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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星已閃爍在黑色的天幕上。何又名令自己冷靜下來,或許還會有其他辦法找到陳小鳳的!何又名將手指扳得咯吧咯吧地響,噢,對'了,陳小鳳曾告訴過他,醫院後院有個廁所,院外有條小河,她常去小河擔水。她說,隻有在小河邊,她才敢吸一口新鮮空氣,靜靜地照一照自己的麵容,覺得這世界上還有一塊清靜的地方,值得她留戀人生!要不,她就縱身一跳,從此脫離了苦海……“啊呀,不好!”何又名失聲驚叫起來,“她會不會尋了短見?”何又名拔腿向小河邊奔去。

小路上,何又名猛地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彎腰伸手一摸,才知道是一條扁擔。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不是陳小鳳的扁擔嗎?再一看,黑咕隆咚的,兩隻水桶也歪倒在路旁:“難道陳小鳳真的一時想不開……”站起身正想向河邊摸去,卻聽得草叢裏邊有細微的響聲,他憑著感覺,低低地呼喚起來:“嚴嫂,嚴嫂,我是何又名,別害怕。你答應我。我找你來了,聽到了嗎 ”

何又名小心冀翼地摸索上去,果然,正是陳小鳳。何又名迫不急待地問:“嚴嫂,你這是怎麼啦?”伸出雙手將陳小鳳扶坐起來。陳小鳳就勢貼著何又名的耳畔,無力地告訴他說:“我在這裏睡了一覺,睡得好舒服啊!可是,一覺醒來,我卻爬不起來了……”何又名知道她這是累的,被折磨的結果,要不,怎麼會爬不起來呢?隻有昏厥過去的人,才會醒來後有這種疲憊不堪的症狀。他不禁一陣心酸:“嚴嫂,你吃苦了……”那眼中,忍不住淚水也湧了出來,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陳小鳳的臉上。陳小鳳一驚:“小何,你哭了?”何又名沒有言語。他知道,他不能勾動陳小鳳的傷心淚。然而陳小鳳突然間卻仿佛感受到了一種特殊情流的衝擊。剛才還軟弱無力的肌體,一瞬間,好像注入了一股強力。她的手竟突然舉起來,軟軟地鉤住了何又名的脖頸:“小何,小何,你告!斥我,你,你怎麼哭了?”說完,自己的淚水也反如長龍一般,重又汨汩地流淌了出來。何又名感覺到了陳小鳳的悲切,一把緊緊地摟住了虛弱的陳小鳳,長久長久,沒有言語。

星星在天空忽閃著眼睛,穹窿溫和地擁抱著它們。星星全是淚滴,從穹窿的臉盤上滾落。小河邊起了-陣微風,仿佛也都醮滿了淚的傷心,在小草上飄灑。何又名感受著陳小鳳微弱

卻有力的心跳,聽出了許多無須傾訴的話語。陳小鳳也感受著何又名胸懷間那種男子所特有的溫暖,便有了尤如嚴長龍所曾經給予過的那許許多多的安全和關愛。

何又名捧抱著平臥在自己雙臂之上的陳小鳳,撞破四野的黑幕,踏著亂草叢生的坎坷,一步一步地探尋著來路,艱難地向著陳小鳳的家中走去……

磨難出真情,苦樹結甜果。

何又名原隻是出於一種善良的同情心,要以自己的一切能力,保護陳小鳳這個被人們唾棄的可憐的女人。雖然她的丈夫曾對他有過許多的不滿,但,如今,她的丈夫本人又有什麼罪過呢?即使有罪,她又有什麼錯呢?還有她的兩個不大懂事的孩子,他們更有何不是?特別令他不能忘卻的是,那一回去嚴長龍家,當他被嚴長龍發火搞得下不了台的時候,就是她,端上茶來,為他解了圍,還送他出門,不住地安慰他。他當時便永久地在心裏銘刻下了陳小鳳美麗而溫情的倩影。因此,他必須盡一個善良人的一份良心,給她和孩子以盡可能多的嗬護,明的不行,即使暗地裏他也要盡這一份心!然而,現在情況完全變了,何又名發覺他愛上陳小鳳了!他如今每天仍往陳小鳳的家中去,那動力,卻已不再單單是緣於那份良心了,而是來自於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感情了!是愛嗎?何又名曾悄悄地問過自己,可是,他卻怎麼也難以回答!漸而漸之,他再也回避不了這個現實了:這,確實是愛!

