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片小小的墳地,在野外江風哀號中孤伶伶地寂寞著。王大有三天兩頭來看望長眠在地下的娘。他默默地沒有話說,滿腔悲憤地站立著,垂掛下兩道淚,撲嗒撲嗒地灑在墳瑩上。然後,雙腿跪倒,長長地、久久地,跪著不起來。他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講話,隻是在心中不時地向可憐的娘懺悔、懺悔。很遠處的江麵上,有幾隻江鷗淒惋地時時送來幾聲斷裂,的鳴叫。王大有傷心地說:“聽到了嗎?聽到了嗎?娘,將來兒子便和那鳥一樣,永遠不會忘了這撕心裂肺的悲傷……
一個傍晚,卞誌根夫婦也來到墳地上,沒有說話,隻是無聲無息地向大有娘的墳頭磕頭。末了,抓了幾把新泥,沉重地向墳上拋去。於是,兩人淌出淚來,才說了句“親家,我們對不住你……”便哽咽著。好久、好久,他們才踽踽地、慢慢地離去。
另一個傍晚,卞月花也拄著拐杖,獨自悄悄地來到了墓地。撲通跪在了墳前,眼淚橫流:“娘!我有罪!是我殺了你!叫我如何贖回這罪過呢?可是,娘,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我為什麼要那樣對大有,我說不清楚,我說不清楚哪!娘,我曾想與大有重歸於好,可是,我沒有做到,我也無法做到啊!我真該死啊!娘,請求你寬恕我吧。你能寬恕我嗎?娘,你聽到了嗎?
你聽到了嗎?我好苦啊……”
想不到,王大有也來了!老話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大有此時就像一隻紅了眼的猛獸,操起卞月花摔在地上的拐杖,攔腰便向卞月花劈去。卞月花啊地一聲,昏死在大有娘的墓旁
一場噩夢終於過去了。
一切都翻了個個兒。
連懷副主任也變成了懷副鄉長,是君南主任變成了是村長,卞月花副主任變成了卞副村長。
隻有王大有沒有變,他還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已與卞月花離了婚,既像擺脫了什麼,又像失去了什麼,他實在說不清楚。他學著城裏人辦起了一片小廠,遠遠近近地跑了一些城市,也賺著了一點錢。
林途行政村也辦起了五金廠、醫用器材廠、化工廠。卞月花兼任村辦工業公司經理,掌管財權物權,好不威風!
是君南更威風。他是黨支部書記加村長,最終一切還都得聽他的!他通過卞月花,變著法子從廠子裏撈錢,想盡辦法大把大把地花!他進城住高級賓館,帶著卞月花還覺不過癮,又瞞著她,在另一家豪華賓館包了個極像樣、極性感的漂亮女人,花天酒地,紙迷金醉……
一日,有人告到縣裏,說是君南侵吞村辦廠巨額資金,吃喝玩樂,大肆揮霍。縣裏派人來査了!一査不得了,村辦廠被挖去的資金,竟高達十五萬元之巨!
是君南渾身又哆嗦得如篩糠一般了。當他關上房門,與卞月花重溫功課的時侯,卻提不起興頭了。他愁眉苦臉地哀求道,月花,你救救我吧!如果我進了班房,這輩子可就全完
啦!”卞月花說:“如果我能救你,就是死,也一定要救你的!可是,現在,我連自身也難保了,怎麼才能救你呢?”是君南吞吞吐吐說:“辦法倒是有,隻怕你會說我黑良心……”卞月花說:“你說出來,隻要我能做到的,決不會見死不救。沒有了你,我活著也是多餘的是君南便攤牌道:“我被抓了,你也逃不了。與其兩人落網,還不如丟卒保車……”是君南說到這裏,停下來,用一副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卞月花,似乎是絕望中的審視。卞月花本在靜靜地聽是君把話說完,想不到他卻突地戛然而止,便平平靜靜地問:“丟卒,怎麼丟法?保車,又怎麼個保法呢?”是君南這才囁嚅道:“丟出你去,保住我。你看如何?”
卞月花的心一陣刺痛。猛然間,往事又重新回到眼前。王大有那憨厚的麵容又在自己的眼前閃過。是君南霎時又變得矮小了,甚至矮小得可卑!然而,卞月花卻對他恨不起來,畢竟
等
她是癡了心一般地愛著他。她隻得狠狠地用牙咬住了嘴唇,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是君南看出卞月花心中的矛盾,又一次十分溫存地擁住了卞月花,將礅顫的嘴唇覆上了卞月花的唇,輕輕地說:“算啦算啦!我這是說說而已。我怎麼舍得了我的心肝寶貝肉呢?我怎麼忍心將你甩出去呢?這一回,咱們同生死,共患難。再大的罪,全由我頂著吧丨坐幾年牢,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隻要你在外記著我,等著我,我就是把牢底坐穿了,也心甘情願!”
卞月花一聽是君南如此說,心裏忽地掀起了激動無比的波濤,那說不清的淚水像潮湧-樣澎湃而出:“不!不!與其讓你去坐牢,還不如讓我去!你:兌吧,我到底應該怎樣做才能把你保住?”
是君南也哭了:“月花,我不能沒有你,讓你代我去坐牢,我這輩子便豬狗不如啦卞月花猛地將是君南從身邊推開,斬釘截鐵地說:“別再小女人一樣地嚎啦!隻要我確實能救你,就是死,我也認啦!”是君南看一眼卞月花,見她不是做假,便一副為難的祥子斷斷續續地說:“審查組審査時,你隻要把天大的事兒全都兜在你自己的身上,為我開脫,說那錢全是你貪汙和挪用的,與是君南毫無關係,那麼這丟卒保車的戲便算做真啦!月花,我決不會忘記你的恩德和我們這許多年的感情!今後,隻要我是君南不丟烏紗帽,總有一天,還會像以前那樣救你出苦海的!”卞月花說:“我全兜在自己身上,審査組要是不相信呢?”“這,你不用擔心!”是君南滿有把握地說。“鄉裏有我老丈人在,還有我的老父親在,他們是會幫我的!我且花它
一萬、二萬,通通關節,這事沒有不成的!
麼案子,隻要有一人出頭兜著,對上麵就有了交待。上麵也絕
對不會來問得那麼細的。至於這兜著的人到底該負什麼責任,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月花,你放心,隻要我不出頭,隻要我這回平安無事,我就決不會讓你吃大苦頭。那勞改隊裏,我自會去托人情,讓你弄個保外就醫什麼的,還不是像沒吃官司一樣嗎?頂多,我再去花一萬、二萬元錢,不就結了?”
卞月花雖然把侵吞公款的罪責全都包攬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還是有人寫信,控告是君南的罪行。然而,審査組並沒有去審査是君南,隻是再一次與卞月花核實:“十五萬元確實都是你一人貪汙、挪用的嗎?”“是的。”卞月花肯定地回答,“我犯的罪,與任何其他人都沒有關係!”審査組便慎重履行職責:“既然如此,我們已根據你的交代整理了一份材料,你在這上麵簽字吧廠’卞月花二話沒說,爽爽快快地在那上麵簽了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