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媽找你編了兩隻籮筐，表麵光滑，又牢固。還在，在母親家裏。”
“又待了一年，回來後，最先找些舊的用不著的竹子搭了個小竹棚。那年才11歲多點，開始賺錢了。或者我的手藝還行，本村的、外村的都找我編竹器。我腳跛，想玩也去不了。身體也行，晨早編織到晚上11點，隻有吃兩頓飯的休息時間，都不覺得累。媽沒用我的錢，替我存起來。幹了兩年多，媽說攢夠錢建房了，就建起了那間兩層屋子！”
“我都說你很不簡單，一手一腳隻幾年就建起了房屋，正常人也不行！”
跛仔明沒理會水雲，自顧自地繼續說：“最快活的日子是娶了你，生了兒子。你又有本事賺錢！可如今，怎會想到自己原來沒有生育！”
說來說去又說回那話題。水雲想勸慰他，但勸慰的話無非是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的道理，又找不出新的話題勸慰，片刻間沒了話說。但很快跛仔明又說了：
“編竹器那幾年生活是辛苦，卻過得很安寧，很實在。其實，就算不結婚，就靠自己這手藝，我也不愁沒錢養老！”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水雲當然聽出跛仔明這弦外之音。他說了這麼多，埋怨這埋怨那，其實都是埋怨自己不該結婚！
“如果我們有兒女，你不該是這樣吧？”
跛仔明沒有回答。
“以前叫你去看醫生，你說有一個兒子夠了，不生也罷！現在知道兒子不是你的，又不去。才30多歲，病看好了大可以生呀！一個不夠生兩個！幹嗎不為自己爭口氣？就隻會唉聲歎氣！”
跛仔明都沒搭話。水雲又道：“若果我隻守著這編織場，日日夜夜看著你編織，寸步不離，你才滿意，才覺得自己有用，是嗎？”
“我說我沒給綠帽你戴，你又不信！你就會想自己的事情。可你想過我嗎？雖然，兒子這事我騙了你。但自從跟了你，再沒做對你不住的事。為這家，為生活，我日忙夜忙。你喝飽了睡，睡飽了吃，我有過半句怨言嗎？看到別人出雙入對，萬事有老公出頭做主，我是多羨慕呀！可我也沒因這些埋怨你待薄你。你不用工作精力充沛，無時無刻要我，我不管多累多困，從未拂逆過你，順你意讓你滿足。可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你明白女人賺錢養家的困難是男人的多少倍嗎？你聽見風就以為是雨，相信閑言不相信我，你對得住我嗎？遭受點挫折就怨生怨死，可你知道我遭受挫折後曾經絕望的心情嗎？若不是惦記著你和聰聰和母親，我死了好幾遍了！你說你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可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啊！我絞盡腦汁去賺錢，不就為著我們能過上好日子，不讓人看低嗎？你太自私了，一點兒都不理解我的苦處，更不體諒我的難處。”
水雲也沒料到今晚會說出這番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說話。
“你為了你那寶貝兒子才真！”跛仔明甕聲甕氣地說道。
