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嚴長龍從容地打開大門。造反派們一窩蜂擁了進來,七手八腳扭住了嚴長龍的雙手,反背著,又推又搡又踢,將他揪出了屋門。陳小鳳抱著小根,邊哭邊喊:“長龍,長龍……”嚴長龍回過頭,隻見陳小鳳猛地被造反派一絆,咚地跌倒下去,砰,腦袋撞在了那株白玉蘭花樹上。樹幹晃動著,凋零的白玉蘭花瓣簌簌地飄落下來。大根赤著腳,撲在媽媽的身上,哭叫著:“媽媽,媽媽……”可是陳小鳳卻沒有反應。嚴長龍大吼一聲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她!她沒有罪!要砍,要殺對準著我來吧!”一邊吼一邊要向陳小鳳撲去。然而,造反派人多勢眾,把嚴長龍強拖硬拽地帶走了。

嚴長龍手撫著白玉蘭花樹,顫顫地問:“小鳳,那天你頭撞破了,是怎麼爬起來的?”問著,伸手去撩起陳小鳳額頭的一綹頭發,審視著那寸把長的疤痕。陳小鳳一驚,不由下意識地拉下了嚴長龍的大手,過去的一幕立即又回到了眼前。

陳小鳳昏倒在白玉蘭花樹下,大根小根悲號著,沒有人敢來救助這個“特務婊子”。此時,家屬院裏有一個集體宿舍的門打開了。從門內忽閃出一個身影,躲躲藏藏地來到陳小鳳的身旁,掏出手帕,按住了陳小鳳額頭上的傷口,扶起她,一步一步地回到她的屋裏。兩個孩子的哭聲慢慢地在屋子裏消失了。

陳小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有個男子正撩起她額頭上的一綹頭發,不覺一驚,下意識地拉下了那隻手:“你,你……”那男子臉一紅,羞羞地一笑:“別動!別動!你的頭破了,我要替、替你包、包紮……”陳小鳳終於明白過來了,慢慢地也看清了眼前的這個男子:“你,你是,何、何又名,三年前,你,你……”男子明白陳小鳳的話意,便點點頭。心裏卻吃驚,她居然,居然還記得三年前的事兒!而且,我的名字,她竟然還說得出來!

何又名怎麼也不敢相信,陳小鳳居然將三年前的事兒還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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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何又名剛從大學畢業,對自己的專業有著特殊的感情,除了睡覺,沒有一刻不沉浸在課題的研究中。就是吃飯,他也是一邊端著飯碗,一邊捧著厚厚的書,嘴裏和心中同時都在細細地咀嚼著。

院黨委書記嚴長龍是從部隊裏下來的幹部,百分之一百

的布爾什維克。上麵已有:“反對走白專道路”的口號提出來,他便不折不扣地接過來執行。在全院大會上,嚴長龍如小鋼炮一般的嗓門拉了開來:“我們的黨需要的是又紅又專的知識分子,堅決反對不要政治隻鑽業務,走‘白專’道路的人。

“我們共產黨人最最需要的……嗯,又紅又專……現在,我院就有那麼一些知識分子,正在走著那麼一條十分危險的白專道路。這中間,'嗯,有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同誌。嗯,我提醒這樣的同誌,趕快懸崖勒馬呦……”

何又名並沒有發覺嚴長龍是不點名地批評了他。他依然埋頭在他的研究工作中。有一天,他所在研究室的高曉文主任給他提了個醒:“小何啊,咱們對上級領導的指示,可要往心裏去啊!”何又名白愣著眼:“高主任,請您說明白一點……”高曉文笑笑不,小何啊,你把一門心思全用在了研究上。我不反對你這樣做。可是,你也得看看政治形勢。有件事我挑明了對你說,但可不能往心裏去,要想得開。年輕人,隻要改得快,前途是十分光明的。”何又名說:“您別繞彎彎了,直說吧!”高主任說:“那天大會上,嚴書記不點名地批評了個別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同誌走白專道路,你可要對照對照自己呀?”何又名這才一陣緊張:“嚴書記在大會上批評的是我?”高主任說:“知道了就好。知錯就改,改了就好。小何同誌,最近嚴書記還專門到我們研究室來了解你的情況題哪!”“那麼,你……”何又名臉色發白,“你認為我確實有錯?”高主任說:“這不全是你的錯。我為你在嚴書記的麵前做了不少解釋,並說,責任主要由我負,是我沒有帶好年輕同誌。不過,小何啊,你最好還是去嚴書記那,當麵向他做個檢討。得到領導的諒解,對自己的前途是有好處的!”

