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何叔有時卻也怪，每每阿蘭與大根或小根發生矛盾時，他卻偏偏總是站在他們的一邊，十分嚴肅地教育阿蘭:“小孩子家，是不能鬧不團結的，要好好學會尊重別人！”阿蘭雖然哭了，卻又總是在何叔的娓娓開導下，點點小腦袋，破涕而笑，重又與哥哥們和好如初。
由於孩子多了，僅靠何又名一人的工資維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確實十分困難。有一次，何又名好不容易悄悄地為陳小鳳買回來兩條鯽魚熬湯吃。結果，湯熬好了，陳小鳳卻將魚一分為二，一碗端進了碗櫥，一碗端到了阿蘭的麵前，對三個孩子說:“碗櫥裏的魚湯，留給何叔。這一碗，阿蘭人小，大根、小根應該先讓妹妹吃，好不好?”大根、小根很懂事地點點頭，隻把筷子砰向青菜碗，夾起青菜，呼啦呼啦地就著飯，吃得有滋有味。小蘭便把魚碗向桌子中央推了推，說:“大哥、二哥，你們也吃魚。”然而，兩個哥哥卻將魚碗又向妹妹的跟前推去，說:“妹妹，你人小，魚湯留給你吃！”阿蘭沒有辦法，就著魚湯吃了起來。
正在這時，何又名走了進來，一看眼前的情景，便對阿蘭說:“阿蘭，有好吃的菜，應該和哥哥們一起吃。你怎麼能一人吃魚湯，而讓哥哥們吃青菜呢?”阿蘭說.?“我讓他們吃，他們偏不肯……”何又名說:“噢，原來是這樣，阿蘭做得對!可是哥哥們不肯吃，怎麼辦呢？阿蘭，何叔幫幫你，行嗎?”阿蘭點頭同
意，何又名便將那碗中的鯽魚一夾為二，一半給了大根，另-一半給了小根，還剩下些魚湯，給了阿蘭:“阿蘭，魚的營養全在湯裏，你用魚湯泡飯，保管你吃得津津有味。” '
大根吃著鯽魚，便說:“何叔，您真和爸爸一樣好。等爸爸回來了，我一定要告訴爸爸謝您！”小根也跟著說:“我將來長大了，也要買好多好多，好大好大的魚，第一個就送給何叔吃。”阿蘭也說:“何叔，何叔，爸爸是什麼樣子的呢？怎麼您不是我爸爸呢？您就做我們的爸爸吧！”
“不!”何又名說，“爸爸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的！知道嗎？你們的爸爸出遠門辦事去了，要許多許多年才能回來。我雖然不是你們的爸爸，隻要你們的爸爸有一天不回來，我就會幫助你們的媽媽，把你們好好地帶大，好好地培養成人！你們可要好好地聽媽媽的話，從小學會做一個好人，將來為社會做有出息的事情!”
孩子們都極認真地默默點頭，仿佛他們已經長大了似的。在裏屋的陳小鳳，把孩子們和何又名的對話全都聽進了耳中，頓時心裏又湧起了一股熱潮。她悄悄地走了出來，從碗櫥裏端出了那碗魚來，對何又名說:“我跟孩子們說了，這碗魚本來是想送過去給你吃的，既然你來了，就在這裏盛碗飯吃了吧!”
何又名說:“不不，你身子不太好，這魚還是留著你自己吃吧。我身體棒棒的，吃什麼都行!”陳小鳳不依:“你待我和孩子
?
們這樣好，叫我們怎麼是好呢？你買了魚，自己不吃，卻送來給我們吃，這……又名，我代孩子們請求你，你就吃了這碗魚
吧！”
大根、小根、阿蘭全都圍了上來，一齊對何又名說:“何叔，
何叔，媽媽說的話，您常常教我們要好好地聽。現在，您也應該
跟我們一樣，好好聽媽媽的話，把魚吃了”
陳小鳳撲哧一聲笑了。何又名也笑著，那心裏熱呼呼的，一陣緊似一陣，他一把將三個孩子全都攬進了自己的懷裏，把臉貼著他們的臉，抖動著嘴唇道??“好孩子！好孩子！何叔全都心領了，何叔全都心領了！”說著,滾滾熱淚潸然而下。
此時，陳小鳳倚在碗櫥旁，淚水也似斷了線的珍珠，一滴-滴地撲打在衣襟上。
十九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嚴長龍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嚴長龍摸摸這，撫撫那，心中不禁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感慨！他望著門前的那棵白玉蘭花樹，白玉蘭花樹也已長得有碗口那麼粗了，他不由想起過去曾在部隊幹部培訓班中讀過的一句古語：“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唉，這十多年，到底都是為了哪門子事呢？聽說，他不僅平反了，而且不久還要官複原位呐！反正，過去的一切都已過去了，共產黨人要胸襟寬廣，以往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不必再去計較了。從今起，還是一句老話，跟著黨，忠心耿耿幹完這一輩子
吧！
這時，陳小鳳笑盈盈地走進來了。嚴長龍發自內心地感歎道:“小鳳，這一去十多年，真是太難為你了！你一定是吃了許多的苦，受了許多的委屈，把我嚴長龍這個家，撐持得不破不
碎，你不容易哪!我這輩子報答不了你，下輩子，也一定要銜環結草，以為報啊!”陳小鳳一陣心酸，有倒不完的苦水要說與嚴長龍聽，但轉念一想，此時，是不該再惹起嚴長龍傷心了。於是，她淡然一笑道老嚴，有你這句話，我也就值啦〗不過，咱們夫妻了一場，何須再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呢？”
