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陳小鳳在戀情和親情的激烈鬥爭中,苦苦地熬過了幾天幾夜。最終,她還是一咬牙,十分痛苦地砍斷了初戀的情愫.她對嚴叔說:“嚴叔,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破裂了……”嚴長龍一震,什麼?破裂了!為什麼?”“我們的性格不合陳小鳳忍住淚,裝出了一副毫不經意的神情。嚴長龍還想追問什麼,可是,他想:“還問什麼呢?這不正是自己所企盼,卻又深感罪過的事情嗎?唉,小鳳,叫我這個嚴叔怎麼說呢?如果我不是你的嚴叔,而是像雖然沒有成功,卻曾自由地追求過你的那個小夥子,該有多好啊!”

嚴長龍的病頓然全消。

追求陳小鳳的小夥子,幾次哭著追問陳小鳳:“這到底是為什麼?”陳小鳳都極其痛苦地回答說:“我們性格不合。我們之間有距離,怕你將來會失望!今後你就別再來找我了。真的,我對不起你。我們和和氣氣地分手吧丨”起先,他死活不依。陳小鳳隻得從此“來而不往”,繼而又“避而不見”。幸虧,他們在戀愛中陷得還不算太深。久而久之,他們的關係也就漸漸地不了了之了。

陳小鳳心靈上的創痛慢慢平複了。她看到嚴叔從此不再鬧病,心理上終於得到了極大的慰藉和平衡。

平和的生活延續著。嚴長龍對陳小鳳特好,時時處處照顧得十二分周到。陳小鳳反過來也對嚴叔一百個孝敬,無時無刻不在心裏感激著:“沒有嚴叔,怎會有我小鳳的今天!”

這樣的生活,平和地延續了近兩年。突然有一天,組織上將陳小鳳找去談話。晴天一聲霹靂,把剛二十出頭的姑娘的心全都劈碎了!她不敢相信,組織上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她更不敢相信,她和她的嚴叔之間居然能夠突然撤去上代人與下代人之間高高聳立著的那道樊籬!她大哭不止,責問來找她談話的龔大姐:“這不是要我們亂倫嗎?”龔大姐掏出手帕,溫和地替她揩去眼淚,十分認真地告訴她:“你和嚴長龍師長之間,從來就沒有確立什麼收養和被收養的父女關係。你們結為秦晉之好,是完全合法的。組織上已對此做過認真的調査和研究,你盡管放心,誰也不能在這個問題上說三道四的。/|、鳳同誌,你要相信組織!再說,嚴師長是十分愛你的。他每天!提心吊膽,害怕有一天你會從他身邊離去。當然,如果你實在不同意,他也不會強迫你。這一點,你應該十分清楚。”陳小鳳還是抽泣不停,龔大姐耐心幵導她:“是的,你們之間是有一定的年齡差

距,不就是相差了十多歲嗎?相差十多歲有什麼關係呢?我與我們家的那個老頭子,不也相差十多歲嗎?男子大一點,對女人更有體貼心。如果你們將來結合了,你就會有體會啦!”

陳小鳳回到家中,癡癡呆呆的,不吃也不喝。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怎麼能夠嫁給一個她視之為父親一般的人!她覺得嚴長龍不再是那麼可親可敬了。她怕看見他,他在她此時的腦海裏變得可怕了。自從陳小鳳讀小學後,嚴長龍便與她各住一個房間。嚴長龍住在一間大房間裏;陳小鳳則住在另一間稍小一點的側室之中。現在,陳小鳳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倒頭和衣睡到了床上。除了哭泣,她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心念了。以往,她隻要一碰上什麼委屈,總是向可親可愛的嚴叔傾訴。如今,她不能再向可惡可恨的嚴長龍傾訴了。那滿腔的苦痛,鬱結在心中,不知該如何排解。一時傷心又起,不知不覺中,看見媽媽向她走了過來。她哇地一聲撲在了媽媽的懷裏,泣不成聲:“媽媽,我,我,沒法、沒法活、活下去啦媽媽輕撫著小鳳的肩背:“孩子,別難過!是誰欺負你了?有話慢慢對媽講。”陳小鳳緩緩抬起淚眼:“嚴叔,他,他,他要……”“嚴叔要什麼?”張二寶攥緊了女兒的手急急地問,”他欺負你啦?”陳小鳳點點頭:“他,他,他要娶女兒……”“什麼?他要娶你?”張二寶居然陡地滿臉露出了笑來,“唉呀呀,我女兒好福氣噢!你嫁了長龍,算是一輩子光榮啦!”陳小鳳一愣,睜大了眼,緊盯著自己的母親看,可是,母親卻似乎極放心地、滿麵笑容地輕輕離去了。小鳳一急,連聲叫喊起來媽媽,媽媽,你別走,你別走啊!”“小鳳,小鳳,你怎麼啦?你怎麼啦?”陳小鳳覺得有人一邊問,一邊在推搖著她。她還以為是媽媽又回到自己身邊來了呢,連忙掙紮著去拽那人的手。一拽,陳小鳳便拽醒來,睜眼一看,才知道剛

才是做了一個夢。站在自己麵前的,不是什麼媽媽,真真切切的是嚴叔。隻見嚴叔一臉的焦急和愧疚,不住聲地問著剛醒來的她:“小鳳,小風,你終於醒了,唉,你不舒服嗎?”

