些商品上虧本賣,但有其他商品賺錢補上,虧不了。那麼大的商場,我怎耗得過她!”
聊了一陣,子民望了望明英,這位昔日曾帶給他好運的女人,沒了往日的狷傲氣,怨悔、無奈地拉長了臉,憔悴很多了。對明英此時的競爭環境,他也想不到好的辦法,便走了。
翌日,明英降價大甩賣,不用一星期,店內商品就賤賣完了。她回到母親家。減價清倉完後,心裏沒了牽掛。衝完涼後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是深夜。她走出大廳倒開水,見父母都麵帶愁容地坐著。
明英睡了這三個鍾頭,一洗此前身心俱疲的倦態,精神很好。“爸、媽,11點了,還不睡?”她喝著開水,笑著問。
“都因為你,哪睡得著!”
“我自有主意,不用你們擔心!”
“你說得倒輕鬆,你還不回家,我哪會不煩!”母親嗔怪道。
“你在這住了有幾個月了,你是一定要回家的!要不別人就說我們不是的!”
“現在都住慣了,要不是嘉欣,我又像以前那樣習慣了一個人生活!”明英回答了父親,便轉身返回房間裏去。
這房間的物品和擺設跟明英結婚前一樣。自從看見學榮混女人的事後,她就再沒回家了,也沒有過問學榮的狀況。說來也挺矛盾的,跛仔明死後,並知道了水雲的兒子出自學榮,明英就產生著莫名的恐懼。也曾有過丈夫被水雲搶走的想象。那陣子,她多麼緊張丈夫。為了留住他的人也留住她的心,她意識到自己或許是缺少了女人的溫存,說話竹筒般那麼直,心想哪句講哪句,毫不顧及丈夫的感受。因而她盡量地約束著自己的陋習。為了體貼和遷就丈夫,她改掉了很多自己多不情願的習慣。卻萬萬沒想,學榮會去藕粉巷混女人。
這幾個月裏,稍有空閑,腦海就浮現出學榮與那女人裸體床上的情景。隻要眼前出現學榮與那女人的赤裸情景,便有作嘔的感覺。更不敢想象自己和學榮同睡一床時那種別扭和厭膩,更別提性生活了。她明白自己老不回家的後果,她父親提議請學榮來吃飯,可她連想象著與學榮同桌吃飯也覺厭膩!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會變得這麼神經質似的,但實情就是如此。隻要浮現那赤裸景象,體內就產生著厭膩感,毛骨悚然地排斥著。關閉了店鋪,睡了一大覺後的此刻,明英的心境很平靜。
她自忖手上已有60萬元,帶上女兒,也不愁生活。怎會無端生出這種意識!以前多驚怕丈夫被水雲搶去,如今卻覺得水雲真把他搶去了也無所謂了。自己是多麼愛他,他竟背著自己去鬼混……她心痛極了。以前所有對學榮的不舍、希冀和不甘,都因學榮這次的鬼混而消失得毫無蹤影。自己已不需要他了。一個人過日子無憂無慮,簡單舒服。她直覺驚奇,自己無端端又生出這麼極端的想法。她環顧房間四周,回想著婚前那些天真爛漫、毫無羈絆的簡單生活;又回想著婚後與學榮的家庭生活,表麵看似幸福美滿,實際上活得既累又悶。她真的後悔了,卻又分不清是後悔結婚還是後悔嫁錯了郎。
明英關閉了店鋪後不久,在橫沙鎮,無意間又與水雲撞個正麵。水雲那種蔑視得意的神情曾激發起她的鬥誌,與學榮重歸於好,讓情敵氣惱。但當藕粉街那赤裸景象浮現了,她就像鬥敗的公雞,自動退場。
學榮自從混女人的事發生後,因為老婆吃住都在娘家,他也就變相地過著單身漢的生活。妻子的事情他管不了,至於自己,一切如常,隻是混女人的事就再沒有發生了。與嶽父母見麵或與父母親人們見麵,心裏如鯁在喉似的,便不禁為自己的放蕩後悔。那麼賤格的行為,真的讓親人蒙了羞。人畢竟是善良的,當意識到自己的惡行正羞辱和傷害著身邊的人,捫心自問,自會收斂心中的歹念。
翌日傍晚,學榮在自助式大排檔吃完煲仔飯,去嶽父家看望女兒。進門看見明英在陽台上晾曬衣服。她披著未幹的散發,穿著短褲背心,暮色中顯出恍似以前那般青春動人。學榮望著妻子,尋思著,有點不大相信似的覺得,妻子抬手後仰的晾衣動作,就像個待字閨中的少女。明英腳步輕快,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動人的美感,朦朧的表情看不到半點棄婦的哀怨,這時候,學榮的下身有點微脹,心有所動。記憶中對妻子的這種心動塵封已久了,此時頓生,是源於近一個月的單身生活或源於與妻子拉開了距離而產生的愛念?
