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又名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一時不知怎麼辦了。他慌亂地拉住陳小鳳的手臂:“嚴嫂，快起來！快起來！有話，我們慢慢說。”可是陳小鳳怎麼也不肯站起來，隻是一迭連聲地哀求道你答應我留下，不然，我就不會起來何又名進退兩難，隻好胡亂應允:“行！行！你先起來，你先起來吧。”陳小鳳這才無力地站起身，滿眼淚水地望著何又名，仿佛他就是她的救星一般。何又名扶住陳小鳳，將她重新安頓在另一張木椅子上坐定，便去臉盆裏擰出毛巾來，遞給陳小鳳:“嚴嫂，你擦擦臉吧！有什麼委屈，細細地說給我聽。我要是能幫你的，就絕不會退後一步！”陳小鳳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接過毛巾，將淚漬慢慢地揩去！然後，把董冬瑲如何汙辱她的卑劣行徑，一五一十地向何又名訴說。說到傷心之處，陳小鳳忍不住又悲痛
欲絕地抽泣起來。
砰!何又名怒火直燒，一拳搗在桌子上:“這個人麵獸心的東西，他今生今世不得好死！我，明天就去告他！”陳小鳳悸動著：“不！不！董冬瑲說了，如果我把這事鬧出去，他就要弄死嚴長龍!如今，他可是個什麼都會幹得出來的惡魔！”“那麼，我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胡作非為？”何又名憤恨道:“難道你就不怕他再來作踐你、糟蹋你？”陳小鳳痛苦道:“就是為了這，我才跪下求你。你可要救救我呀！不然，我就隻好去死。死了，一了也就百了了！”何又名一把攥住了陳小鳳的手：“嚴嫂，你可千萬不能走那條絕路！隻有最懦弱的人，才會為了逃避苦難，輕而易舉地去死！你難道是那種人嗎？如果你再說一個死字，我就永遠不會再來看你了！嚴嫂，你對我當麵說一句，不再說‘死陳小鳳抹了一把眼淚，眼中閃出明潔的光來，點著頭:“我聽你的話。隻要你肯救我，我就好好地活著！”
何又名向陳小鳳伸出了堅定的手去，說：“嚴嫂，請相信我，我一定會以我最大的能力來幫助你！”陳小鳳攥緊了何又誇的手，情不自禁地把它拽到了自己的胸前，仿佛那就是她破4的心的一道護堤。
由於嚴長龍的牽連，陳小鳳被醫院撤去了護士長的職務，連當一名普通護士的資格也被剝奪了。造反派們勒令她:“從今以後，必須接受勞動改造.改造的內容就是打掃醫院廁所和
內外環境衛生。隻準老老實實改造，不許亂說亂動！否則，罪加一等!”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陳小鳳連續打掃了三小時的廁所，汗水像雨水一樣，滴滴答答地從發尖上落下來，渾身累得散了架，加之肚中早沒了食，她感到一陣陣地目眩。然而，她不敢稍有一點怠慢，強忍著疲憊的身子，挑著兩隻衝廁的水桶，一步一晃地向小河邊走去。路邊的小草正茂盛地生長著，小草中有無數隻蟲在鳴喚尖叫著，直刺著陳小鳳的耳鼓。她的眼中仿佛忽地看到小草叢中猛地開出了許許多多星星點點的小花來。那些小花忽明忽滅地在陳小鳳的眼中跳躍著。一時間，陳小鳳被蟲鳴打亂了聽覺，被散亂的小花攪亂了梘線，隻覺腳一軟，撲地一下跌進了小路邊的草叢之中，再也沒有了知覺。
