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瑣碎的細節也會熠熠生輝,
現在,你還愛著我嗎?
不管多麼遙遠的分離,
這份對你的愛不會消逝,
請你微笑,不要哭泣……
十七歲的時候,青萍是高三校園裏唯一執著地留著長發的女生。因為她喜歡作家三毛。這位女作家提著長裙散著長發,赤著腳站在撒哈拉沙漠裏,宛如一位明媚的日光女神。
那年秋天青萍考上大學,第一次要到遙遠的城市裏去念書。臨行時母親替她準備了南國夏日風情的長裙和絲巾,飄動起來就像是蝴蝶。母親笑著問她,生前是不是鳥變的,否則,怎麼一心想著要遠走高飛?
大二的時候,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再也管束不住了。那一刻他正手提吉他,為一位年輕的母親和他的小寶寶開門。那一刻看到他自信微笑的臉,她就明白,從今以後這顆心是屬於他的了。現在她仍然不時想起,那天自己那樣盯著他,樣子一定很傻;就那麼情不自禁地怔怔望著他,看他放下吉他又背上,整理額前的黑發,喝礦泉水,她的目光始終追隨他,感覺自己在他帥氣的舉止間慢慢融化。
後來,他們在一次校園聚會中認識了。他是外貿係三年級學生,他對她說:“姑娘,你這麼笑會殺死人的,你懂嗎?”他常常會背著吉他,手提一個暖水瓶在女生宿舍樓下傻傻地等她,而其他的男孩子卻拿著玫瑰花等在女孩子的樓下。
她等他音樂會演奏完後,常常並著肩牽著手,一起走在長長的江岸邊,看天空中大群大群飛掠過的水鳥撲打著翅膀,飛向他們走不到的天際處。她說,她總有一天要像鳥兒一樣,順著這條大江飛到世界的盡頭。他說:“那我就陪你一起飛。”
這時,江上的貨輪鳴著汽笛駛來,將泛著白色泡沫的波浪擠向岸邊。江風吹得很猛烈了,汽笛的轟鳴、風潮和浪聲,將他們耳膜填滿——他們陡然間聽不見彼此的喊叫,但卻可以聽見彼此劇烈的心跳。
他快大學畢業的時候,經濟很拮據,卻請她去校園外的一家店吃水果,買了一大堆水果。其中有一個石榴,是那天所買的水果中最大的一個。他剝下一顆顆石榴籽送到她麵前:“喜歡吃石榴嗎?”
她不喜歡石榴的酸味,而且從來都不吃,又不忍拒絕他,隻是羞澀地點了點頭。他說:他從小喜歡吃石榴,小時候家裏吃石榴,媽媽都是把皮去了,然後一粒粒剝了給他吃,這是一種寵愛的方式。來大學讀書,再也沒有人給他剝石榴吃了。“現在,石榴剝了給你吃,是我在寵你了。”他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石榴籽代表著寵愛。明不明白無所謂,以後每次吃石榴,男友都會把石榴皮剝了給她吃,慢慢地,她也習慣了,覺得好溫馨。
轉眼到了她大學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情人節之前的一個月,他就去另外一個城市求職。她惦念著他,擔憂著他,害怕他找不到工作,兩手空空地受挫回來;又怕他找到了工作,忙得無法顧上她。這時,他給她寄來一張情人節賀卡,讓她喜出望外,眼中噙著淚花,因為這是一張特殊的賀卡,上麵有男友吻過留下的唇印……
青萍就這樣千思百想地追憶著這些讓自己內心發燙的往事,慢慢她走進小咖啡館。而叢昌岷和小霞則在附近一個麥當勞餐廳等候。
兩個多小時後,她從小咖啡館裏走出來,顯得既傷心又沮喪。她微微發熱的雙頰上留下幹涸的眼淚……苦惱,剛淡忘了不久,現在又回來了,而且現在更為有力地撕扯她的心胸。她真想有一個親人能讓她抱住痛哭,讓她訴說個暢快。這些日子來,她滿心積了無數的話,無數的淚!可是她又不能。
“我認出他來了!這是他,沒錯,盡管他戴了一副眼鏡,臉頰下留下一個傷疤。但我認出了他,他的聲音,他的神態,他的笑容和習慣性動作。”青萍深情地說,“他有清明的眼眸和南方男子的內斂深厚。可是他一點也認不出我了,他說,他沒有任何關於我的記憶。盡管我一再提起從前的生活細節,他還是一點沒有記起。天哪,我該怎麼辦啊?”