嶽父不在家,嶽母和女兒都不見,或許是去了舅弟的新家了。他便直接上二樓進入明英的房間。
“你來幹嗎?”明英戒備式的口吻。
“回家吧!”
“在這慣了,不回!”
“我也搬過來住吧!”
“這裏沒人歡迎你!”
從談戀愛開始直到不久前,學榮眼中的明英都是隻會哄他騙他的奸猾女人,毫無信任可言。而此刻,明英對他不卑不亢毫無做作的態度,倒讓他覺得這才是明英真實的一麵。而他以前對明英的一些看法也都隨明英的這種改變而似有改變。比如離婚的意念,此刻又不那麼強烈。他走近明英,說:“我想!”
“呸!走開!你想我不想!結婚這麼多年,我待你如珍如寶,何時不為你著想,何曾對你有過些微的背叛?可到頭來你是這樣背叛我。我認了!當初是我不好,活該!”明英此刻神態決絕。學榮混女人的景象又在攪纏著,心煩意躁。
學榮不覺悵然若失。人或許就是如此的活該,投懷送抱的東西全無價值,反倒是欲追不及欲罷不能的才是自己的索求。
其實,事後追憶,明英也覺得藕粉巷那事應是水雲的惡意所為。從哪一角度去審視那事,都巧得太不可思議!隻有人為的因素才會有那麼的巧合。她也明白,學榮和自己都有可能同是受害者;但又明白,若非學榮早已有的精神出軌,誰也找不到實施那陰謀的機會。她甚至肯定,學榮那絕非是第一次背叛自己。雖然眼見為實,沒真憑實據不應當真,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可她是親眼看到了丈夫那肮髒的一幕,想忘忘不了的。那已變成了一隻惡魔,在她心中出沒無常,令她的身體本能地抗拒著。
比如此刻,她意識上雖已感覺到學榮的悔意,也明白學榮那一幕雖令人憎惡可畢竟是被人陷害,實情還是情有可原。但她的身體就是抗拒著自己這一意念,各部位都在想象著靠近學榮時的那些汙猥、肮髒直至惡心。這些感覺傳導到她的大腦,便又使體內各自矛盾著的感覺趨於一致,共同抗拒著學榮。她也明白自己這些舉措無啻於把學榮往水雲處趕,但她覺得都無所謂了。十年來自己癡心愛著,維係著的丈夫如此反叛,即使此刻自己原諒了他又迎合著他,就能把他拴得住?別再騙自己了!她心裏暗自說道。
學榮此刻也異常地矛盾。他並沒責怪妻子這種態度,隻是覺得因為自己傷害了妻子而歉疚,也因為嶽父那一番話而令自己思前想後。雖然沒法愛上明英,自己也曾決意離婚。可夫妻一場十年,明英確實在一心一意地愛護著自己。嶽父那番從自己的利益角度去剖析說得合情合理的話,追憶和眼前的事都使他自覺愧對妻子,真誠的悔意便油然而生。若此刻明英張開雙臂把丈夫摟抱入懷……這夫妻倆或許真如“經曆了磨難才見彩虹”,從此真心相愛,耳鬢廝磨,重上征途,人生坦途或從此再現。可惜,明英此刻並沒此意念。學榮麵對妻子的拒絕,心裏也隱隱抱怨:妻子一槍就斃了自己,多一次的機會也不給。但他又何曾料到明英內心的魔鬼是如何地撕咬著她……
