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狗!”

“牛×!”

“騷婆!”

“不要臉的死人水雲!”

晨曦剛露的寒水河,就如睡眼蒙矓的美少婦,貪戀夜的寧靜和溫馨,極不情願地升騰起嫋嫋霧靄。微風中漾著清波,拍打著溫潤的河岸。一位晨早背著魚簍沿著岸邊摸蝦捉魚的中年男子剛巧走到水雲編織場的岸邊,聽聞明英的罵聲,好奇地走上岸瞧個究竟。見是明英對著水雲住的竹寮咒罵。

他上前好心勸阻:“明英,到別人處吵罵,怎說都是你不對。沒意思,快回吧!”

“長腰華關你鬼事,給我閉嘴!”

當然與己無關。這人自覺沒趣,就又走下河岸,繼續他那彎腰張臂,摸蝦捉魚的生計。

水雲媽正在廚房煎著糯米糖包,煲著紅蘿卜粟米粥。聽著如此毒罵,慌忙出門,看見明英凶神惡煞般站在工場。

“我女兒得罪你什麼?怎能這般欺負上門!”水雲媽大聲喝。熟識水雲媽的人都從沒見過她如此發怒。幾十個編織工人睜開睡眼,探頭伸出窗外,好奇地張望。

“你那狗女在H省的橫浮山私會我老公,該不該罵!”

“東西不可亂食,說話不可亂講。你不該血口噴人!”

“一起去的還有鬼仔民,問他你就明白!”頓了頓,明英繼續罵著,“衰得這麼徹底。跛仔明滿足不了你就找你這班工仔,幾十個你還不滿足就找隻狗公。”

工棚宿舍傳出陣陣淫蕩的笑聲。

“是勾你老公又怎樣,你能怎樣?你連自己老公也喂不飽,圈不住,趁早投河去死呀!還在這丟人現眼!”明英發聲時,水雲已起床了。聽見明英的咒罵,本打算不跟她一般見識,暗忖明英罵幾句見沒人理睬便會自討沒趣獨自離開,就算了,畢竟吵起架對誰都沒好處。但明英那番言語,即使當事人有觀音娘娘般的大度和胸襟,也忍受不了,水雲毫不客氣地回罵起來。

兩個女人銀鈴般動聽的對罵聲,從寧靜的寒水河邊,穿透了榕樹村舊磚廠高聳的煙囪,越過村前那片還未長高的甘蔗林。男的越聽越有味,女的聽聞羞容難掩,與男人碰麵也都麵色潮紅。

“看你這豬婆,勾人老公當食生菜,毫不知羞。索性衫褲也不穿,當街勾佬罷了!”

“你才是豬、雞婆,圈不住老公就隨街發泄。你看見你那衰佬被人勾了嗎?你抓住你衰佬被人勾的證據了嗎?”

“在H省那麼遠誰捉得住你!若捉奸在床,看我拿刀斬你十截八截!”

“沒憑沒據就不能野狗似的亂吠!好人一個讓你誣蔑,誰受得了!”

“食得鹹魚抵得渴,幾年前就勾我老公,讓我老公一腳飛掉,到今天還不死心。用鏡子照照自己那衰樣,還敢出街見人!”

連以前的事也揪上來,水雲怒不可遏:“你也好不到哪!不也讓鎮長的兒子飛掉,跟著又搶別人的男朋友!看你有好結果沒!”

兩人你一句她一句,越罵越難聽,越罵越上火。後來,也不知是誰先動手,扭打在一起,難分難解。但很快,就讓編織場的員工掰開,而兩人的嘴還是沒停。明英讓人架著拉遠了,水雲也就停嘴,但已是滿身泥漬,頭發散亂。

見明英走遠了,才回竹寮衝涼換衫。完了,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是不忿。平白無故遭她誣蔑,還罵上門,不行!去法庭投訴她!

“算罷啦!你投訴她什麼?”跛仔明勸說道。

“告她誹謗罪!要她賠錢道歉!”她交代了工頭和母親幾句,叫上小梁,真的到鎮上法庭投訴去。

到了橫沙鎮政府大樓前,水雲下了車。讓小梁先把小車開回去,自己走進了鎮府。話又說回來,入了這政府大樓,她無端地有些心怵。法庭在哪兒,投訴程序如何,費用多少……全不知道。張目四顧連相熟的人也沒有,無措之際又想起了子民。

她打電話給子民,確認了他有空了,才雇了輛摩的往明記酒店趕去。

水仙房內除了子民,還有一個說一口濃重川味普通話的男人。二十多歲,正吃著飯。子民見水雲進來,招呼一起吃飯,又拎起電話加了兩菜一湯。

“韶關地區經濟是落後些,平均工資也比珠三角低,可沒必要降低銷售提成。跟珠三角區一樣,百分之零點五,底薪降一百元吧!”子民說。

“百分之零點四足夠了!”年輕人一副為老板著想的神色。

“我不在乎那丁點兒,隻希望他們嚐到甜頭更盡力地去跑銷售!”