陳小鳳呢?她每天承受著苦力的折騰,渾身散了架一般乏力。然而,在精神上,她重又有了新寄托。即便白天再苦再累,晚上,她總還是企盼著何又名能夠早早地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知道何又名比她小兩歲,但,在她的心中,他卻是她如今的主心骨。她是有夫之婦,又是孩子的母親,雖然丈夫如今下落不明,吉凶未卜,但,畢竟不同於何又名孑然一身,在男女情感上,再也不能有那麼多的自由,更何況還是一個被歧視的女人呢!可是,苦難中,她突然發現了何又名,這個曾是丈夫眼中不討歡喜的角色,現在卻給了她很多的支撐,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陳小鳳無法說得清。反正,在極度困頓的時候,她是多麼希望能投入到他的懷抱,在那裏尋求一份淒苦心靈的慰藉啊!

感情的葦叢仿佛得著了逢春以後的陽光,新葉漸漸地萌發出來了。就在一個雨後的晚上,大根、小根已安靜地進入了夢鄉。陳小鳳的屋子裏靜極了。隻有那隻老而又老的小鬧鍾,在繼續著滴答地奔跑。昏暗的燈光下,陳小鳳坐在桌子旁納著一雙顯然不是孩子穿的鞋底。那長長的鞋繩隨著她的手,一會嗞地長吟一聲,過一會兒,又嗞地長吟一聲。何又名坐在陳小鳳桌子的對麵,正翻看著手中的一本泛了色的書,時不時地響起細微的書頁翻動聲。他們誰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來。何又名偷偷地來,又悄悄地去,他們須時刻提防著,怕他們之間的來往被人發現而傳了出去,再鬧出許多不幸的事兒來。

忽然,陳小鳳“啊呀”輕叫了一聲,連忙放下鞋底針線,將左手食指塞進嘴裏吮吸。何又名被突然一驚,先是一愣,馬上便醒過神來,忙忙地跑過來,抓住陳小鳳的那隻左手,忙不迭地悄聲問道:“怎麼啦?嚴嫂,你哪兒不舒服了?”陳小鳳連忙抽回手,說沒什麼!沒什麼!不小心手指給針紮了一下。”何又

名這才噓了一口氣:“噢,我還以為你……”陳小鳳笑一笑以為我什麼?”何又名臉一紅,指指鞋底,急忙換了一句話掩飾了過去:“我以為你是給孩子們紮鞋底呢!鞋底這麼大,原來是為嚴書記紮的呀!”陳小鳳眼圈一紅,眼淚簌簌掉下來老嚴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這鞋做成了,又往哪裏去送給他呢?”何又名自知失言,不該提起嚴長龍,惹得陳小鳳傷心,便匆匆忙忙地掉換了另一個話題:“嚴嫂,你這手藝真不一般哪!看,這鞋底紮得多密!多勻!”陳小鳳歎一口氣,把話兒拉回頭道:“這鞋老嚴一時穿不到了,待他回來了,我再好好地為他做一雙吧何又名驚訝不已,脫口問道:“嚴嫂,你這是在為誰做鞋呢?”陳小鳳沒有回答,臉上卻飛起了一片紅雲。何又名見此情形,心裏頓時明白了許多,不由一陣震顫,渾身的血液也潮湧了起來。

“嚴嫂,嚴嫂。”何又名忘乎一切,萬分激動地擁抱住了陳小鳳,“你這難道是為……”陳小鳳忙用手掩住了何又名的嘴,一改往常“小何”的稱呼又名,你別問我。我,我隻請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嗎?”何又名將陳小鳳擁得更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嚴嫂,隻要我能辦到的,什麼事情我都答應你!你說吧。你說呀!”陳小鳳嘴唇抖動著:“從今天開始,你再別叫我嚴嫂,好嗎?我倆在一塊時,你就叫我一聲‘鳳’吧!”何又名劇烈地心跳著,使出了平生的氣力,終於深深沉沉地呼喚了一聲:“鳳!我的鳳!”陳小鳳立即騰出兩隻手來,牢牢地箍住了何又名的頸子,仰起了臉,閉合了兩隻醉人的美目,將自己的唇,忘我地送上去,送上去……