落暉輕灑在草叢中，草叢如血一般沉靜。許久，陳小鳳才睜開了眼。她想動一動自己的手腳，渾身癱軟得像灘稀泥。她使勁地回憶著，終於想起，自己是挑著水桶到小河裏擔水的，但，還沒有能夠走到河邊，卻仿佛聽到許多蟲鳴，看到許多小花。然而此時，卻闃無一聲，四周隻有死一般的靜寂。眼旁的小草在夕陽下懶懶地站立著,血色籠罩之下，也並不見一朵花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陳小鳳靜靜地躺臥在這平時絕對無人會光顧的草地裏，心想如果我就這樣，永遠無聲無息地長眠在這裏，該有多好啊!從此沒有了威脅，沒有了痛苦，沒有了災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自由啊〗像這些小草一樣，無煩無惱，不哭不笑，沒喜沒怒，那該多好！那該有多好啊！”想著想著，陳小鳳那無力的雙眼中，悠悠地掛出兩行淚來。淚光閃動之中，陳小鳳看見了嚴長龍的那雙眼睛，仿佛是一種企盼，一種懇求，但沒有語言，那企盼和懇求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一會兒，眼前的一切隱去了。接著，又幻化出了四隻童稚的小眼睛，是大根和小根！那眼中怎麼也有了淚水？淚水流淌之中，竟然隱隱約約地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哭號:“媽媽，媽媽，你在哪裏……我們要媽媽！媽媽快回來吧！”陳小鳳立刻急切地在心中呼應著:“孩子、孩子，媽媽在這兒……”她使出吃奶的氣力，就是喊不出聲來。她不由一陣焦躁，猛地抽動雙臂，企圖從草叢中爬起身來，然而手臂根本不聽使喚，身體絲毫也不能動彈，隻有淚水，是那麼有力地向外洶湧著。
夕陽已悄悄地爬進地平線下去了。夜幕也慢慢降落。陳小鳳卻孤單無助地灘倒在草叢中。她心中焦急，怕兩個孩子會因此受驚嚇。他們不見媽媽回家，不知又該如何地哀哭呢！然而，她又無可奈何，試了好幾次，都無力從地上爬起來。她隻能默默地禱告：“老天開開眼吧，千萬別讓我可憐的孩子們遭罪!”此時，她看見薄暮中有棵楊樹的身影正在高高地挺立著，好像一個人似的，正緩緩地向她移動著。她忽然想起，會不會是何又名呢？自從那日晚上，董冬瑲耍流氓後，陳小鳳的膽子嚇破了。在她的懇求下，何又名幾乎每個晚上總要偷偷地來看望她和孩子一次。她，漸漸地覺得，何又名是她危難之中的依靠，悲痛之時的安慰，絕望之海裏的檣桅。那麼，今晚，何又名還會到自己家中去嗎？如果還會去，孩子們就不會受到驚擾了。陳小鳳眼中閃射出一束希望之光:“他會去的！他會去的!他肯定是會去的！他發現我沒有回家，也一定會來找我的！”
陳小鳳想得沒有錯！何又名這日稍早一點便到了陳小鳳的家中，大根、小根跑了過來，按照媽媽教給他們的稱呼，高興地叫著何叔!何叔!”何又名答應著，便拉住了他們的手:“媽媽回來了嗎?”“沒有!”何又名看看天色，已到了掌燈時分，怎
麼陳小鳳還沒有回來呢?他心中不由產生了一點不祥的預感：“是造反派又欺負她了？”何又名沒有聲張，忙忙地燒出了點泡飯，給孩子們盛上，說:“大根、小根，聽話，你們在家先吃晚飯，吃過了乖乖在家等著。我這就去接媽媽回來。記著，把門關上，千萬別到外麵去!”大根、小根默默點了點頭，非常懂事地端起飯碗，一邊吃一邊目送著何叔消失在門外的夜幕之中。
何又名不敢呼喊陳小鳳的名字，隻是憑著感覺，一直奔進陳小鳳的醫院。他四處打探了一番，不像有造反派正在整人的跡像。他噓了一口氣，便從東大道尋到西大道，又從一個樓梯尋找到另一個樓梯，最後搜索醫院裏的大小廁所。男廁所好進，女廁所卻不太容易進去了。何又名心急如焚，隻得在女廁所的外麵大叫幾聲:“裏麵有人嗎？”聽不到回答，他才提心吊膽地鑽進去，不見陳小鳳的人影，便立即快速地逃出來。幾個廁所全找遍了，仍不見陳小鳳的蹤影：“她到底會到哪裏去呢?”急汗，從何又名的額頭直往下掛。他捏住了拳頭:“豁出去了！幹脆，就去問問醫院裏的造反派！”但，他又搖搖頭，這是會無端引火燒身的啊！他倒不是怕自己會被燒毀，而是擔心，自己被燒毀了，陳小鳳以及她的兩個兒子還會有誰去救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