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六
天開雲散。何父、何母消了氣，平了心，進自己的房間裏去
了。
曾曉違跟著何又名走進了他的那間側廂臥房，並輕輕地關上了房門。因為知道何又名明天就要離家遠行，曾曉玨原本是特地來與他話別的。雖然她明知和何又名之間已再無成雙結對的可能，但作為癡心女子，還是想把自己的一顆心赤裸裸地扒給何又名看。她要把自己所有的心裏話連兜帶底地全都抖給何又名聽。然而，一進何家大門，便碰上了他們父母子三人的那場令人心酸的僵局。現在風波終於平息了，就隻她和何又名麵對麵地單獨坐在一起了，她可以放心地傾訴一切了。可是，想不到，何又名又首先幵了:“曉玨，你這樣待我好，怕是還不清你的情了啊！”
曾曉玨歎了一口氣:“唉，我又有何情需你還的呢？你不欠我的情，我也未曾許情於你，何苦這般自惱呢？”“不，不。”何又名否定道，“這份情，說不清，道不明！真的，曉玨，我深知你對我的一片真心?可是，我已身不由己。我怎麼能丟下小鳳母子三人呢？唉，我實在是對不住你啊！今生今世我有負於你，如果真有來生來世的話?我一定好好償還這份情債！”曾曉玨兩眼早已淚水汪汪，一下子撲進了何又名的懷中：“又名哥，這輩子我無緣陪伴你，下輩子，一定早早地去找你……”
月光從小窗欞上斜射進來，房間裏多了幾分寧馨。何又名輕輕地摟撫著曾曉玨的身子，就像哥哥憐惜妹妹一般:“曉玨，堅強一些，咱們今後雖不能做夫妻，但正如你對我爸媽說的，
你還可以是我的妹妹，我最最親愛的妹妹！”
房間裏的燈不知什麼時候被曾曉玨拉滅了。借著月光，何又名看到曾曉玨那朦朦朧朧中晃動著光彩的美麗的臉龐。她將那張透溢著青春魅力的小嘴向上仰起，極柔情極柔情地說:“又名哥，我好渴望好渴望你親親我啊！”何又名一愣，不知所措，他能這麼輕易而不負責任地親她嗎？於是委委婉婉地商量道:“曉玨妹妹，我們還是免了吧？要是我萬一抵抗不住，那……”
明晃晃的月光下，曾曉玨的臉上堆滿了愁苦的雲層：“又名哥，難道你連這點要求也不能滿足我?雖然我明知我們結不成連理，但是，你難道不清楚我愛你有多深？你明明知道，我現在心中有多痛苦，可你……”何又名的心好像被一把鋒和的尖刀狠狠地戳了一記，血便一滴一滴地淌下來。於是，他再不敢讓一個癡情姑娘的心，也為了他而滴出血來:“曉玨妹妹，請原諒我這個蠢哥哥!我不是存心要傷害你，我的本意原是為了愛護你啊！”
十七
風塵仆仆，何又名從千裏之外的江南小城，又回到了北國的研究院。
天一黑，何又名便來到陳小鳳的屋子。大根和小根歡叫著撲了過來:“何叔，何叔，你回來啦！媽媽天天念叨您。我們也都想煞啦!”何又名感動地將他們分別一個一個地抱起來，用嘴親他們的臉蛋，用胡茬紮他們的脖子，惹得他們笑個不住。然後放他們下來，給他們一人一個小玩具:“孩子們，乖，快玩
去吧！”大根、小根十分聽話，興髙采烈地捧著玩具，蹦蹦跳跳
地跑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早就站在一旁的陳小鳳，心裏好一陣激動。她真恨不得立刻撲到何又名的懷裏去，但，她怕孩子們會突然闖過來，因此，她克製著自己的感情，久久地盯著何又名看。何又名此時也抬起了眼睛，默默地端詳著陳小鳳，好久，才說:“鳳，我走了這麼多天，你瘦了！你一定又在單位裏吃了許多苦頭吧？”陳小鳳不想讓何又名為她傷感，笑著扯了開去:“又名，這麼多天，你知道我晚上常常夢見了什麼？”“夢見什麼？”何又名也笑著，輕輕地說，“是夢見了你我兩人在一起？”陳小鳳紅了紅臉，點點頭，又微微地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卻又沒有開口。何又名納悶地問：“該不會是惡夢！你又遇到害怕人的事了？”陳小鳳沒有回答，舒了舒眉頭，把話題一轉:“嗨，看我這記性！你剛回來，晚飯還沒吃吧？我這就替你做碗麵條來！”
陳小鳳到灶上去了，何又名也不反對。趁她做吃的時候，回身進了大根、小根的房間，去安置他們上床睡覺。當他替他們蓋好被子，囑咐他們“快快睡著”時，小根眨巴著稚氣的圓眼睛，奶聲奶氣地告訴何又名說:“何叔，您走了以後，媽媽常常提起您，就哭、哭了……我們也哭、哭了。何叔，您今後還會離開我們嗎？您要再離開我們，媽媽和我們可又要，又要哭了！”何又名聽了，忍不住鼻梁一酸，淚水便在眼內直打圈圈：“哦，乖孩子，睡吧！何叔這次回來了，就再也不走啦！哦，聽話，快睡吧!”大根、小根點點頭，閉上雙眼，放心地睡了。