“那時候我隱瞞兒子的真相，是我當時的苦衷啊！那境地，我是身不由己，任哪個女人都是這樣做。你就會抓我這辮子不放……”說到這兒，當時那種彷徨絕望又湧上心頭，淚水決堤似的湧出。“難道沒有生育又是我錯！”水雲哽聲說著。丈夫沒為她擦拭眼淚，也無言語勸慰。此時的水雲矢口否認自己與子民的事，是覺得生理上雖出軌了三次，可自己對丈夫的感情從沒有出軌過，更從沒嫌棄過他。心裏裝著的依然是他，是家。如今，也不敢奢求他點什麼了，隻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自己多些時間在家裏陪他，以自己的真誠和行動來消弭丈夫因自己而起的心裏的創傷。可惜，這隻是水雲的一廂情願，她覺察不到：跛仔明已被擊倒了！若果他並非殘疾，或會因此而激發起潛藏男人體內的那鬥誌和豪情：尋找改變或另覓新歡。但對於跛仔明，還能如何！或許他內心也曾燃起過雄心與鬥誌，但都因自己殘疾而硬生生地把那心火摁滅。這又反過來更加重了他那無盡的自怨自艾……
“好姐？”
“哎！來了！”
“菜買回了，今天早點吃飯！”
“好！”
眨眼間母親六十多歲了，身體還硬朗。水雲可不想母親再為自己勞累，前些日子請了個女傭。好姐勤快，燒一手好菜，也少口舌，不惹是非，深得水雲受用。
水雲吩咐完，走進房間，對跛仔明說：“解放路的舊城改造動工了，我要訂購幾間新的沿街旺鋪。去鎮府詢問這回事，他們說商鋪數量本不多，大部分優先讓原有的沿街業主認購了，剩下一小部分，都內部認購完。後來聽子民說還有，但價錢貴很多！便約了他12點到‘聚福’吃飯，談這回事！”
跛仔明沉聲答道：“不提他不可以嗎！”
“不提可以。我怕你不明緣由聽信讒言又在埋怨我。”
跛仔明沒答話，滿麵的抵觸情緒。
水雲也不願多說。走到編織場，和工人們聊天。這編織場從年初開始，給了吳頭他們經營。場地宿舍也不收費，隻希望他們有空便跟跛仔明聊天就行。總之吳頭他們願意做的就繼續做，沒錢賺的不願意繼續了就不做罷了！人們對觀音娘娘三拜九叩燒香捐香火錢也不外乎求個保佑，而水雲這行為不就是每天都往吳頭他們的口袋裏撒錢！所以，吳頭帶的這班工人，簡直把水雲當成觀音現世。
“老板娘！”這班工人見著水雲，便“老板娘”前“老板娘”後地叫個不停。水雲被叫得也心歡，問他們：“生意夠做嗎？”
“單是蕉籮的生意肯定不夠做，可我們聯係了酒店和工廠學校的飯堂，為他們加工大小蒸籠之類的食具。還行！”吳頭答道。
“哦！吳頭很有生意頭腦！”
“見樣學樣，跟你學的！”
“吳頭有個新想法！”小張說。販蛇生意不做了，他姐小霞就到了深圳打工，小張沒走，留在這繼續幹。
“是嗎？什麼新想法？”
“是這樣：蕉籮生意真沒法做了，反而廚具的需求大。廣州、深圳各地有數不清的酒樓和單位食堂，竹質廚具衛生、環保、耐用，成本低，很受市場歡迎。大家設想擴大規模，不編織蕉籮，編織廚具。但資金不夠，這場地也不夠大！”
“對呀！其實這明擺著，以前怎就沒發現！”水雲有點如夢初醒。
“小強他姐到了深圳的酒樓做工，見著了竹質廚具，跟我們說起。她現在不打工了，代銷我們的廚具。我們編織的牢固耐用，在深圳供不應求，是她提議我們擴大規模的！”吳頭說。
“哦！是嗎？小霞這麼精明！好吧！說說你們的計劃！”
“增加100個工人。場地要比現在大四倍。至於資金，我們也算不出，反正要重新搭工棚，100人的宿舍，收購竹子的資金，還要輛貨車。”
水雲若有所思。
“你出資金占一半股份，我們幾個合起來占一半股份，行嗎？”吳頭望著還在思索的水雲，又道，“即使像以前那樣，我們為你打工，也行！”
