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卞月花梳洗完畢,急匆匆地要趕往大隊部去時,王大有一下子攔住了她:“月花,昨晚上,我想了一個通宵,我看你那副主任別當了吧!從今天起,你就歇在家中,咱們還像以前一樣,靠自己的兩隻手過活!”卞月花說:“大有,你這到底是為了啥嘛?我歇下來了,行嗎?給外人看了,又該如何評論我呢?”王大有惱火道:“管他娘的評論不評論,你是我老婆,你怕人家評論,難道我不怕別人議論嗎?”
就這樣,一個要出門,一個不.讓出門,惲你一句我一句地鬧騰開來。大有娘在自己的房間裏聽了。心中雖也有許多不是滋味,但他怕兒子粗魯,上了人家的當,讓月花啞巴吃黃連,便顫顫地走了過來,一改以往的慈祥,厲聲喝道:“大有,你給我站開,讓月花出去!男子漢的,發什麼強牛脾氣!”
王大有是個十分孝順的兒子,從小就沒了父親,全是母親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母親的話?他不能不依。卞月花終於跨出門走了。王大有像孩子一般,在母親麵前失聲痛哭了起來。
漸漸地,王大有開始心中有了七八分底。他通過旁敲側擊地向人査訪,聽到了不少關於卞月花與是君南之間的事。人家都害怕是君南的權勢,誰也不敢在這件事上多惹麻煩。王大有把肚腸子都快悔斷了,他恨自己當初昏了頭,竟讓卞月花去當那該詛咒的“典型”!但抓賊須有贓,捉奸須拿雙,這都是一些風言風雨的事,沒有真憑實據,他王大有心中有火,也隻能硬悶在肚子裏。悶著,又覺得實在難受,便隔三岔五地與卞月花生事鬥氣。有時鬥狠了,扭住了卞月花的雙手,掄起拳頭要揍,要不是他娘急急地跑來喝住他,卞月花那骨頭架,還不知要怎麼個重新安裝呢!
卞月花此時也悔,感到自己得著王大有的許多好處,卻背著他與是君南幹那事,覺得委實對不起王大有,也想從此下決心,斷了與是君南暗地裏的來往,像像樣樣地和大有重新過日子。但是,她又經不住是君南的哀求,更抗不住是君南所給予她的作為女人最為渴求的那種幸福和溫存,那種萬般纏綿和
銷魂!在大有那裏,她是個女兒,有的是恩情;她是個雌雞,有的隻是雄雞粗暴的占有。而在是君南那裏,她才覺得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卞月花本有心與王大有重歸於好,然而,他就是不原諒她,動不動便罵她,甚至要揍她。他全不當她正經女人看待,咒'她是“賣貨”、“妓女”、“娼婦”、“敗壞門風的禍水”。她隻要一回到家中,便再沒了歡笑,渾身冰冷冷的。她害怕了!她怕回到這個沒有一點歡樂的家中來!於是,她卷了一個鋪蓋,住到大隊部去了,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
大有娘便罵兒子:“你這個籠不住女人心的蠢貨,有誰像你這樣逼著自己的女人住到外靣去的嗎?”大有娘又勸媳婦:“月花,好歹看在娘的情份上,你還是把鋪蓋搬回來住吧!大有再敢欺負你,我就用杵衣棒敲斷他的脊梁骨!”卞月花便落下淚來:“娘,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到啥時也不會忘記娘!可是,大有他變了,我實在難和他再過到一起去……”
王大有的心這才開始懸起來,萬一老婆飛了,丟人呀!從此,他再不大吵大鬧。每逢卞月花回來,他也不聲不響的,隻是等待她上了床……隻有在夢中,他才狠狠地冷笑著:“你這騷貨,不就是要得到滿足嗎……怎麼樣,現在總過癮了吧……?’,,
每當此時,卞月花的心便絞痛,即使她咬緊了牙關,也忍受不住了。她越是拒絕,王大有便越是發狂般地迫其就範!卞月花便嚶嚶嚶地哭了,王大有卻惡從膽邊生,啪地一巴掌就朝
她的臉上扇了過去
卞月花終於徹底灰心了!
她常常是二十多天到一個月的時間回來一趟,住上一個夜晚,便又托言大隊工作忙,一去就是一個月。
在這些日子裏,卞月花因為內心的痛苦和寂寞,便越加依戀是君南。因為有工作這把保護傘,他們整天整天可以形影不離地在一起。雖然議論雀起,但是君南和卞月花是大隊的主要幹部,誰敢對他們哼出半個不是!