何又明走進堂間，陳小鳳已將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在了
桌子上。何又名走過去，沒有端桌上的碗，卻一下子捧住了陳小鳳的臉頰，定定地將她看了又看，然後深深地吻著了她的唇。陳小鳳合上眼，十分動情地報以熱烈的回吻，說:“又名，快吃晚飯吧，別餓壞了身子！”
何又名這才端起麵碗，呼啦呼啦地吃得好香好饞。陳小鳳靜靜地看著他吃完，又為他盛了一碗，而後坐在一邊發愣。直到何又名吃飽了站起來，她才激靈一下，如從夢中驚醒來一般:“噢，吃飽了？把碗筷給我，我洗去。”
一切都料理停當，兩個長別的心上人回到房裏，一下子便猛地互相摟抱在了一起，他們再沒了言語，隻是心有靈犀般地長長久久地親吻著，愛撫著。這時，何又名才想起問陳小鳳:“鳳，你夢見我的夢，到底是什麼夢？你還沒有告訴我呢！”陳小鳳便軟聲柔語道:“我夢見為你生了一個孩子，胖胖的……”何又名驚喜地摟緊了她:“真的？是男的，還是女的？”陳小鳳說:“是個女兒，漂漂亮亮的一個女兒。”何又名說：“像你一樣漂亮?”陳小鳳用栺頭點了一下何又名的鼻尖，隻是輕輕一笑。何又名高興地說:“那就太好了！太好了！”於是兩人乘著滿心的喜歡，又興奮地吻在了一起。突然，何又名想起了什麼，便問：“鳳，老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有了？”陳小鳳這才嬌柔地靠在何又名健壯的肩膀上點了一點頭，湊近他的耳畔說:“我想，一定是真有了！”何又名又問：“你怎麼一直沒有告訴我呢？”“是在你回江南的那些曰子裏，我有好幾次幹嘔，才知道我有了。”陳小鳳頓了頓，
！”
又問，“又名，我要為你生一個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女兒，你高興嗎？”
何又名沒有立即回答，這倒不是他有了什麼害怕。聽到自己要有孩子，他真是高興極了，但轉念一想，小鳳現在的遭遇已夠慘的了，如果再懷上孩子，她的處境不是更糟糕嗎？他能
再為她雪上加霜嗎？於是，他出其不意地對陳小鳳說出了兩個斬釘截鐵的字:“打掉!”陳小鳳一骨碌翻身坐起，瞪著兩隻驚愕的眼睛:“你說什麼？打掉？打掉你自己的孩子？你……”“是的！要打掉我的孩子!”“你，你，你是瘋了嗎？”陳小鳳用雙拳狠狠地敲打著何又名的胳膊，“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你沒有權利打掉他！他是我們兩人的孩子，我不讓你打掉他！”何又名忙將陳小鳳拉進被窩，款款地為她撫平因生氣而劇烈起伏著的胸脯，非常誠懇地勸道:“鳳，你別生氣。聽我說，不是我心太狠。常言道，虎毒還不食子呢。難道我願意這樣做嗎！可是，這是為你著想哪!我怕懷了孩子，會害了你，會為你增加更
多的痛苦。還有大根、小根，我們不能再添一個累贅，而讓他們
*
倆遭受更多、更大的不幸啊！”陳小鳳熱淚盈眶，她匍伏在何又名的胸膛上，一字一頓道:“就是天大的痛苦和不幸，我全都能忍受!但，我絕不會答應任何人奪走孕育在我肚子裏的這條小生命!”
十八
就在造反派們一門心思大打派仗，而無暇顧及其它事情的亂糟糟中，何又名和陳小鳳的女兒一阿蘭降生了。她像院中的白玉蘭樹一樣，悄悄地生存著，而且，誰都以為，這是嚴長龍留下的一顆種子。因此，大根、小根歡天喜地迎來了一個美麗可愛的小妹妹。自然，小妹妹從第一次牙牙學語開始，便有了一個常到她家中來抱她、親她、逗她玩，而她總喜歡甜甜蜜蜜地叫的“何叔”。
“何叔”真太疼愛阿蘭了！阿蘭吵著要騎馬，何叔就會讓她
騎在背上，伏在地上滿屋子地爬著、叫著。阿蘭要玩具，媽媽沒有錢，何叔也會一聲不響地帶著她上街，讓她挑選一個最合意的。阿蘭有時嚷著要吃黑桑椹，何叔竟然還會像個小孩子，突突突地爬上研究院後麵的那株大桑樹，把烏亮烏亮的桑籽兒，一串又一串地采下來，塞進阿蘭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