水雲莞爾答道：“不是那回事，先考慮一下吧！”
“老板娘，吃飯了！”那邊好姐在叫。
“知道了！”
水雲媽回到自己家裏住，兒子在學校寄宿，好姐拿隻大瓷碗裝夠一餐的飯量出外麵吃，坐在飯桌旁的隻是水雲夫妻倆！
“喝點酒嘛！”水雲擰開酒瓶蓋，拿了酒杯斟了半杯，遞到跛仔明麵前。
“不了，都沒酒癮！”
“先試喝著！”
“這酒又苦又辣！辣得喉嚨也痛！”
“喝紅酒吧！”說罷要開紅酒。
跛仔明阻止道：“那麼苦澀的東西怎喝，你喝吧！”
“不喝也得喝，就當陪我！”
水雲伸出左手把跛仔明的頭鉤在胸前，右手把紅酒遞到丈夫唇邊。終讓他喝了一口。她也喝著，也說著：“在解放路再開幾間加盟店，會有‘露絲’這麼順利的，再過一年便可在橫沙鎮買地建房或買商品房。”麵對妻子描繪著的美好的生活藍圖，跛仔明卻事不關己似的毫不動情！“剛才吳頭跟我商量，編織場要轉營擴大，編織蒸籠那類的廚具，提議我們出資金占一半股份。我想吳頭這思路對，竹質廚具這市場廣闊，一年四季都有市道。我們參股吧！但一定要讓你當廠長，要不讓他們騙了也不知！”
水雲要參股編織場，是要讓跛仔明有事可做，希望讓工作改變他這無法排解的鬱悶。定要他當廠長，並非是真怕讓吳頭騙，也是希望以廠長這責任和壓力激發跛仔明的參與欲，讓他感到自己其實很有本事，而並非可有可無。
豈料跛仔明愛理不理地如此搭話：“我單身寡佬一個，沒牽沒掛。今日不知明日事，賺那麼多錢幹嗎！”
“我沒法忙不過來，你一定要幫我，當這廠長！”水雲聽懂跛仔明的弦外之音。但她裝著沒聽懂，定要他當這廠長。
一碗飯，很快吃完。時間十一點半，水雲撥了小梁的電話後，又待了會兒，便跟丈夫道別，出去了。
經過解放路，路東的舊城不見了，新城建設進行著，已見到半人高的砌牆。因為路東商鋪沒了，路西商店便格外興旺，也包括她的“露絲”。透過車窗往外望，見有上十個客人在“露絲”裏麵挑揀比試。中午是全天生意清淡的時候，卻還有上十個顧客在店裏，水雲暗自得意。這陣子，丈夫的變化雖令水雲非常鬱結，回到家中便感受到壓抑和憋悶。但離開家門到了解放路，看到“露絲”生意興旺，就又是別樣心情了。誰不因賺錢而開心？不過，盡管家裏氣氛不輕鬆，但水雲還是盡量的有空就回家，有事出去或不在家吃飯，都跟丈丈說明。至於他如何去想，她也都管不了那麼多了！
子民來電說他已在“聚福”的“月華”房等候。不用半小時，車子到了“聚福大酒樓”。水雲徑直上到三樓的“月華”房，推開房門，隻見子民正與一女子調情逗笑。
“呀！你！你連這時間也不放過？”水雲見狀一臉訝然。
“11點半就到了，一人獨處，悶死了。就找個女人，說話調情，沒別的！喂！你出去吧！”說完掏出50元給那女人。
“這陣子怎麼啦？像怕了我！”子民連聲問。
水雲哂笑答道：“不能玩了，紙包不住火，關於我們的閑言是非傳到我老公的耳朵，到現在他還在惱我，不理睬我。”
“跛仔明不理睬你！他憑什麼呀！”
“也難怪，若你肥媚背叛了你，難道你看得開？”
“他怎能跟我比！我若是他那樣跛腳，哪敢計較什麼，更不用說埋怨老婆！”
“他又知道了聰聰不是他所生！”
“那又怎樣？這是你婚前的事。”
“話雖如此，但怎會沒抵觸。不談他，點菜吃飯吧！”
“早點了，我讓他們12點準時送來！”
“你真的今時不同往日呀，隨便一間酒樓也不敢怠慢你！”
“就你敢怠慢我！”
“不說這了，什麼事這麼急？”見子民似有失態，水雲連忙轉到正題。