“既然這樣,好吧!現在回韶關,我會做的!老板放心!”說罷出去了。

“怎麼,有事情嗎?”看見水雲,子民笑著問。

“那騷婆,天未亮就到編織場罵我,說我在H省勾他老公!太可恨,想到法庭告她誹謗罪!”水雲餘恨未消。

子民聽後不搭話,勸水雲先喝湯吃飯。自己呷了口酒,又夾菜給水雲。好一陣,才說道:“法律是有誹謗罪這條,但實際上你無證據,怎告她!”

“很多人聽聞看見,不是證據嗎?”

“她也能找些人做證,說沒聽聞沒看見,她自己又抵賴不承認。你又沒有錄下音,怎告得了她?”

水雲沉吟無語。不久又嗔怪道:“都是你,叫上他去!”

“明英雖也美麗,但心地不如你寬廣善良。她這樣吵鬧,傷害的人倒是學榮。多丟臉!”

“告不了就不告了,不說她了。心煩!”

子民沒吱聲,繼續喝酒。水雲平時吃一碗飯,胃口好的三扒兩下就吃飽了。看著子民獨自喝著,忍不住問:“平日就這樣一個人?”

“大都是,悶了才叫個女人上來!”

自從上次子民不碰她還借錢給她那事後,水雲對子民的看法完全變了,並非是男女間那些帶著曖昧性質的東西,而是一種親切感,朦朦朧朧的卻又沒法說清。比如此刻,看見他孤零零的自斟自飲,覺得他沒點家庭溫暖,心裏便滋生著帶點憐憫的柔情,冒出欲照料他的念頭。或許這都源於感恩的意識,或許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兄弟姐妹間的關切。總之,看見子民如此的孤獨,她恍惚心痛了。

“每天都吃酒樓的東西,容易上火。傷身不衛生,叫你老婆來服侍你還好!”

“慣啦!待了這幾年,早適應了。叫她來,反而不適應!”

“你掙的錢是多,但見你空蕩蕩的一個人吃飯,倒覺得你很孤獨。”

“哪會!我隨時叫朋友或叫女人上來陪吃陪喝……”

“我知道,可這不是家那種溫暖!”

“沒想這麼多東西。反正我沒覺悶,更不覺孤單。賺不了錢,老婆整天圍著也沒意思!”

子民一個電話,即刻有人上來拾掇了飯桌上的東西。他在躺椅上躺下,雙腳踏上前麵的塑膠凳,右手拿起牙簽剔著牙,打算剔完牙再問她生意的事。

水雲也坐著。不久,水雲走到子民身旁,俯身說道:“子民?”

“嗯!”

“我想給你!”

“給什麼?”子民剔著牙縫不假思索地問。

水雲猶豫片刻,輕聲又道:“想和你做愛!”

子民沒立即回答,剔完牙起身走到衛生間用水漱口,完了回來坐在沙發上,望著水雲,笑問道:“怎會有這想法?”

“說不上,總之就想!”水雲的瞳孔微擴並散發出霧狀的散光,聲線也變得稍覺粗重。憑經驗,子民明白水雲這次是真的。

“你老公若知道,咋辦?”

“怎說我還是要報答你一次!要不,心裏過意不去!”

上次子民放棄了到嘴的“美食”,並非是子民的偉大,而是源於他十多年累積而成的對水雲非比尋常的愛慕,在刹那間變得輕而易舉任他宰割,太令他詫異了,讓他不敢相信:這是水雲嗎?與撒錢即來的女人,還不都是一樣?在這樣的意念中,水雲的臉變得模糊不清,與他心目中美若天仙的水雲大相徑庭。這與他因愛而產生的敬畏更是水火不容,自己要的水雲怎可能這麼輕易得手?之前所有對水雲美好的憧憬和幻想,都因這變得沮喪而毫無意義。

世事萬般複雜,終有能解的時候,而人的心理才是這世間無人能解的事情。就如此刻的水雲,也充斥著不解的意念。她不解的是自己此刻體內為何膨脹著性欲,子民畢竟是一個粗俗男人,按常理是激發不出自己性欲衝動的。是報恩?或是臣服於子民的成功?或是隻有子民才給予了她無私幫助因而感動?無私是多麼的可貴難求,但性欲與這些有關嗎?水雲已無暇梳理出那麼多的所以然了……

“你的真心還是在學榮那裏!”完事後,子民毫不留情地直指水雲的內心。水雲無言以對,她明白,子民說得沒錯。其實,丈夫也好,H省那老表也好,算上這次的全情投入,她都感受不到第一次與學榮做愛時那種銷魂蝕骨般的快感!盡管學榮毀掉了她本應美好的人生,帶給她無盡的辛酸和屈辱,但堤圍邊上那種快樂得恨不得吞掉學榮的難以言傳的感受,她是怎麼也忘不了的。

“你激發不出高潮!”子民穿衣笑著道。

“你知道?”

