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訶手卻往回一收:“不過我想先問過你一句——”他說著長袖一抖,轉眼隻見他手指間鉗著兩枚玲瓏骰子,正繞著那精瘦的指節之間滾來滾去:“你是怎麼把我的骰子換掉的?”
傅淩泓心下大驚,一是原來這個髒小子真的贏了段訶,二是一向驕傲自信的段訶居然能當街在諸人麵前坦然吐露出被人換了骰子的事實,這家夥不顧自己的聲名了嗎?
段訶這回確實是輕敵大意,陰溝裏翻了船,隻是他為人坦率,俠肝義膽,並沒有那麼些迂腐的習慣,他二十歲初闖上京,賭場上戰無不勝,未有兩年就有了“骰王”的名號。直至校馬場下一戰,春風得意的少年,勝了那些穿耳帶環的回鶻人,自此名動京城。
那回鶻壯士本是來上京踢場子的,他們偷藏起兵器,混入場館,不料最後卻被高人收拾,當場不顧它想的拔出彎刀,怒斷小指,憤然離開了上京,這位高人,自然就是段訶。從此段訶就被人尊為了“賭聖”,隻是世人所不知的是,這段訶沒過多久就接管了整南城十三所賭坊,另有數十家酒肆客館,而暗地裏,這些產業全屬於一個人,段訶隻是作為副手,為這個不能走出暗幕的人打理經營罷了。
這個人就是傅淩泓。
他自是與段訶熟絡得很,段訶是他的部下,這點連他的兄弟也不知道,隻有杜仲,是他的伴讀,也是他的心腹,才知曉眼前這幾人之間的關係。
蘇璆聽段訶此言,偏首咧嘴笑了:“段老板真是冤枉我了,我一個窮小子,哪來的這般本事,今日雖然僥幸,可輸贏都是大家明看在眼裏的,空口無憑,認賭服輸,你們恁大個賭坊,莫要平白誣陷了我呀。”
這一番話,雖無漏洞——但也沒否認了她動了手腳。
段訶沉著氣,雖然較之於蘇璆,他顯然是強勢的一方,真要想整治這小子,根本不用這麼多廢話,可段訶不想和這麼個平頭小輩計較,失了身份,也不值當。耐不住好奇心驅使,也確實是想不出蘇璆換盅的方法,他這才追出來問問,奈何對方伶牙俐齒,又當著東家的麵,倒叫他難辦了。
可一旁腹誹了半天的杜仲卻在這時腦中影像有如閃電滑過,就在一瞬間恍然大悟了——打剛才起他就覺著這個髒小子的聲音極為耳熟,可看模樣又想不來是在哪兒見過的,這會兒蘇璆長篇大論一通發完,他腦海裏的回憶也終於醒了過來。他簡直難以置信,繞馬幾步,謹慎的蹭上前去,悄然探視這髒小子的麵龐。
蘇璆斜目裏竄出來這麼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同樣的,她視線也向著杜仲的方向牽去,這一下子,倆人正撞在了一塊,四目相接,雙方皆是不由的一聲驚呼——
“是你!”
“誒?”
傅淩泓和傅淩卿當真嚇了一跳,杜仲的那聲:“是你?”,語氣熟稔,甚至忿恨,儼然不是一般的熟識。
蘇璆也認出了這位高頭大馬之上的少爺,她口氣隨意,亦如調侃:“哦,又是你啊,你在這兒幹嘛呢?”
杜仲臨陣被倒打了一耙,瞠目結舌之餘,懵然轉不過頭緒來:“這該我問你吧,你怎麼會在這兒?”
蘇璆想起眼前的困局,有些為難,本來就是多管閑事卻走了背運,不巧又被他撞上了,這事鐵定要穿幫啊。
傅淩泓從旁看了半晌的熱鬧了,這會兒也忍不住皺了皺眉,插話道:“杜二,怎麼回事?”
杜仲無奈,不管究竟是什麼事,也隻能先硬著頭皮為蘇璆扛下來,遂低語道:“這個,五爺,是自己人。”其中曲折過於複雜,他一時也不好當街說明。
傅淩泓讀懂了他的意思,“段老板,”他轉而向段訶說道,“不知究竟所為何事?這大好的日頭,怎麼和個小子杠上了?”
段訶雖腹藏疑惑,可到底是老江湖了,怎會不識大局?他笑顏道:“一點兒小誤會,既然是杜二公子的朋友,倒也難怪了,小公子身手不凡,是段某不識泰山,以後還望小公子多多照顧場子呢。”
蘇璆眼皮暗朝上翻,瞧這漂亮話說得,還照顧你,你不找我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傅淩泓點點頭,他雖不明究理,但礙於要趕著和傅淩卿回宮交差,不敢在此耽擱太久,便打發了段訶離去,吩咐了杜仲把殘局收拾好,這才與傅淩卿二人雙騎一路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