“解放路東第一手價錢的鋪位肯定沒有啦！我也買不到。想買的話也有，高價收購！我收購了六間，40萬一間，臨菜市場路口拐角那鋪用了50萬！現在還有，可位置差點兒！”
水雲知道那些鋪位的一手價是20萬一間，打算買兩間。但現在一間變成兩間的價格。從資本回報速度去衡量，以“露絲”的盈利為參照，將80萬開兩間品牌連鎖店，其回報速度比購鋪快好幾倍了。雖然開店風險比收鋪租的風險也大好幾倍，但從橫沙鎮眼前的發展前景看，品牌連鎖店正處發展初期，有無限的發展潛力。已有上十年生意經驗的水雲，麵對一樁生意，很快便能做出衡量定奪。略一思索，便道：
“我不買鋪了！你那六間鋪位我跟你租吧！按市價租！”
子民笑道：“我自己開不成嗎？”
“這麼傳統的正行生意你能看上？就算你看上，也忙不過來啦！”
子民笑了，又說：“你太看小我了，眼皮底下的這幾間店能難倒我，比這更遠規模更大……”子民驟然停口，不說下去了。
“神神秘秘的，不能說嗎？”
子民當然不願說出做冒牌生意的真相。即使被他雇請的員工，也不知他就是老板。隻有各大區的總經理和在“水仙”上層工作的那十多個員工，才認識他的真人麵目。子民哪會輕易泄露給水雲聽！
“早些時跟你說過，我打算投資傳統些的行業，品牌連鎖是個選擇。但心裏沒底。現在見你這麼成功，更堅定了我這投資意向。所以，想跟我租鋪，別想啦！老實跟你說，我打算收購學榮的磚廠。但磚廠這行業周期性強，遠不及開店這麼穩定和持續地賺錢！
“他確定拍賣了？”
“看這形勢，他不賣不成！”
“他也有今天了！”水雲解恨似的深呼吸著。
子民卻感歎道：“說起做生意，學榮太老實，就往往吃虧！”
“吃什麼虧！他父親賺的錢讓他虧掉，我說這是報應！以為當了書記女婿就會飛天入地。喏！上天有眼，看他怎樣失敗收場！”
“他還有番禺縣那磚廠，也不完全失敗！算了水雲，事情過了這麼久，你也生活得比他好，記恨他也沒意思啦！學榮現在也真是倒黴透了，連明英也常罵他沒用！”
“活該！”
“話又說回來，看學榮的為人，哪是貪慕虛榮的人。”
“誰都說你是鬼猾仔，原先我也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好的一麵！”
“嗬！你或許又看錯了！我其實是屬於壞那類的！”子民自嘲著。
“總之我沒接觸過你壞的東西！”
“吃飯嘛！怎麼不吃？‘聚福’的燒鵝特好吃，又香又鬆脆！”
“在家吃過了！”說著，夾了塊燒鵝放入嘴裏。“哦！是好吃！”
“我經常叫‘聚福’送這道菜去‘水仙’的！”
“你那些鋪位留給自己開，是真的？”
“真的！”子民正色道。
“那就找另外的鋪位！”
“肯透露加盟哪類的品牌連鎖嗎？”子民問。
“怎麼不敢！我想通了，其實開店鋪，獨市生意反而不行。多些人開，整條解放路都開品牌連鎖更好。成行成市了，才能吸引人氣，凝聚人氣嘛！鄰近的鎮村都會跑來買的！”
子民點頭稱讚道：“很有道理！”
“我打算租兩間相連的，串通成一間，開手機連鎖。租三間單間的，兩間賣服裝，一間賣皮鞋，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
“好吧！我該走啦！”
“想跟你聊長點時間都很難？”
水雲指了指手表道：“聊了兩個鍾，不短啦！我可經不起那些閑言碎語！”
說罷，水雲揮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