英華中學坐落在風景秀麗的寒水河邊。正門向南,河水靜悄悄地在校門前流過。風雨來臨,水麵上被豆大的雨點打得濺起了水花。東邊日出看見朝陽泛著紅光,傍晚殘陽夕照,校門前依舊紅霞滿天。有人說朝陽和夕陽其實沒大區別,這錯了。朝陽泛紅是冉升的鮮紅,令人精神飽滿躍躍欲試;而夕陽紅霞是沒落的暗紅,讓人暗覺疲憊滿身,又或歎息連連。
周五下午4點多,家長們駕著小車、摩托車陸陸續續地來到英華中學大門前,迎接5點30分放學的學生。學榮很早到了,占據著正對大門的位置。這段時間以來,他的生活似有規律:晨早上街兜客,午飯後休息一小時,又上街,直到傍晚。晚飯後再上街兜客到深夜零點,才回家。到周五了就風雨不改地到這校門前,等待兒子放學回家。在這看看兒子,心裏便覺舒服。
校門前通往環城大道是一條200米長的雙車道大街,街邊開滿了小商店小食店。各店都不肯吃虧,紛紛把物品擺出店門外,有的還擺出了桌球台。這麼一來,不太寬廣的雙車道變得更加狹窄。學生放學這期間,從校門駛出環城大道,像考駕駛技術似的繞著S形行駛,沒半個鍾頭,休想駛出這段街道。遇上稍不留神,碰撞著的雙方在理論交涉。等待著交警到場,就起碼堵上一個多鍾頭了。
學榮駕著摩托前來,看見空隙左繞右拐,很快到達校門前。他看看手表,5時10分,離放學時間還有20分鍾。他估計水雲也該到了,為了不讓水雲看見,他沒除頭盔。坐在摩托上,望著擁擠在校門前的家長,有講有笑,輕鬆暢快。而自己卻是偷偷摸摸地來見親兒,心中泛起別樣滋味。都是自釀的苦果,就隻能自己承受罷了。惆悵嘀咕著,離校門50米遠的路上一陣哄嚷爭吵聲,不用看又是車子擦碰,車主為賠償的事爭吵著。路窄車多,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學榮沒留心,看看表,離放學不到5分鍾。他張望著,嘀咕著水雲這時候怎還未到。忽聽到前麵爭吵聲中似有水雲的聲音。
他走上前鑽入圍觀的人群,隻見小梁和水雲正和一高大肥胖的男子爭吵理論。再看車子,那男子的低檔車碰上水雲那別克車的左後角,低檔車的前擋板碰破了,而別克車毫無損壞。胖男子嚷著要水雲賠5000元,水雲說是胖男子撞了上來,我全無責任,怎會是我賠?那男子說明明是你倒車不長眼,撞上來,怎會沒責任。水雲就責問那男子,堂堂大男人一個,如此生安白造,不覺羞愧!那男人又道沒人誣蔑你,是你撞壞了又不肯賠,哪能容你。一來一去,吵個沒完!學榮見狀如此爭吵沒完沒了,便撥打了報警電話,然後躥出人群,看兒子出到校門沒有。
聰聰已到校門了,站在鐵柵欄內張望著。學榮上前說:“小朋友,你媽在前麵不遠與人爭吵著,我帶你去見你媽,好嗎?”
聰聰猶疑著,一位老師走過來問:“聰聰你認識他?”
