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的日子,穿上最滿意的一套布拉吉呼朋引伴地去春遊,是一生中多麼有限而又難忘的幸福啊。
從男士的角度觀察,我一向以為連衣裙是這個世界上最女性化的服裝,裙裾飄飄,如楊柳依風,僅僅從那搖曳而去的背影就會使你體味出“婀娜”這兩個漢字言猶未盡的美感。我甚至和一位深諳衣飾之道的女記者開玩笑:“做女孩真容易,選擇一條合身的連衣裙,也就達到了‘淑女’的一半。剩餘的一半是天生的。”
不知為什麼,我仍習慣於把連衣裙叫做布拉吉,恐怕跟它音節甜美如歌、甚至它本身就像一位俄羅斯女郎的芳名有關?它令我聯想起靜靜頓河岸邊的集體農莊,以及高加索山腳下笙歌四起的果園,許多蘇聯影片裏記錄過的幸福生活的畫麵。二戰期間,蘇聯紅軍不是把新發明的多管火箭炮命名為“卡秋莎”嘛,聽一遍那首“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卡秋莎站在山崗上”的民歌吧,便能體會他們給武器取了個情人的名字的用心。這個炮火硝煙中的軼事,也給人類戰爭史注入了一闋清新詼諧的牧歌。可見愛無處不在,愛才是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最偉大的情人,也是其最後的勝利者。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忘掉布拉吉呢?我們的生活中怎能沒有布拉吉的影子呢?所有穿過布拉吉的婦女同誌,我祝福你們!本文獻給你們!
C。麵紗
我來北京這些年頭,春天的風沙很大,簡直像一群群吹口哨的頑童,從老式四合院、胡同或新蓋的高層建築上空飛來飛去。三四月間的街頭,過往的婦女常常蒙著一層薄薄的紗巾,以閃躲不及的姿態對待風沙過於熱情的簇擁。那搖曳的風景令人聯想到阿拉伯地區的婦女裝束:素淨的長袍、隱蔽的麵紗,包裹著嬌羞膽怯的心靈……從南方遷徙而來的我,確實從一幅輕紗探視出那麼點異國情調。至少在內地其他城市,很難發現這種一群婦女頭罩麵紗四處行走的生活景觀。
其實麵紗在遮土避風的實際效用之餘,還保留著一份既朦朧又神秘的審美境界。試想:一張嬌豔典雅的容顏,借助於熠熠生輝的麵紗的掩飾,對你作驚鴻照影般的溫存一瞥,不能說不是一種高深莫測、令人心動的神秘之美。簾外雨潺潺,你隻能透過沉凝的愁煙迷霧去猜測隱約於深處的畫山繡水、清風明月。真實的美感被一道單薄的屏障打了點折扣,在為之神往者的心目中,反倒升值了——因為它提供了令想象之鳥回旋的餘地。難怪中國古典詩學裏,一向宣揚霧裏看花、水底攬月為最耐磨損的審美法則呢。雲蒸霞蔚,使廬山真麵目含而不露,難道不是令古往今來的遊人雅客百看不厭的原因嗎?
麵紗,確實是女性有權構思的一首朦朧詩,它於方寸之間增加了與風起雲湧的物質世界的距離,而距離本身又增加了若隱若現的美感。簾卷西風,綠肥紅瘦,堪稱宣紙上濡染暈眩的畫境。“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恰恰投合了燈火闌珊處半明半昧的浮想聯翩。
記不清哪部獲“奧斯卡”金像獎的故事片裏,女主角頭頂高簷呢帽,帽簷垂下一幅網眼疏鬆的黑色麵紗,掩飾著額頭、眉眼直至嘴唇的位置,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仿佛隻有一個光滑精巧如大理石琢就的下巴。但是她熠熠生輝的多情目光是遮掩不住的,在麵紗背後遊動如黑夜裏無聲的閃電。甚至她蔓延至肘部的長手套也是黑色網狀的,垂搭住胸圍的大披肩也是黑色網狀的,配合著網格狀的麵紗,塑造出一位似乎披著一張黑色魚網在水邊行走的憂鬱然而高貴的女人。記不清她是費·雯麗抑或嘉寶了,也有可能是演《羅馬假日》的赫本。記憶也像一幕輕紗,混淆了我對往事真實的印象。但我在黑暗的電影院裏,正是以膜拜崇敬的態度來看待那披垂在情節裏的麵紗的,因為它正幸福地守護著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