那王大有像落了魂似的。晚上,他總是抓了一根粗木棍,懷裏揣著電筒,摸著黑,從東村竄到西村,從南圩又折向北圩,他吼叫著發誓:“我非親自捉住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非當場敲折她小娼婦的腿腳不行!”
就在江岸那個看灘的小棚屋裏,是君南和卞月花愛得如膠似膝、難分難解。兩人正緊緊地你摟我抱著,突然聽得屋門通地一聲響,兩人的臉嚇得脫了色,渾身上下篩糠一般地抖了起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卞月花壯起了膽子,問道:“外麵是誰?”外麵沒有聲音,卻是一片死靜。他倆默默呆呆地屏住了呼吸,隻聽見江風正在門外撕咬,像狗在嚎叫,又像老婦人的傷心啼哭,令人毛骨悚然。是君南忍不住了,顫栗著聲音,輕聲道:“外麵不會有人吧?剛才那響聲不對呀!”卞月花說:“大概是我們耳朵出毛病了吧,外麵不像有人!”是君南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摟著卞月花:“噢,把我的魂都嚇掉了!”卞月花問:“你真害怕了嗎?君南,你說真話,如果我們一旦真被別人發現了,你會怎麼辦?”是君南哼哼哧哧了一會,從牙逢裏含糊著擠出幾個字來:“你說呢?你以為我會怎麼辦?”卞月花用牙齒咬是君南一口:“你真狡猾丨人家問你正經話,你偏避而不答!”是君南說:“不會的!我們是不會被人發現的!老天是會保佑我們的!”卞月花道:“不!你得回答我,如果我們的事真被人發現了,你會怎麼樣?”是君南用唇蓋住了卞月花的唇,嘟噥道:“月花,月花,我,我,我又想要你了!月花,我的寶貝疙瘩,你別再
問我了。我現在真想你呀!”卞月花忘了一切,忍不住輕喚道:“君南,君南,你真是個會勾魂攝魄的鬼呀……君南,君南
其實,門外真的有人哪!而且,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手裏操著木棍的王大有哪!他來到小棚屋前,原以為裏麵沒人,用木棍捅了一下屋門,見裏麵沒有動靜,懊喪地向別處搜尋去了。可是,當他又失望地再次走回小棚屋門前時,卻忽地聽見棚屋裏傳出了悉悉窣窣的響聲來,便貼著耳朵在門上專注地聽。這一下,王大有可真聽到啦,果然是他要尋找的那兩個狗男女的聲音。他一時怒不可遏,正待屋內兩人摟至緊要處,王大有大喝一聲:“狗男女,看你們今天還往哪裏逃】”順手便掄起木棍,使足勁砸去,想不到那棚屋門還挺結實的哪,一下兩下發了瘋地竟砸不開它。而屋裏的一對,此時算是完全嚇得三魂丟了二魂。是君南連舌根都哆嗦起來,說不成話,雙腿撲篤一軟便跪了下去,爬不起來。卞月花雖然也嚇得差點死過去,但,一當她意識到此刻情況的緊急,猛地挺起了腰杆,聲音不大,卻儼然是命令是君南,別原相,快站起來,從棚屋後麵的透氣洞鑽出去!”一把拉起是君南,猛地一推,便將是君南推到了透氣洞下。是君南顫抖著手腳,幾次爬上去又跌下來,好不容易,才從透氣洞爬了出去。
恰值是君南爬出棚屋之時,王大有已撞幵了屋門,刷地便將手電撳得雪亮。那道白光正好射在卞月花的臉上,隻見卞月花冷靜得如同一尊墨綠的銅像,站立在那裏,一聲也不響!王大有破口便罵好你個騷貨!在外姘著野男人。以後,你還有什麼話可以抵賴的!”卞月花仍然緊閉嘴巴,僵僵地仿佛又成了一具豎立著的硬屍了。王大有越發大怒;“不要臉的賣