她坐下來,掩麵而泣。陶小霞抱著她抽動的雙肩,小聲地勸慰著。
叢昌岷站起身來說:“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讓我進去跟他談談。”
叢昌岷走進小咖啡館時,那青年人正要離去。他個子較高,有一張不勻稱但是很有表情的帥氣的臉。他的頭發有些曲卷,胸膊寬寬大大的,像個男低音歌手。他生有一雙細長、消瘦的手,指骨節處粗糙有力,這是常年彈撥吉他樂器留下的印痕。他沒有想到,有個心理醫生想見他,嘴唇上微微露出一絲驚異。
“你好,我是曾青萍姑娘的心理醫生。”叢昌岷博士開門見山地自我介紹道,“我想,您已經明白,我們約您到這兒來見麵的目的。青萍她患了一種這世上常見的,也是比較麻煩的疾患——抑鬱症。這是本世紀三大疾病之一,需要全社會的關懷和幫助。”
“我已經聽說了。我正是出於對她的同情,才同意約出來見一麵的。”他非常友善地表示讚同叢昌岷醫生的見解,“抑鬱症的悲劇,不時在社會各個角落上演,令人觸目驚心。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我可以盡力。”
“您以前從沒見過這個姑娘嗎?”
“是的。”
“那在您熟悉的朋友圈裏,有沒有人認識這個姑娘的?”
“我想,也沒有。”
“您以前彈過吉他這種樂器嗎?請原諒我的冒昧之處。”
“我以前玩過的樂器很多,不僅是吉他。以後出了一次嚴重的車禍,就再也沒有撥弄過樂器了。”
“我想再問一個很冒昧的問題。您說您出過一次嚴重的車禍,那,有沒有可能,您的一些記憶因車禍而失去,而導致您把過去的事情忘記了?”
“我不知道。也許是吧,可為什麼也有不少兒時和從前生活的記憶我還能記起呢?這說明我以往的記憶係統,並沒有全部受損。”
“請問,您小時候喜歡吃石榴嗎?”叢昌岷突然發問道。
“不記得了。”
沉默。一陣無言的沉默。
叢昌岷博士想了想,點點頭說:“如果,我是說假定,你現在沒有女朋友,你還是單身一人的話,而你又遇上了她——青萍,你會喜歡上她嗎?”
“不知道。”那青年坦率地說,“世上的事很難預料的。但我知道,同情不代表愛情。”
“謝謝您坦率的回答。我還想請問一下,您願意幫助我們的心理治療嗎?”
“我今天下午就要去香港,在那裏定居和工作。所以我才趁這樣一個最後的機會,出來見你們。不過,我先前已經說過了,今後若有需要我幫助的時候,我還是會盡力而為的。”
“好,我預祝您旅途順利,也預祝您在香港生活愉快!”叢昌岷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此外,我還有幾件禮物要贈送給您。這也是青萍姑娘的一片心意,請您務必要收下。這對於她的心理治療進程也非常重要!”
“隻要是對治療有幫助,我可以接受。”
“這第一件禮物是一個吉他。聽說您以前彈奏過吉他,如果就此荒廢,豈不可惜?這個吉他,讓您在今後空閑時餘,可以彈奏一曲,或許能幫您恢複一些從前的記憶也說不定。”
“好的,我收下。”那青年爽快地答應道。
叢昌岷又拿出那盒錄音磁帶說:“這第二件禮物是盒錄音磁帶,據青萍說是個非常優秀的歌手唱的吉他彈撥歌謠。隻是青萍姑娘因病忘記了這個歌手的名字,麻煩您拿去聽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關於這個吉他歌手的資料?”