陳小鳳支撐不住了!此時,她早已忘卻了一切劫難給她帶來的屈辱。她又新生了,複活了。她不能沒有愛。磨難之中,

暗暗地,何又名竭盡一己之全力,終於將嚴長龍留下來的一個瀕臨於破碎的家重新撐持了起來。嚴長龍音信全無,研究院當然停發了他的一切工資、福利。陳小鳳的醫院也因陳小鳳是改造對象,也扣發了她的一部分薪金。可是,兩個孩子要吃飯,不管好歹,還要供他們去念書,加上嚴長龍離家後,陳小鳳又生了一個女兒阿蘭,這個家庭的生活重負,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何又名將自己的全部工資拿出來資助陳小鳳,並將她家中的所有體力活,全都暗暗地包攬了下來。

陳小鳳對何又名感激不盡,也深感自己與他再也難分難舍。但,她畢竟知道自己的處境和有夫之婦的身份,總是誠心誠意地對何又名:“又名,你還是應該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你應該另找一個好女子,認認真真地去生活。”何又名便久久地盯著陳小鳳的眼睛,而後說:“這個好女子,我現在不是已經找到

了嗎?”“可是,你不怕我連累你一輩子嗎?”“正因為有這連累的不易,我才愛得如此的紮實!”

陳小鳳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了頭:“如果有一天嚴長龍回來,我怎麼對得起你呢?”“嚴書記回來了,我一定主動前去負荊請罪。然後,完完整整地把你交給他!隻要你心裏永遠記著我,我這輩子也就值了!”“如果長龍不依,你難道不怕嗎?”“怕?我現在都不怕,還怕將來嗎!”

陳小鳳眼裏閃出了淚光,默然無語。何又名問:“鳳,難道,你害怕了?”陳小鳳一下子睜圓了眼睛:“真的,又名,我這全

都是為你著想。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這輩子,我遇上了嚴長龍和你兩個真男人,算是活到份兒上了!我愛長龍,可是長龍如今生死不明,我若害怕,就是害怕再失去了你!”

何又名緊緊地將陳小鳳摟進了自己的懷裏,用嘴吻住了她頭頂的黑色秀發,眼中總忍不住像有什麼東西要往外竄!陳小鳳不知怎麼搞的,竟伏在何又名的懷抱裏,失聲嗚咽起來。

孩子們都到外麵去了,屋子裏靜得出奇。陳小鳳停止了抽泣,仿佛從風暴中掙紮出來的航船,此時已進入了安全港,收了帆,拋了錨,溫溫靜靜地做著白日朗照之下的夢。

忽然,陳小鳳夢裏醒來一般,仰起頭,冷不丁問道:“又名,我早看出來了,你好像心裏有事,隻是瞞著我,不肯說。”何又名說:“沒,沒有呀!”陳小鳳霍地從衣袋裏抽出了一封信來-推到何又名的麵前:“這是你的信!”何又名一看,慌了,忙問:“這信怎麼到你這裏?”“前天晚上,在我床頭發現的!”陳小鳳回答道,“該不會是我從你衣袋裏掏出來的吧?”何又名略一回想,便心中有了數。這是自己不小心,將這封信滑落在陳小鳳床上的。唉,真該死!怎麼會如此不小心,將這封信掉落在這裏呢?何又名看了陳小鳳一眼,問道:“這信,你全看了?”“當然!”陳小鳳說,“我見信封早就打開了,也就抽出信紙來看了。”“感想如何?”何又名問。陳小鳳避開這個問題,反詰道:“那個女子長得一定很漂亮?你很喜歡她,是吧?”何又名笑道:“你猜吧!”陳小鳳說:“我向來怕猜謎,也不想猜這個謎。一句話,我還是要勸你,你應該好好兒地娶個女子,認真地去過日子!依我看,信中的那個女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人啦!”何又名說:“看上去,你好像對那女子十分熟悉似的,那麼,就請你做紅娘,把那女子的好處說給我聽聽吧!”陳小鳳瞪圓杏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