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力驀然挺直身子，麵色刷白，灰蒙蒙沒有焦距的眼睛睜得極大，張著嘴，嘴唇顫抖，聲音嘶啞：“你幹了什麼？”
我尚未回答，他已經又厲聲喝問：“你幹了什麼？！”聲音暴怒，麵孔扭曲。
我雖然已有心裏準備，還是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說：“我把它摔……啊！你住手！”
話沒說完，我失聲驚呼，斐力竟然跪下身子，雙手向那堆碎片中摸索過去。我撲過去，鞋子踩過碎片，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我拉住他的手，衝他喊：“沒用了！已經碎了！碎得你拚都拚不起來了！”
他仿佛沒聽見一般用力往前掙，我的力氣與個頭都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差點被他撲到在地上。幸好他跪在地上，不如我站著容易施力，我將兩手伸過他腋下，半拖半推，踉踉蹌蹌，總算將他遠遠拽離了那堆碎片。
他推開我，盲目地想奔回那堆碎片那裏，我跪在他麵前，伸手拉住他，猛力搖撼他，在他耳邊喊：“已經完全碎掉了！你過去又有什麼用？隻不過是個獎杯罷了！你不是不在乎嗎？你不是可以一直微笑嗎？！”
他怒吼一聲：“滾開！”伸手將我一推，我被推得向後倒去，後腦在地板上磕了一下，頓時疼得皺起眉來。正想爬起來揉一下，身上卻有重量壓上來，是斐力撲了過來，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衣領，一把將我揪住，咬著牙齒劇烈喘息，卻說不出話來，他麵上的神情仿若一隻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悲慟絕望而憤怒，仿佛想把那無形的命運捉到麵前來，狠狠對它地發泄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也罷，若能讓他發泄出來，我就暫時代理一下這個被發泄的位置又如何？
我故意激怒他：“那獎杯有什麼了不起？你嘔心瀝血拿到它，我隻需一隻手它就完啦！沒什麼好在意的不是？你還可以微笑著……”
“魏紫鳶！！”他嘶吼，暴睜的眼睛裏有紅紅血絲，揪著我脖領的手收緊，我幾乎喘不上氣來，而他另一隻手緊緊攥了拳，衝著我的臉頰揮過來。
我那花了大價錢美容保養的臉。我嚇得閉緊眼睛，心中苦笑，這次的代價，似乎大了點。
耳邊重重地“砰”的一聲響，預料中的重擊與疼痛並沒有到來。我睜開眼，卻原來他的拳頭砸在遠遠離開我肩膀的地板上。
我抬眼，冷不防一滴水滴在我臉頰上，濺開來。我睜大眼，看著上方他的臉孔：“斐力！”
淚水從他眼睛裏流出來。。
他鬆開我的衣領，手掌去遮住了眼睛，聲音嘶啞：“我再也不可能拿到另一個金眼睛獎杯了，你知不知道？”
我說：“雖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你的眼睛複明的幾率確實很小。”
他向後跌坐到地板上去，雙手死死摁在臉上：“我知道。”
我撐起身子，跪在他麵前，將手放在他肩膀上。
他說：“為什麼？！”
我無法回答他。為什麼？這世上的事情變幻莫測，朝夕禍福，哪有道理可言？
他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十指蜷曲，狠狠陷進他自己麵孔的皮膚裏去。
我心疼至極，用力拉開他的手，把他的臉緊緊壓在懷裏，薄薄的家居服很快被溫熱的液體浸透。
他蜷著身體，在我懷中悶聲嘶喊，反複隻是那一句“為什麼”，聲音如同絕望動物的嚎叫。他抱住我，雙手在我背後狠狠抓著我的肩背，力道極大，我感覺自己像被鐵鏈緊緊勒捆，肋骨生疼，胸腔受壓迫，我隻能小口小口地呼吸。
可是我一點也不痛苦。除了那令我心痛如絞的疼惜之外，我所感覺到的，就是難以壓抑的幸福。
因為我正同他緊緊擁抱著。
天已經黑下來，房間裏沒有開燈，我們就在書房的地板上擁在一起。他的肩膀劇烈聳動，身體抽搐，一直在不停地嘶喊著“為什麼”，喊到嗓音都破碎。我沒有勸慰他，我知道他需要這樣的發泄，然後他才能不再逃避不再壓抑，正視他的生活。
我隻是緊緊地抱著他，將臉頰貼在他淩亂的深亞麻色的頭發上。
他吼叫著，狂亂地勒擠我的身體，手指在我背上抓過，火辣辣地疼。我咬住嘴唇，悶哼一聲，隻是把他擁得更緊。沒關係，親愛的，把你的痛苦絕望和委屈都發泄出來吧，即使讓我再疼痛一萬倍，我也甘之如飴。
我將嘴唇輕輕地，溫柔地印在他的額角上。
他突然抬起頭，劇烈地喘息著，嘴唇從我的胸前脖頸一路輾轉上來，最後狠狠吻住我的嘴。
我睜大眼，腦子裏一片白。他吻我。他吻我。他吻我！
我的常識告訴我這隻是人的本能反應，當人們處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他們會本能地尋找身體的慰藉。
然而這樣的機會若不好好把握，我就不是魏紫鳶了。
我的心劇烈地怦怦跳，我抱著他，積極地迎合他的唇舌，順著他的力道，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