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一帶,地處黃山之東,山巒連綿,河流蜿蜒,兩岸田疇連著青山,萬綠叢中粉牆黛瓦,民房農舍,錯落其間,村莊古樸典雅霧風暴獨婷:奔走在這樣美麗的山水中,兩人卻身疲力盡,心情也藉外流童。想起依門流淚的母親,不禁黯然神傷。但已別無選擇,隻有走,向前走。遊子已越走越遠,何處是歸途呢?
這天,走入歙縣縣城,大街上碰到了一個叫鍾英的同學,聽說事情原委後,鍾英同學熱情地留他們在家中休息幾天。
這位鍾英同學,父親是徽幫大商人,宅院門高牆厚,房子廳堂寬敞,後院花園中,假山湖石,堆疊有致。小橋亭榭綠樹環繞,竹林濃陰,花徑通幽,園林清雅,別具一格。
第二天,在鍾英同學陪同下,他們在縣城中閑逛。歙縣曆史悠久,市容整潔,大街小巷皆青石鋪路,店鋪林立,知名老字號也比比皆是。“胡開文筆墨莊”門頭闊大,古樸典雅,門牆上掛著一錠巨型“黃山鬆煙”圓墨,特別引人注目。
休整中去了休寧縣和屯溪縣。休寧縣也是古城,城中心有一個很大的放生池,池中群魚戲水,紅鱗閃耀,有的魚長達一米左右,可見放生時間很長。屯溪是抗戰後方重鎮,軍旅商賈雲集,交通繁忙。
遊逛了這幾個地方,他們心情也稍輕鬆,身體也得到休整,便告別鍾英折回歙縣,籌劃下段行程。
從歙縣步行到深渡,乘船溯新安江到了上遊的街口鎮便進入浙江境內了。經淳安、建德和新安江鎮,到了蘭溪。
蘭溪市麵繁華熱鬧,是個富裕的地方,有許多經營醃臘肉的店,黑豬肉是此地的特產。二人搭上了火車,由蘭溪至浙贛線上的金華市。車站附近火腿店一家挨著一家,聞名遐邇的金華火腿就在此地集散。街邊吃碗火腿麵,物美價廉,味道正宗。
由金華乘車西行,經衢縣、江山進入江西省。又經玉山、上饒、鷹潭等地,車到東鄉,便不能往前開了。車站裏裏外外全是逃難的人群。李紹基忙向難民打聽,才知道前麵一站是進賢,就是敵我進行拉鋸戰的前線。此時,南昌已被日軍占領了。
車站裏到處是人,拖兒帶女,亂哄哄的,人來人往,各自逃難,但究竟投奔何處,大家都很茫然。兩個逃亡的年輕人融進了難民潮,但有別於拖家帶口隻求躲難的難民,他們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
時文進說:“我們得商量一下到底往何處走。”他們鑽進候車室,李紹基掏出袖珍地圖。放在包袱中的地圖,經過這樣多的日日夜夜,已被背上的汗水染成了黃色。
他們盯著江西省地圖,察看南昌四周各縣,視線落在一條藍色的河流上,這便是贛江。贛江自北向南,蜿蜒千裏,直貫江西中部。是贛江的召喚,還是鬼使神差?他們一致決定,沿贛江南行。李紹基用筆在江的右側,沿公路向下劃了一條粗線,這是下一步的行程路線。
方向已定,他們就隨著一群群的難民出發了。
公路上,每三十裏設有一個粥站,供應難民粥水。兩個人沒有拖累,走得很快,到第一個粥站就甩掉了難民群,施粥的人在他們的一塊方巾上蓋了粥站印章,領牌子後每人喝一碗粥。
因為走得太快,時文進的肚子早就咕嚕咕嚕響個不停了。施粥的人看見是個年僅十七八的伢崽,輕歎一口氣,在他的碗裏又加了半勺粥,時文進彎了彎腰謝過好心人,端起粥走到一邊,埋下臉去,用力一吸,大半碗粥便下了肚。抬起頭,換口氣,埋下頭準備。再喝,卻發現自己腳邊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條狗。
