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在張穀英村(2 / 3)

楊宙康和李際閭隻知這個三十出頭的人是隨阮湘先生來的,對他並不熟悉。隻見他中等身材,穿對襟大褂、青布褲,一雙大眼睛透出沉毅、果敢的神色。

不待三人開口,杜顯振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嶽陽本地人,熟悉那邊的情況。我有把握做好這件事。”

這個勇於負責的人引起楊宙康極大的興趣,“那邊的學生大約有一百多人,要在千裏之外將他們安全帶過來,可有千難萬險……”

杜顯振重複說:“我有把握。”

李際閭瞪大眼睛:“你要帶幾個人去?”

杜顯振:“就我一個。”

阮湘摸摸滿頭白發,點頭道:“請二位放心,杜顯振是我在嶽陽當縣長時的軍事科長。跟著我,刀架在頸梗上的事也經曆過,他會辦事。不過此次……”阮湘嚴肅說,“關係上百人的安全,不能有半點閃失!”

杜顯振說:“我曉得!個把月時間,我把那些伢妹子帶過來,一個不丟下!”

短暫交談,楊宙康已斷定這是個能委以重任的人。他向李際閭點點頭。

李際閭喜出望外:“要得要得,這就勞為你了。你去總務室領取來去盤纏,明天起程。”

“今天起程,天黑可以走到邵陽……”杜顯振向三位一拱手,轉身離去。

隻用了三天兩夜,杜顯振到了臨湘縣縣城長安。

長安鎮是湖南最北邊的一個小鎮,是湘鄂交界的邊僻湖荒之地。漢唐時期,獲罪的官宦被充軍到此地,思念家鄉長安,便將這荒蠻無名小鎮也命名為“長安”。近兩年,這個小鎮才開始熱鬧起來。

說熱鬧,太平時,人口不過五千,街長不過一裏,街頭縣衙門口跌個銅錢,叮叮當當可以滾到街尾豆腐店水缸邊。

街不大,人卻極複雜。長沙、嶽陽的“洪幫”、抗日遊擊隊、漢奸密緝隊、維持會、憲兵隊、土匪流氓,各色人等,魚龍混雜,熙熙攘攘。日本人占領漢口以後,這個小鎮便是他們南進的大本營,城邊炮樓碉堡林立,黑洞洞的機槍眼窺視過往行人。日本巡邏隊一隊接一隊,軍靴橐橐聲中,街上灰沙彌漫。

杜顯振在街尾一家客棧住下。他的綁腿裏,有日本人的良民證,密緝隊的路條,遊擊隊偵察員身份證,還有蓋了第九戰區長官司令部關防的任命書。一路之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大模大樣,倒也順當。

他旁若無人在方桌邊坐下,蹺起二郎腿,將桌上的茶杯倒扣,左手拇指豎起。這是湘鄂邊界“洪幫”的暗號。

滿臉愁容的店老板,貓一樣踱到桌邊,低聲說:“我的爺,日本人殺入不眨眼,你的膽子也太大……”

杜顯振鼓他一眼:“大路讓一邊,牛馬過一千!怕他個屁!我問你,縣政府遷到哪裏去了?”

店老板陷了周圍一眼,嘴皮打顫道:“遷到謝家山去了……我的爺,千萬要小心……”

話未說完,隻見一隊日本兵押著一個赤膊中年人,在店前坪裏站定。那個赤膊人被綁在一匹大洋馬上。日本人三兩下將針頭插入那漢子的靜脈,又將一個針頭插入洋馬的血管。那漢子的血,便汩汩流入洋馬體內……

開始,那漢子破口大罵:“鬼子,漢奸,千刀殺的……”不到一盞茶工夫,漢子臉色蠟黃,無聲無息了,日本人哈哈大笑。

可那血管中的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從人體流向馬體。

原來,日本人占領臨湘以後,凡抓到遊擊隊偵察員,就在大街上輸血,一是殺雞給猴看,想鎮住遊擊隊的氣焰;二是據說戰馬輸了人血,就會變成千裏駒。

杜顯振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嘴皮咬出了血。

雞叫動身,杜顯振快步流星趕到了謝家山口。一條十多裏的大山道,他通過了遊擊隊的五道崗哨,來到了臨湘縣政府臨時駐地——一座破敗的大王廟中。

聽說國立十一中招生人員到了,早在報上得到消息等在這裏的失學青年十多人,圍了上來。

這其中為首的學生叫曾一,已經十九歲,腰圓背寬,是個大小夥子。他出生於長江南岸一個貧苦農家。前年他已經考入湖南省立一師。去年,學校遷到湘鄉篷家台。暑假參加軍訓,學生被分到各縣做民訓工作,他被分到臨湘。就在這時,臨湘、嶽陽相繼淪陷,他被困家中,與學校失去聯係。今年上半年,他去沈家灣私立小學教書,但一心想重新就學。

這時,他聽說新建的國立十一中,校址在湘西雪峰山下的竹篙塘,有一個完整的中學教育體係,又像一個完善的青年福利救助機構,不要學雜費,連學生的生活、醫療費用都包下來了,真是天大的福音。他便約集了幾個同學,早兩天趕到了謝家山。

杜顯振見曾一老練成熟,便問:“你們路北地區,能聯絡到的同學都來了嗎?”

曾一說:“沒有,還有幾個沒聯係上,被困在家裏。又怕碰見日本兵,又怕國軍抓壯丁,都不敢出門。”

杜顯振問:“你同我過去,把他們招來,敢不敢?”

曾一沉默了一刻,說:“我熟門熟路,倒是不怕。隻是要越過粵漢鐵路去路北,是很危險的。”

杜顯振拍著曾一的肩膀,“你不怕,我也不怕。今天夜裏就過鐵路。”

臨湘淪陷後,粵漢鐵路的這一段,是我敵雙方活動最為頻繁的地方。日本人要占鐵路,保證其運輸暢通。沿線碉堡林立,夜裏探照燈掃個不停,隻要見人靠近,就舉槍射擊,“嗚——嗚”警報聲徹夜不停。抗日遊擊隊也頻繁出動,扒鐵軌,搶物資,大小戰鬥隨時發生。

曾一帶著杜顯振,趁黑抄小路趕到鐵路邊,潛伏在深水溝中,等鬼子的巡邏車一過就在探照燈閃開的一瞬間,像兩隻野貓躍起越過鐵路,躥入樹林。

在路北一個小村子裏,曾一集中了八個學生,準備當晚過鐵路,回到謝家山。路北遊擊隊的偵察員偵知了這個情況,報告了大隊長沈景嵋。

沈景嵋本是當地一個老實農民,全家世代耕作長江邊的湖田。三個月前,日本鬼子進村打擄,燒殺搶掠一陣,一刺刀挑倒他七十歲的,又一槍將他十歲的弟弟打死在田塍上。沈景嵋當晚磨快了一把大刀,一聲喊:“有活路了!”拉上本村十來個青年上了山。兩個月之間,發展到百十支槍。他聽說幾個學生隨一位杜教官過鐵路,當即罵道:“這位杜教官是不是瘋了?拿人家細伢的小命耍!”便命令兩個得力偵察員,帶領杜顯振等人走麥坡嶺小路過鐵路,他帶一個小隊在一裏外開槍射擊,來個聲東擊西,掩護他們過了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