一連幾天,何又名包袱沉沉地到黨委辦公室去尋找嚴書記,但每次都撲了空,便懊喪地對高曉文主任說:“看來,老天注定,我這個結是沒法解開了!”高曉文一邊安慰何又名,一邊又給他出點子說:“嚴書記就和我們同住在一個家屬院裏,你

?!

何不晚上找到他家裏去談談呢?”何又名立即露出了一臉的難色:“到書記的家裏去,恐怕不好吧?何況,我生來就不習慣踏領導家的門檻。”高曉文說出了一長串的道理,好不容易才把何又名說通,決定當晚登嚴書記的門,檢討錯誤。

來到嚴書記的家,何又名被出來開門的女子驚呆了!一個多麼嬌麗的姑娘呀,想不到嚴書記竟然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兒!那女子朝何又名友好地一笑,甜潤的嗓子溜出了一串銅鈴聲您是從哪裏來的?找誰……”何又名本來十分緊張的心情,在那女子的笑裏得到了緩解,回答道:“我是研究院的職員,來找嚴書記……”“誰呀?”嚴長龍在屋裏炸響了他那小鋼炮一般的嗓音,”進來吧!進來吧!”何又名的心不由格頓一下又鏰緊了弦。他木木地跟著那女子進去,聽見那女子說:“老嚴,快出來,單位的同誌找你哪!”何又名聽了那女子對嚴長龍書記的稱呼,心裏一驚:“她不是嚴書記的女兒,是他的夫人哪……”“噢!是小何呀,坐吧丨坐吧!”何又名思想正在走神,猛不丁被走出裏屋的嚴長龍炸雷般的大嗓門驚醒過來。何又名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慌忙應道:“嚴書記,我,我,我是來聽您的教誨的!”嚴長龍哈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小夥子,事情你都知道了?嗯,有這個態度好!好!”接下來,嚴長龍便開始訓導起何又名來。說到白專道路的危險性時,他的神色頓時嚴肅了起來,聲音也嚴曆了起來,仿佛何又名就是滑入了資產

就聽到有關嚴長龍的一些故事。戰爭年代,一次與敵人短兵相接,敵人一把匕首戳進了他的左臂。他強忍疼痛,猛地撲到敵人身上,啊嗚一下,將那敵人的鼻子連肉帶血啃到了自己的嘴裏,然後一咬牙,用右手一把拔出了左臂裏的匕首,順手鏗地將匕首捅進了敵人的心窩。聽說嚴長龍對一切壞人、坑事、壞思想都像殺敵一樣,從來都不留一絲一毫的情麵!現在,嚴長龍已直截了當地點到了何又名所走資產階級白專道路的問題,吼道:“年輕人,如果不認真對待,迅速悔悟,那該有多麼的可怕呀!你要是滑到了那種臭不可聞的泥坑中去,我就會像捅敵人那樣,毫不手軟!”