“我這年齡,接觸過其他女人,怎會不知!你感覺最痛快的是哪次?”

水雲有點不好意思。

“都這樣了,不妨直說吧!”

“和死人學榮那次!”

“就那一次?”

“是!”

“咳!”子民自嘲似的笑著。躺在躺椅上,燃著支煙,悻然無語。

水雲穿戴好,感覺喉嚨幹澀,倒了杯水,先遞給子民。子民擺手不要,她便自己喝了。

“怎麼,有心事似的?”見子民神情落寞,水雲問。

“我也多想找個相互愛慕的人,可找個這樣的女人比找100萬還艱難!”

“找到又如何?我和那死人學榮都算得是真心相愛,也都是沒好結果!”

“對那些見錢就來的女人,我想起來就心膩。除非生意上的需要和客戶一起逢場作戲一番。至於平時,很久沒找那類女人的了。”

“你老婆信你?”

“有錢的男人不找女人,誰都不信!包括你。哈哈,算了啦!不說這,沒意思。你不去H省嗎?”

“那麼遠,太險。不做那生意了!”

“轉做哪行?”

“正想問你有哪行適合讓我做的呢!”

“有,就看你有沒興趣了。”

“是什麼生意?”

“洗發水,沐浴露,找日化工廠代工,我們專做銷售。”子民沒說造假的事。

過了很久,水雲才答道:“若果是在沒做販蛇生意之前那時候你提起,我興許會做。那時剛賺了點錢,但遠遠不滿足。現在不同了,雖然沒有那些大商家有錢,可足夠我一家幾十年花了!所以,我不再想冒大的風險了。”

“你太謹慎了!”

“不是謹慎,是我家的現實。因為我步入中年,丈夫殘疾,輸不起了!”

“那就守著那堆錢過下半世啦!”

“也不,我想開個店鋪,賺夠日常開支也好,不至於坐食山空!”

“找著了?”

“還沒有,也不急!”

子民思索了好一會兒,又說:“你這想法也對。我停掉炒作挖沙船的生意後,也曾有類似你這想法,但最終拗不過想發達的欲望。其實男人嘛,天生就是爭權、爭利、爭女人、爭後代的!”

“撲哧!”水雲忍不住笑道,“或許男女間的區別就在這吧!”

“還有,你對德榮有什麼看法?”

“他們那一家,沒一個好人!”水雲麵色突變。

子民本想把欲與德榮合夥的想法征求水雲意見,見她如此排斥,便作罷了。水雲走後,他去了榕樹村,找著學榮,要德榮工廠的地址。學榮並不知,讓子民找他父親。於是,子民到了榕樹村新磚廠,找到滿堂。滿堂和基叔都在碼頭,見到子民,都迎了上去。

“貴客到!貴客到,歡迎!”滿堂忙不迭地上前招呼。

“滿堂叔,大家熟絡,還貴什麼客。你見外了!”子民拍著滿堂肩頭,看見碼頭沒多少紅磚積壓,又道,“銷路還行!”

“行!但價格上不去!你來,有事嗎?”

子民拿起兩塊紅磚互碰了一下,“咣當”的聲音清脆響亮,紅磚棱角分明,平整光滑,棗紅色,不禁讚道:“滿堂叔真行,把紅磚燒得這麼好!”

“這時候不下真功夫不行呀!要不,哪來這麼好的銷路!你來這,有事嗎?”

“是有點事,過來!”子民把滿堂拉遠點,又道,“這樣,聽學榮說,德榮的洗衣粉廠很成功,我想去見識一下。學榮讓我找你拿德榮的地址。”

“好的,你等等,待我問問他意思!”滿堂走開幾步,掏出手機。很快,他轉回說道,“德榮說歡迎你去,可你要替他保密。”

“滿堂叔,我明白的,你放心好啦!”

子民下意識地仰望,日已西斜。德榮那地方子民以前經營運輸船時曾載著煤灰去過,現在開車從橫沙鎮去,一個小時可到。子民等不及明天,告別了滿堂,立即驅車前往。

子民聽學榮說他大哥的生意如何紅火,便想象著德榮的洗衣粉廠該是工人們忙個不停的繁忙景象。但到了這洗衣粉廠,卻呆了:洗衣粉廠雜草叢生,青苔滿布,簡陋的機器鏽跡斑斑。隻有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坐在接待室,全神貫注聽著字典般大小的收音機播放著張悅佳說書的聲音,正講到呂布大戰劉關張的精彩處。子民的小車開到廠門口他也毫無察覺,子民走進去“喂”一聲,他才如夢初醒般有了反應。

“哦,你好!你是來找老板的?”

