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在張穀英村(1 / 3)

五月,曼真園的桃樹枝上,綴滿一串串青果。看來,今年又是水蜜桃的豐收年。

湖南各大小報紙,《中央日報》、《大公報》、《力報》、《江南抗戰報》、《救亡報》、《小春秋》等等,都在顯眼的版麵刊登了國立十一中《告淪陷區失學青年書》:

……教育部遠慮建國人才的需要,特拔巨資創辦國立完全中學,搶救淪陷區失學青年為國深造,考試錄取後,享有公費待遇……

校址選在雪峰山之麓,資水之濱的武岡縣洞口鎮竹篙塘……

五地同時報名招生:長沙市桐蔭裏女子職業學校,沅陵鳳凰寺,湘潭易俗河江西會館,耒陽杜甫公園,嶽陽渭洞張穀英大屋……

當時的報紙,整版整版都是日寇猖狂進犯,某地發生血案,獸兵殺人多少,強奸婦女多少,燒屋多少,某地敵機轟炸的慘狀,某地我軍暫作“戰略轉移”……都是讓人揪心的消息,像漫天的烏雲,壓得一日數驚的人們喘不過氣來。短短的一則《告淪陷區失學青年書》猶如漫天烏雲中的一道閃電,讓人眼睛一亮,在苦難中看到一線希望。消息不脛而走,一下子傳遍了三湘四水,失學在家的學生、民訓隊員都奔走相告,“國立中學招生了,食宿學雜費全免!”“又有書讀了!”戰區、淪陷區的失學青年,整天在家逃難躲兵,突然聽到這樣的好消息,許多人馬上收拾行裝,準備投奔竹篙瑭。

報紙傳到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上海、南京、安徽以至於白山黑水間的失學青年,都牢牢記住了竹篙塘,向往竹篙塘……

湘南、湘北百姓,將大山連綿之間的平地謂之“洞”。渭洞,在嶽陽、平江之間的大山中。幕阜山、筆架山、九牛山為四方屏障,中間是平坦豐沃的千畝田疇。一條並不寬大卻清水漣漣的渭河,銀帶似的從平疇中穿過,流經平疇中部龍形山時,渭河一分為二,如兩條長臂擁抱這座小山,形成雌雄二水抱龍山的奇觀。

就在龍形山前,渭河之濱,一河分二水的地方,黑蘑菇一般數千間黑瓦磚牆的農舍一片接一片黑壓壓坐落成一座大屋場,這就是聞名遐邇的古村——張穀英村。

據傳,明代官員張穀英經長時間選擇,最後選定這塊注定人丁興旺的雙龍戲珠風水寶地定居下來,幾百年時間,發展到子孫千戶數千人丁。這屋場,一個堂屋接一個堂屋,蜂窩一般鋪展開來,形成百個天井百條巷的迷魂陣。屋基和門框全是整條巨石,牆上砌的都是青磚。老龍門正對田野,兀然突出一黑色圓石,這是傳說中的龍眼。渭水如銀帶繞屋基流淌,石河床中鑿有石盆石井,有百步三橋奇觀。世情太平時,此地是通往平江、長沙的古道,石板路上馬蹄聲不絕。穿紅著綠的婦女在河邊洗涮,向過往的熟人招呼調笑。

過年迎春或有大喜事,張穀英村可以同時出動二十條花龍八十對獅子,鑼鼓喧天震雲霄;如遇與鄰村有糾紛,一聲三眼銃,千條漢子千條棍,齊刷刷一聲吼,九牛山也抖三抖。張穀英村很強大,幾個毛賊休想進屋場,進了屋場休想走出迷魂陣;成連成排的土匪也休想騷擾,村頭燈一亮,成千長棍土銃短刀布陣,進犯者有來無回……數百年來,張穀英村沒有遭過兵燹,屋宇連椽接棟,雞鳴狗吠,安享太平——原因是張穀英村太強大了。

此刻,偌大的張穀英村,以其崇山峻嶺中的特殊位置,以其古屋深巷,掩護著嶽陽流亡縣政府,掩護著戰時臨時中學和剛掛牌的“國立十一中招生點”。

為在張穀英村設招生點,將戰時臨時中學百多名學生及零散學生搶救到竹篙塘去,國立十一中籌備處費盡了心思,討論時意見難以統一,因為教育部創辦國立中學的目的是搶救流亡學生,規定隻能招收淪陷區和戰區的學生。此時,湘北隻有臨湘、嶽陽兩縣被敵占領,長沙尚未淪陷。臨時中學的學生中,就有長沙大火以後逃過來的學生,也有寧鄉、湘潭的學生。這些地區的失學青年招不招呢?招吧,進校後都享受公費,教育部會不會撥款?不招吧,事實上他們都已因戰爭而失學。

被任命為教導主任的鄭澤,竭力主張先行招收,再向教育部請示報告。因為長沙及周邊地區雖暫未陷落,但敵我對峙隻有一條小小的新牆河,敵軍虎視眈眈,進攻是早晚的事。這些地區的學生都在逃難,學校都已停辦,長沙許多學校外遷,許多貧困學生不能跟讀,實際上都成了流亡學生。這些學生有的被困家中,沒有書讀,沒有出路;有的失家離鄉,到處逃亡,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殘殺或被俘虜。

搶救這批青年,不讓他們落入敵手,是十分緊迫的事。

楊宙康、李際間、吳學增讓籌備處的同仁們商量了兩天,最後同意鄭澤的意見,一麵呈文向教育部請示,一麵擬派得力人員潛入一臨湘、嶽陽,與在嶽陽張穀英村苦苦維持戰時臨時中學的廖莘耕接頭,將那邊的學生招收攏來,冒險帶到洞口竹篙塘。

一九三九年七月,國立十一中籌備處已遷到竹篙塘魁公祠。隻留了幾個人在曼真園繼續招生,接待外地投奔學校的師生,進行掃尾工作。這時的籌備處,工作人員雖已增加到二十多人,阮湘先生帶著丁淮十、杜顯振幾個人都來了,但楊宙康和李際閭、鄭澤仍為工作的千頭萬緒、人手不夠而發愁。

朱漢、鄭澤負責聯係地方各界,清理祠堂、公屋,六座祠堂要搬空,粉刷、修理門窗。等到八月九月,招生工作結束,大批人馬開來,總要有安身之處吧?陳鴻年安排采購柴、米、油、鹽事宜。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即將來到的數千人,吃喝拉撒,可不是小事。楊宙康作為一校之長,主要精力用在聯係教育部、地方政府、駐軍、新聞界以及各方土地神聖,哪怕一點工作不到位,都有可能出現摩擦。李際閭、阮湘等人則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影響,向各方寫信、打電報,將各處名師延攬到竹篙塘來。

眼下,一個釘子一個眼,抽哪一個到臨湘、嶽陽去呢?

那天,楊宙康、李際閭、阮湘在魁公祠商量教務,正在搬大門板的杜顯振走上來,拍拍身上的灰,一拱手,說:“三位領導,我可以去臨湘、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