何又名似乎有點接受不了了,鬥膽地滑出去了一句:“嚴書記,你的批評,我可以接受。可是,我也有一點弄不懂,我們埋頭鑽研業務,說到底,是為了社會主義的建設,怎麼倒成了白專道路呢放屁!”嚴長龍在桌子上猛擊一掌,“不關心政治,怎麼還談得上是為社會主義

何又名驚呆了,臉色由紅轉白,十分尷尬地低下了頭。眼看就要掀起一場急風暴雨,何又名的手不由微微顫抖了起來!就在這時,嚴夫人卻笑盈盈地端著兩杯茶走出來了,一杯端給何又名:“喝茶,喝茶。”悄悄地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並在何又名接茶杯的時候,用手輕輕地碰了他一下。何又名知道那解圍的意思,不由一陣感動。嚴夫人又將另一杯遞給嚴長龍,喝口水吧,有話好好跟人家說嘛,發這麼大的火幹什麼呢?肝火太旺,對身體沒好處啊!醫生怎麼關照你來著?解放前胸口受的傷,是忌動心火的”

嚴長龍有個脾氣,犯起強勁來,十八頭小牯牛也拉不回頭,但,隻要夫人三兩句勸說,立刻就會軟下來。果不其然,嚴長龍聽了陳小鳳的幾句話,馬上將火氣捺了下去,站起身來,對何又名揮揮手:“去吧!去吧!年輕人,我今天是說重了一點,不過,我也是怕你們犯大錯誤啊!”說完,轉身又回到裏間屋子去了。

何又名正為自己被嚴長龍丟在一旁而犯難,嚴夫人卻笑著對他說:“老嚴就是這種人,火氣大,可心並不壞,你別往心裏去!回去休息吧……”何又名這才站起身,十分感激地道了聲再見。陳小鳳一直將他送到了門外,反複叮囑道千萬別往心裏去,知道嗎?老嚴有口無心,你別擔心害怕。我不遠送了,走好!走好啊!”何又名回轉身,真誠地說了聲:“謝謝!謝謝!”便回宿舍樓去了。

路上,何又名的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時時閃現出陳小鳳那微笑著的美麗的麵龐。嚴長龍給他受的那一肚子氣,竟然全都煙消雲散了。他驚歎,為什麼一頭凶猛的老虎,在一隻柔弱的羔羊麵前,會那樣俯首貼耳?難道堂堂的黨委書記怕老婆?其實,何又名哪裏知道,這倒不是嚴長龍也犯了社會上普遍流行的“妻管嚴”的通病,而實在是因為他與夫人陳小鳳之間,有著一段傳奇般的特殊情份!

解放前一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偵察連長嚴長龍親自帶領兩名戰士,深入敵占區偵察,為解放軍的全線進攻作準備。

嚴長龍與兩名戰士喬裝打扮成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國民黨某司令部的所在地陳家鎮。在地下黨老馬的協助

下,終於將敵軍布防圖弄到了手。正當嚴長龍完成任務即將凱

旋時,被國民黨的便衣特務盯上了梢。

為了將布防圖安全送回部隊,嚴長龍將布防圖鄭重地交給一個戰士,命令道:“我設法將特務引開,你倆迅速從小路離開陳家鎮。記住,即使犧牲生命,也一定要把布防圖送到首長手中!”兩個戰士你看我,我看你,不願離開。因為,他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承擔掩護任務,凶多吉少。他們懇求道:“嚴連長,還是我們留下來掩護,您帶著布防圖……”嚴長龍壓低聲音,威嚴地吼道:“服從命令!隻準成功,不準失敗!”兩名戰士隻得點點頭,含著熱淚,接受了嚴連長的命令。

盯了很長時間的特務頭子,突然發現少了兩個人,便一邊罵嘍羅“全是吃屎的飯桶”,一邊厲聲命令道:“不能再讓這家夥逃了!快,追上去,抓住他!記住,要活口!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打死他!”說著便帶領五六個特務向嚴長龍追去。嚴長龍此時已飛也似地出了鎮子,直向鎮旁的陳家村奔去。特務們向嚴長龍鳴槍,遠遠地高叫:“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們就打死你!”嚴長龍回身一槍,撂倒了一個特務,趁特務們向地上趴下的機會,又箭一般地向陳家村邊的蘆葦灘跑去。特務們嚎叫著,從地上爬起來,又向嚴長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