陳小鳳翻過身去,不理睬嚴長龍。嚴長龍愧怍不安地說:“小鳳,請原諒我,全都是我不好!可是,可是,你能聽聽我的解釋嗎?我可全是真心真意的!不知為什麼?突然間,我發覺自己的心裏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感情。真的,你一夜之間竟在我心

中換成了另一個人,就像是我苦苦尋找和等待了十幾年的那個人。是的,我找了十幾年,也等了十幾年,就是不知道那人是誰。然而,‘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忽地發現,那人便是你,便是我原本絕不敢相信的小小的小鳳!可是,我開始總動搖,怕別人的非議,更怕你罵‘無恥’。我也曾下決心要將你從我的心中趕走,因為我起先也懷疑那是不是一種罪惡。可是,你為什麼總是那麼頑固地來占據了我的心呢?你美麗,你善良,你有文化,是聰慧的知識女性的形象!因此,我越是驅趕你,你的笑便越是直在我的心裏晃蕩!我痛苦過,我掙紮過,我恨不得拔出槍來擊斃自己。然而,我最終還是失敗了!哦,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小鳳,小鳳,你能理解我嗎?你能原諒我嗎?我請求你了!真的,我請求你……”嚴長龍啜泣起來,像老虎一般悲號,像海潮一樣嗚咽。這悲號和嗚咽,一陣緊似一陣地敲叩著陳小鳳的心室。陳小鳳的淚,也一長條一長條地將被褥洇濕了。

陳小鳳想起了嚴長龍對自己的無數的好,想起了龔大姐的那番解釋和勸導,想起了那奇怪的夢中媽媽爽朗的應允。僅僅幾天之中,陳小鳳覺得自己突然像長大了許多,長成了與嚴叔同起同坐的,那一輩人裏的一個小妹妹了。她便開始拭幹眼

淚,努力著要將過去那種對嚴叔的愛慢慢地試著換成另一種方式的愛。愛的轉變,是一個痛苦的過程。這種隱約著許多纏纏綿綿的幸福憧憬的痛苦,終於將陳小鳳沉沉地擊倒了丨她躺在床上,發起了三十九度半的高燒。

幾天幾夜,嚴長龍都守候在陳小鳳的床邊。醫生已看過了,針也打了,藥也吃了——藥是嚴長龍親手用調羹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吃下去的。陳小鳳的熱度慢慢退了,但還沒有真正醒來,總是昏昏沉沉地睡著。忽一天,陳小鳳終於突然睜開了那對美麗的大眼睛,像剛從遙遠的什麼地方遠行回來一般,安安靜靜地看著身邊熬紅了眼睛的嚴長龍,慵傭懶懶且輕輕柔柔地喚了一聲:“嚴叔,我好累啊,您,抱抱我吧!”嚴長龍見陳小鳳醒來,早就一片悲喜交加之情湧塞在心中,現在猛地聽見小鳳要求他抱抱她,心不由顫抖了,手也痙攣似地伸不開了。他慌亂地望著大病之後美麗得驚人的陳小鳳,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小鳳,小鳳,你好了嗎?你好了嗎?”身子僵化了似的,不敢去碰一碰陳小鳳。陳小鳳點一點頭:“嚴叔,嚴叔,我真的好了!可是,我感覺累得慌哪!嚴叔,真的,您抱抱我吧!就像我小時候您抱我那樣,我求您了!”

嚴長龍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應著陳小鳳的要求,弓著腰,挽起雙臂,輕輕地、輕輕地將陳小鳳擁起,穩穩地、穩穩地,把她抱在了自己寬闊的懷中。過去,嚴長龍不知多少次抱過陳小鳳,她母親病逝,是他抱著她離開陳家村,抱著她登上火車;有時陳小鳳病了,又是他抱著她,汗冒雨淋地直向醫院奔去;不知道多少個星期天,郊遊回來,陳小鳳撒嬌,說走不動了,也是他抱著她一步一步地回城裏來……可是,為什麼今天抱著她,竟不似往常那樣自然呢?陳小鳳則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點,她抬起疲弱的頭來:“嚴叔,您今天抱著我,怎麼好溫暖好溫暖呢?我的心忽然覺得好安靜好安靜啊!仿佛遠航的船回到了港灣一般……”嚴長龍卻顫栗著說:“小鳳,小鳳,可我真緊張,真緊張哪!”陳小鳳合上那對美麗的眼睛,將自己的唇慢慢湊近了嚴長龍,柔柔道:“嚴叔,您再親親我吧,也許,這會使您平靜下來的……”嚴長龍刷地流下淚來,默默地、深情地將自己火燙火燙的唇覆上了陳小鳳的唇。他忽地感到,陳小鳳在他的懷抱裏微微地顫動了起來……

幾年之後,嚴長龍攜帶著妻子陳小鳳,和一個胖小子,轉業到了東方建築研究院。嚴長龍擔任研究院的黨委書記,陳小鳳則在當地的一家醫院裏,當了一名護士長。

嚴長龍雖然從部隊到了地方,他那戰火中煉鑄成的軍人性格,卻沒有改變。研究院是搞研究的,大大小小的知識分子不少。大家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塊研究領地,幾乎都埋頭在自己的研究業務中,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沉入研究中”,的氣象。嚴長龍雖覺得這種氛圍沒有什麼不好,但又總感到好像與上麵一再強調的“政治第一”的口徑有那麼一點不太吻合。於是,作為這個單位的領導人物,嚴長龍以一個老共產黨員對黨的忠貞,在研究院以大會小會的形式,反複地、不間斷地濃化“政治掛帥”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