聰聰搖頭。老師便說:“不好意思,我們不能把孩子交給陌生人。就讓他等他媽媽吧!”學榮明白,站在一旁看著聰聰。好一陣,水雲來了,學榮正要離開,聰聰卻指著學榮說:“媽媽,這位叔叔要帶我去見你!”水雲這才留意戴著頭盔的學榮。學榮雖戴著頭盔,但經兒子這一指,水雲迅即接收到學榮那形態、氣場散發出的電波,知道他是學榮。“我不認識他,你不要相信他!”說著,接上老師遞給她的聰聰的小手,走去。學榮還心掛著水雲車子碰撞的事,也尾隨著。到了現場,見交警到了,正丈量著車距,查看刹車痕跡……他才放心駕起摩托離去。
回到橫沙鎮,夜幕籠罩了大地。解放大道上,霓虹燈下,人影互疊,人們穿戴著的五顏六色,在燈光幻影中更加五彩紛呈,魅影重重。在路口往裏望著的學榮,正欲往大道駛去,卻又突然擰側了車頭,向前麵不遠的一間大排檔駛去。
大排檔經營著自助式煲仔飯,丟下20元,便任你吃到飽。他走到放著十多種肉菜的竹架旁,挑了臘鴨、冬菇拌雞、鹹蛋肉碎等幾樣後,回到飯桌,要了半斤米酒,等不及地空飲了起來。
明英到娘家住後至今這段日子,學榮最大的變化是離不開酒了。最先隻能喝一兩,現在一餐能喝上半斤。當初隻在晚飯喝點,現在午飯也喝,連夜晚睡不著覺也要喝半杯才能入睡。望著一對對的男女手挽著手,先不管他們是否恩愛甜蜜,單看他們挽手而行,學榮便情不自禁地觸景生情,想到自己如此失敗的戀愛、婚姻、家庭、事業,他就沒法不喝酒了。
這日,他決定了再次到水雲家。不為別的,就為他當年的無奈向水雲說清楚。諒不諒解是她的事,但說不說清是自己的事。而此刻,他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因為他沒法忍受水雲對他的誤解,無法忍受她把這誤解化成仇怨,並把這仇怨傳遞給兒子。
他摁著門鈴,開門的是豔媚。見是學榮,豔媚不禁一驚,她故意大聲問道:“喲!學榮,是你!”
水雲在客廳坐著看電視,聽後便大聲斥道:“豔媚,趕他出去!”
男子漢要入女人屋裏,怎趕走得了。學榮幾乎與水雲的斥責同時出現在客廳。水雲起身往外走,學榮一個箭步上前擋在廳門口,道:“今天我定要向你說清楚!”
“我不聽!”
“不聽我也要說!”
“癩皮狗!”說罷往樓上走。學榮也跟著上樓。水雲上到二樓樓梯口拿起一塑膠凳舉起道,“你再上前半步我就砸下去!”
學榮沒聽見似的毫不理會,繼續走著,“哢嚓”一聲,凳子砸在學榮頭上。
塑膠凳是軟物,若是木凳那類的硬物,學榮或真的被砸得頭破血流了。
“難道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嗎?”學榮委屈得連聲音也震顫了。
“我不聽!不想聽!你滾下去!”水雲目光如電直視學榮。學榮抓住水雲的右手,乞求似的說:“那時候,我真是讓她迫得沒有辦法!我隻求你讓我把話說完!說完!”學榮把水雲的手拉至額頭,水雲猛地用力一掀,學榮毫無防備被掀倒在地。
豔媚在樓下正猶豫著,聽見響聲便連忙上摟。見學榮被水雲掀得撞在衣櫃角上,額頭沁出血絲,勸說道:“就讓他說完吧!”