“你知道!”

“中午時候老板吩咐了,見你來了打電話給他!”說著,掏出了手機。

很快,德榮開車來到,還帶著個女人。寒暄過後,德榮便問:“找我有事嗎?”德榮一如從前,沒句多餘的話。子民和德榮並沒有過直接的交往,但因和學榮自少玩大,經常出入滿堂家,與德榮見麵也多,自然熟絡些。德榮直腸直肚的表達方式和麵無表情,子民覺著突兀。想起以前的德榮也是這副臉麵,便釋然笑道:“大佬( 他跟著學榮的稱呼 ),我們有七年沒見麵了,你露點笑容也那麼艱難!”“唉!三歲孩兒定八十,改不了的。吃飯去吧!”

他們到了莞城市區的莞香山莊。坐落,沏了茶,點了菜,德榮又問子民找自己有什麼事。子民答這裏人多耳多,說不得。待找個僻靜地方才能說。

“你這鬼仔,國家機密也用不著如此緊張!”“急什麼?有的是時間。你就不問問你老婆兒女、父親、弟弟!”“難道你比我清楚?”子民語啞,想想也是,又瞅了德榮旁邊那女人一眼。子民也見多識廣,食過夜粥,其實不用看就知這女人的角色,也不禁為她的豐滿側目心動。飯過一半,那女人去衛生間,子民說:“你撇開這女人,去開個房間,才能說!”德榮思索片刻,答:“到我家吧!”於是,吃完飯,子民開車跟著到了德榮的家。

德榮的家在江畔灣A座六樓,一廳三房,約110平方米。子民走進房後暗地詫異,自己那水仙房的裝飾擺設夠豪華的了,可遠比不上德榮這家。他覺得以自己的見識,形容不了這房子是如何的奢華。德榮叫那女人去商場買一箱車厘子回來,便問:“可以說了嗎?”

子民卻笑問:“你帶我認識你這金屋藏嬌,不怕我把你傳開去?”

“你鬼仔的風流事瞞得了我?同道之人,都知其中厲害,哪用怕你傳出去!”

“哈哈哈……”笑夠了,子民又說,“看不出你平時那麼孤寒縮骨,倒挺舍得把錢花在女人身上。”

“有什麼舍得舍不得,錢是自己賺的,不花點,怎對得住自己?”

“對得住別人也對得住自己,你說得對。喂!你的洗衣粉廠沒有開,做什麼生意?”

“與時俱進嘛,去大型的日化廠定造!列出洗衣粉的價位、重量、包裝、牌子,廠方都按你要求生產。不用廠房不用倉庫,銷售多少定造多少!”

“一看見你那廠房,我就猜你也用這方法了!”

“你做哪樣生意,也用這方法?”

子民便把自己做的手電筒生意說出來,還說:“我們這叫‘英雄所見略同’了!”

德榮眉宇間掠過一陣暗影,心想這鬼仔民倒真不蠢,住在偏僻的橫沙鎮,也讓他想到這方法。“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德榮有點不耐煩。

子民從想著找德榮合夥,心就忐忑不定,直到知道了德榮也都采取代工方式經營洗衣粉,他才豁然明白,怕德榮過橋抽板的擔心全無必要。他也因此頓生一套全新的合作方式,說道:“其實很簡單,我今天是給你送錢來的!”接著子民把洗發水的構想說了,並強調了合作重點,“找你合作是擴大訂貨量而降低成本。至於銷售,我們各顧各的區域和渠道。”

德榮一聽就明白,立即答應道:“好,你真的是給我送錢來的!啥時候開始?”

“你負責找代工工廠,我明天再來,和你一道商量成品洗發水的細節問題,再去代工廠洽談,好嗎?”

“好!”

德榮送走了子民,心裏癢癢的,恨不得明天就有洗發水發到各地的洗衣粉經銷團隊。他暗罵自己蠢笨,怎麼就隻想到造假洗衣粉不知道造假洗發水。他後悔極了,三年前不做洗衣粉做洗發水,洗發水的規模和利潤是洗衣粉的幾倍,自己此時的財富會增加好幾倍了。他又重新疏理了子民提出的建議,合夥訂貨,分開銷售,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經營模式!他讚歎子民,慶幸自己的同時,卻又不禁憐憫起弟弟學榮,又想及妻子和一雙兒女,不說金屋藏嬌的事,單就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就常常因此而冒出隱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