貨!說呀,你姘野男人,今天總是事實吧?”卞月花這才冷冷地說:“王大有,別血口噴人!大隊部派我今天看門,我一人住在這裏,你憑什麼栽我的贓呢?”王大有大叫:“好哇!剛才我淸清楚楚聽到是君南的浪聲浪語,難道這還有假?”卞月花說:“你見鬼啦?這裏就我一個,哪裏有過第二個人?”王大有暴跳如雷:“你不見棺材不掉淚!好吧,我找他這個狗主任出來,看你還如何嘴硬!”吼完便打了手電,將棚屋角裏角落翻了個過,卻就是尋不出個人影來。卞月花罵道:“你無事生非,還算啥男子漢!我嫁了你,算是瞎了眼!”王大有忽地發現了棚屋後的透氣洞,又叫:“他一定是從這狗洞裏爬出去逃了!”便飛快地繞出屋門到棚屋後去追尋。是君南大概是被屋外的江風一吹,陡然精神了許多,趁屋內你一言,我一語叫罵不休之時,連滾帶爬,早就逃之夭夭了。
王大有回到棚屋內,卞月花已點上了油燈,冷笑道:“怎麼,捉著什麼鬼了?”王大有沒有抓到是君南',一肚子火早要燒透天了,居然卞月花還要嘲弄挖苦他,氣得他掄起了手中的木棍,呼地狠命朝卞月花的腿腳上掃了過去,隻聽卞月花“啊”地-慘叫了一聲,棚屋裏便再無了任何一絲聲息……
卞月花腳骨骨折,上了石膏,纏著繃帶,住在了醫院裏。
王大有則被帶到了公社。公社革委會懷副主任厲聲喝問道:“王大有,你怎麼可以隨便毆打革命幹部?”王大有氣憤道:“去問問大隊革委會主任,你的女婿是君南吧!她姘了我的妻子,你們不問不管,反倒來問我,你們這算是什麼革命?什麼幹部?我打我的老婆,關你們屁事!”懷副主任氣急敗壞:“你這是瘋狗亂咬人!告訴你,我已詳細了解了情況。是君南和卞月花完全是屬於正常的工作關係,革命同誌關係。而你,一個男子
漢,絲毫沒有男子漢的氣度!老婆在外工作,難免要與男同誌接觸,你卻像個小家女人吃起醋來,鬧得雞犬不寧。王大有,你知道你這是什麼行為嗎?幹擾和破壞革委會幹巧的工作,損害革命幹部的威信。你知道這是現行反革命的罪和嗎?”王大有瞪圓冒火的眼睛,唾道:“呸!倒打一耙!這,就是你們這些人的看家本領!”懷副主任鼠脅道:“你要不做觸及靈魂的檢討,深刻認識自己的罪行,我們就要發動革命群眾專你的政!”王大有死不買帳,高叫道:“老子三代貧農,苦大仇深,你敢專貧下中農的政,你自己考慮考慮,你站在什麼階級的立場上?”懷副主任冷笑道人民內部矛盾也會轉化。你要不服,那好吧,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一夜間,王大有果然變成了反革命分子!他的罪名是——打擊革命幹部,破壞革命運動。就像當年卞月花一家那樣,頃刻間,那些“打倒”、“批臭”、“鬥垮”等大幅標語,貼滿了王大有家的屋前屋後。
就在王大有被押著遊鄉的時候,他的老母親哭幹了眼淚,悲憤地喝下了一瓶樂果,滿含冤恨地走上了黃泉之路。“革命幹部”見此,隻得偷偷地放了王大有,讓其回去料理後事。
帶著渾身傷痕的王大有回到了家中。剛進屋子,他看到母親癱在床上,便三步兩步走上前去喚娘,可是娘卻什麼話也不回答他。王大有發現不好,一把將她抱住:“娘,娘,你這是怎麼啦?”隻見娘的嘴裏還流著白沫,鼻孔流著血,眼睛半睜半開著,娘已斷氣多時了!王大有不忍看娘那副死不瞑目的慘相,聲嘶力竭地號叫著“娘!娘!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難道忍心丟下兒子,一個人走嗎?蒼天哪!蒼天哪!你為什麼奪走我這苦命的娘呀?我冤呀!我娘死得好冤哪!娘
呀,娘呀,你為什麼不等兒子回來呢?是兒子害死了你呀!如果不是兒子當初救回來那個喪門星,你會走上這條斷腸路嗎?娘啊,娘啊,我好蠢呀!我要跟他是君南拚命去?我要殺了他的狗丈人,我要宰了那忘恩負義的小娼婦……我要報仇!我要為娘報仇啊!”
隻有臨近的幾家好心的鄰居,抹著眼淚來勸王大有。他們幫著將他娘草草地葬在了村外那荒涼的坡岸邊,墳頭向著大江,仿佛江潮都變作了號哭,淒淒惶惶地流淌著、流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