如同衰草的黑毛毫無光澤,形同竹棍一樣的四肢,撐起一副幹癟的皮囊,背脊肋骨清晰可見,狗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時文進,哀采的眼神令人憐憫。因為幹瘦,它的眼睛和嘴巴顯得特別大而癟,一二副疲倦不堪的樣子。
時文進看看碗裏的稀粥,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望了望這隻骨瘦如柴的狗,一彎腰,把碗放到狗的嘴巴下。這狗幾口就喝光了剩下的稀粥,不停地卷起長舌將碗舔得如同洗過一樣幹淨。時文進-陣心痛,角芋摸著狗的頭說:“你也太可憐了!”狗不停地搖著尾巴,在時文進的手上舔了又舔,嘴裏還“嗯、嗯”地叫著。這是親昵和感激的表示。
喝完粥,他們撒腿趕路,每天要走三個粥站,蓋三個印章喝三碗粥。
小半碗粥的施舍,這條黑狗似乎覺得時文進是個有愛心可以信賴的主人,賴上他了,寸步不離地緊跟著。途中,時文進、李紹基幾次轟它走它都不走,緊緊的尾巴似的跟著。
就這樣徒步南下,經臨川、崇仁、龔坊、裁坊、江口、永豐、吉水等縣鎮,到達吉安市。披星戴月,曉行夜宿。走過五百多華裏,直貫江西腹地。一路上飽覽了各地風光物產,人情故事,也喝飽了難民粥。夜晚,敲開路邊小夥鋪的店門,老板見是兩個滿臉風塵的學生,大都給予關照,不收店費。
這天傍晚,他們又進一家路邊小店。店老板——一個五十出頭的老漢,一臉慈祥,心好人善,收拾碗筷時,還用殘湯給狗也拌了半碗幹飯,戰亂物資短缺時期,實在太難得了。
時文進和李紹基便商量著將狗送給店老板。一則感謝店老板的關照,二則狗也有了好的歸宿,不必沒日沒夜地跟著長途奔波喝粥。店老板也同意收留這隻流浪狗。
他們將狗叫來,輕撫著它的身子說:“小黑(這是時文進給他取的名字),你就留在老板這裏,不要老跟著我們天天勞累奔跑,而且還有飽飯吃。好嗎?”
狗似乎聽懂了他們的話,眼睛望望店老板,又望望時文進和李紹基,突然鑽到時文進腳下,用頭不停的輕輕摩擦,嘴裏發出“嗯嗯,嗯嗯”的聲音。
第二天清早,時文進、李紹基躡手躡腳走出店門,看看狗沒有跟著,放心地甩開膀子向前走去。
大約走了十多裏路,來到一個小山頭邊,一團黑影從山頭滾到兩人身邊,兩人嚇得停了腳步,定睛一看,是小黑!
小黑撲到李紹基身邊,用臉不停地在李紹基的身上輕輕摩擦,好一會兒,又用嘴含著時文進的雙手,“嗽嗽”叫個不停,像是埋怨,像是乞求,蒲扇似的大尾巴拚命地搖著。兩人知道,小黑是鐵了心跟定他們了。
兒不怨母醜,狗不嫌家貧。黑狗忠主,要跟就讓它跟著吧。
進入臨川府城時,古樸濃鬱的文化氛圍深深激發了兩顆年輕好奇的心。城裏石板大街整潔平坦,大道上,一座接一座的石雕牌樓牌坊太多是進士、榜眼、探花牌坊,也有貞節牌坊,石雕精美,巍然屹立,蔚為大觀。年代已經久遠,飽經曆史滄桑,卻保護得很完好。兩人一邊走,一邊大飽眼福。
途經龔坊、戴坊時,夥鋪老板同情兩個年輕人,悄悄告訴他們,出城三十裏山上有土匪,殺人越貨時有發生,過往客人,須知提防。早晚不能走,晌午時分也要結隊而行,不要單身趕路,文弱學生伢子,莫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