“說了又怎樣!他就知道他的苦衷,可又有誰知道我的痛苦?我是死過又返生的人啦!我又找誰去傾訴!”話說到那段錐心的往事,水雲哭了。女人一哭,多強硬的脾性霎時便軟下來。而水雲這樣的背景,一經勾起,又豈是一時半刻便能回複。這哭聲淒涼、哀怨,豔媚聽得鼻子發酸,連忙快步下樓。學榮蹲在水雲旁邊,有點不知所措。說安慰的話,可連水雲因何事這般淒涼他也朦朦朧朧,不知如何安慰,想伸手撫慰,但分隔十多年,真有點尷尬。待到水雲哭聲漸稀,他才輕聲說道:“那時候,明英編造了懷孕的謊言,我讓她騙得沒有辦法,才給了你那張信紙。可我又怎知你也懷孕!”
“知道又怎樣!她是書記女兒,你舍得了她嗎……我不想聽!真的不想聽!你說了又如何?我聽了又如何?能改變些什麼?誰對誰錯,沒追究的意義!我隻希望你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我再不想勾起往事,更不想這樣無端地哭一場!”
水雲短短這幾句如豔陽天響著驚雷,令他心頭一震。是的,說了又如何!聽了又如何!他看著水雲,她雙手捂麵挨著牆邊,後腦向著他。再沒見先前那股怒相,無力地抽泣著。他想起自己來此的初衷,是因為怕水雲把對自己的誤解傳遞給兒子,卻全無想到這會勾起水雲那不堪回首的初戀往事。他站起身,沒作別的說話,悄然下樓,走了。屋外,燈光燦爛,而他內心卻黯然。但這黯然中卻又隱隱地跳動著另一種心思,盡管這心思隱藏在黯然之中,卻猶如黑夜裏的一點星火在躥動。此刻,他的心緒雖被黯然籠罩,可又因那星火的躥亮而變得明晰。就這樣,學榮忽而黯然又忽而明晰,矛盾異常地推著摩托車走在大街上。
他推著摩托車,漫無目的地走到哪裏算到哪裏。家裏是空屋一間,子民處去多了也沒甚意義。更沒心情去兜客,可也不能老是這樣溜達。心裏藏著的那星火又躥亮了一下,他突有所悟,騎上摩托,猛一加油,朝父母家駛去。
經過一年多的藥物治療和旺嫂的精心照料,滿堂已恢複正常了。旺嫂還不敢大意,一些大的事,比如學榮泡女,明英還住在娘家這些事,她都不讓滿堂知道。滿堂出街她也緊隨左右,生怕有人故意在他麵前說些流言蜚語。
見到兒子,滿堂滿臉高興,而旺嫂就眉頭緊皺。
“鋪頭生意很淡嗎?這麼得閑!”滿堂先問。
學榮看著父親,發覺父親臉上的肌肉開始鬆弛。以前那深沉迫人的眼神沒了蹤影,顯得了無生氣,幾綹白發殘留在他光禿的頭頂。他不明白父親問的是自己的兜客生意還是榕樹村市場上明英開的商鋪,便答非所問道:“回來向媽找點東西。”
“看他找什麼!帶他去找吧,別耽誤他太久!”滿堂對著旺嫂說後,獨自走到牆邊,拿下掛在牆上的二胡。調了調音,就又拉起他喜歡的廣東音樂《 芭蕉夜雨 》。
母子倆挽著手走到三樓,婚前學榮睡覺的這地方,一起坐下。事隔十年,婚前明英在這裏的情景依稀可辨。他拿起母親的手貼上臉頰,好一陣,輕聲說道:“媽,我想離婚!”
學榮話一出口,旺嫂眼淚嘩嘩直流。兒子的近況她全都知悉,因兒子境況而憂心如焚,其苦痛程度一點不亞於學榮。她又束手無策,還能如何呢?想當初若不是自己極力主張,兒子的婚姻或並非如此失意,但她那主張的動機也都無可非議。隻是,自己太忽視兒子對愛情的執著了。又或者兒子情感上的需求更甚於物質上的需求,因而才有了有別於常人的對生活的理解和需求。表麵看是兒子泡女造成了明英不回家,明英的不回家又造成兒子對婚姻的絕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始作俑者,其實還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