嚴長龍伸出蒼老的手，擁住了陳小鳳，老淚縱橫:“小鳳，小鳳，在監獄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和孩子們。這麼多年來，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呢?”陳小鳳為嚴長龍抹去了淚水，說：“老嚴，別傷心！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挺過來了！起先，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可是，如泥牛入海，後來，什麼消息也沒有了！我以為，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唉，小鳳，真害苦你啦!”嚴長龍感慨不已，“那麼.你為什麼不改嫁呢？”“改嫁？”陳小鳳問道，“嚴長龍的孩子們丟給誰去?嚴長龍已失去了，如果再失去孩子們，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我那時隻有1個念頭，就是再苦、再難、再遭罪，也要把嚴長龍的孩子們給帶大！”嚴長龍抽泣起來，嘴角一顫一顫地抽搐，雙手把陳小鳳摟得更緊，一字一句道:“小鳳，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性呀！我總以為隻有革命戰爭年代才有這種偉大的女子，想不到，你，又讓巾幗英雄的美好形象再一次地展現在了我的眼前!”陳小鳳又為嚴長龍揩去眼淚，毫無遮瞞地告訴他說:“不過，老嚴，救了我們這一家的，不應該是我，而是另一個人!”“誰?”嚴長龍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問。陳小鳳一字一吐地加重語氣說:“何——又——名！”“他?”嚴長龍眼睛瞪得更大，卻又似乎迷惘一般,“他救了我們一家？何又名？難道，他一點不恨我？”陳小鳳肯定地點點頭:“是的，他一點不恨你。他可是咱們嚴家的救命恩人哪!沒有他冒著風險救助我們母子，我們不知道今天能否再
相見……”“真的？何又名以德報怨，天下真有此事？”嚴長龍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語，“連當年經常跟著我唱讚歌的董冬瑲都向我踏上了一隻腳，他何又名憑什麼倒反過來保護我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屋子裏一片沉靜。麵對著嚴長龍的狐疑，陳小鳳的心裏正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與何又名之間的那層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應該不應該向丈夫攤底呢？陳小鳳為難了，她的眼前不禁出現了數日之前的一幕。
在得知丈夫就要回家的消息時，陳小鳳與何又名就兩人之間的關係互相進行過一次交談。陳小鳳勸何又名說:“又名，看來我們的關係應該結束了。這不是我絕情，實實在在，一是我撇不了這個家，撇不了他嚴長龍，二也是真心實意地為你的今後著想。你應該去找一個比我好的女人，成一個幸幸福福的家!真的，我愛你，因為你是一個像嚴長龍一樣真實的偉男子！我也感激你，沒有你，我和嚴長龍的孩子們早就沒有了今天!正因為愛你，感激你，所以，現在長龍回來了，我不能毀了你！”何又名此時十分沮喪地長歎一口氣:“唉!我們愛得真苦啊!十、幾年都過來了，我沒有一點後悔！我當然明白你此時的心。你愛我，也還愛著嚴長龍，你也難哪！不過，請相信我，我絕不會為了一己感情的需求，而再向老嚴心上砍一斧頭……”“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陳小鳳問道，“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何又名說:“你們是合法夫妻，你們應該歡歡喜喜地團圓！”陳小鳳說:“那你答應重新成個家了？”何又名搖搖頭，把許多痛苦掩埋在心底我再也沒有家了！我也不想再有個家！但，我能克製自己、把握自己，決不會來擾亂你們家好不容易才重新獲得的平和……”“那不行！那不行!”陳小鳳悲傷欲絕地扳著何
又名的肩膀，懇切地說，“你不成家，我永遠也不會幸福的丨又名，你聽我一句話，你應該好好地成一個家了丨你不是告訴我，曉玨妹妹對你的一片癡情嗎？她愛你，你應該去找她，像像祥樣地成個家，不是嗎？”何又名還是十分堅決地搖搖頭：“我已經有過了一個家，而且有一個我永遠忘不了的愛人，還有，還有一個我舍棄不了的可愛的女兒……然而，我卻又從來未曾有過家！沒有愛人，也沒有女兒！我是一個畸形的怪人，是一個沒有‘戶籍’的黑人!”陳小鳳見何又名悲苦不堪，便說:“又名，我又何嚐舍棄得了你呢!要不，咱們就這樣下去，我願意為了你，也為了長龍，永遠這樣保持著我們的‘地下關係’。我可以瞞著長龍，為了不傷害他，我就瞞著他，你說，怎麼樣？”何又名默默不語，長久、長久，終於斬釘截鐵地說:“不!鳳，你知道，我何又名不是那種可惡的卑鄙小人！生亦一漢子，死亦一漢子！嚴長龍隻要回家，我一定會像當年對你所說過的那樣，毅然前去負荊請罪！他諒解也罷，不諒解也罷，從此我會把對你的愛，深深地埋進心靈最深處，安安靜靜地獨自走完我一生的漫長行程！隻是我們的女兒——阿蘭，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她!我當然也一定會盡最大的力量，千方百計幫助培育她成人的！”陳小鳳伏在何又名的懷裏，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