那青年感到有些奇怪地收下了那盒磁帶。
“這第三件禮物是一張紀念賀卡,也是一張前些年的老賀卡。青萍姑娘囑咐,一定要轉交給您的。隻是這張卡被信封封了起來,你現在不能打開來看!她囑咐隻有當您的記憶有了新的恢複,才可以開啟它。否則,就請您把它燒掉。請您向我保證。”
拿著這些奇怪的禮物,讓這個年輕人感到有些不安。不過,他還是向叢昌岷博士說:“我鄭重收下,並且以我的人格擔保,我會好好保管這些禮物的。”
17.密謀
稅務局稽查科的王悅是新調來上任的女科長。上任不久後,就接到一個匿名舉報電話,告發說“北國騎士樂器經銷總公司”的老板馬立彪有嚴重的偷稅行為。接到這個舉報電話之後,女科長非常興奮,立即把這個情況向上級作了彙報,並開始著手對“北國騎士”的調查。
女科長的興奮是有緣由的,因為她早就注意上馬立彪了。在調任稽查科之前,王悅還在一個區的稅務局任副科長時,就已經開始對他調查了。當時,由於證據不足而沒有取得結果,但已從中發現了馬立彪偷稅的種種跡象。
在樂器行業裏,馬立彪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頗有實力的人物了。他除了“北國騎士”的樂器經銷公司之外,還擁有兩家夜總會類型的娛樂城,同時還經營著房地產和股票生意。其中,娛樂城是他聚財的最佳來源,來那兒尋歡作樂的客人一般都是現金交易,客人也不會索要發票。而且不少客人的交易是用貴賓卡、優惠卡以及特別金卡這三種刷卡方式來結算的。因此,幹這行的隱瞞營業收入非常容易,偷稅現象也相當普遍。加之酒水和飲料等方麵的費用比較低廉,娛樂城中的一些從事特殊服務的人員,還可以從客人處收取小費,因而讓娛樂城在人員工資和獎金等方麵的人事費用也節省了不少,所以這是個油水相當大的行當。
王悅認識馬立彪,是因為馬老板曾委托過她的丈夫林之皓律師為他處理過一樁訴訟案例,並且與自己交情不錯的女友陶靜雪也向她介紹過馬立彪,並同在一次忘年會上聚過餐。不過在她的直覺中,對此人印象一直不佳,覺得他太好色了。
女稅務官與這位老板首次交鋒是在娛樂城的總經理室裏。一開始,精明幹練的馬立彪根本沒有把這個嬌小玲瓏,但其貌不揚的女人放在眼裏,還油腔滑調地稱她為“大美人”,並開玩笑問她:願意不願意辭職來幫他做事?當她說明檢查來意後,他就故意要看她的證件,一會兒又借口有事,說要讓女稅務官看了娛樂城的節目演出後,再來例行公事。
他纏著她說:“你總不能讓人不喘一口氣吧?你們稅務局的人覺得這樣欺負人,是不是很過癮?”
女科長其實也是一個久經考驗的沙場老將了。她在找馬立彪之前,已經把他屬下的幾個公司和生意圈的外圍作了調查,並且發現在同業的娛樂城經營圈中,馬立彪的娛樂城利潤最高,可達到百分之五十六左右,而所交的稅金則遠遠低於其他的娛樂城。眼下當麵交鋒,在對馬立彪的虛張聲勢、傲慢不屑,她既不卑不亢,鎮定自若,還取出一些事先準備好的表格,要求馬立彪按照規定如實填寫。
然而,當時根據表格上的資料和數據顯示,並沒有查出馬立彪偷稅的任何確鑿證據。就這樣,與馬立彪的初次交戰,雙方打了個平手。馬立彪這方麵沒有任何損兵折將,而他的反調查功夫,卻也讓女稅務官無功而返,調查隻得暫時擱置下來。
這次的匿名舉報電話,使她又重新燃起了信心。舉報電話來自另一家娛樂城,是一位女性。經過調查知道,她叫向梅,是“金令港娛樂城”的副總,和馬立彪原是情人關係,但後來被馬立彪一腳踢開了。對於女人,馬立彪一向感興趣。這一方麵是因為他本是一個好色之徒,另一方麵又是他生意上的需要。商場如戰場,他認為當然要不擇手段,十八般兵器樣樣都要派上用場,而女人,則是這些武器中的最為厲害的一種,即是一種沒有硝煙的“溫柔一刀”。
在他看來,“金令港”的向梅不過是自己手裏的一粒供玩耍的子兒。和她做了幾年的情人,他實在是厭倦她了。馬立彪的經驗是,如果你和一個女人在情感上陷得太深的話,她就會逐漸把你看成是她的所有物、附屬品,到那時,你就完完全全地被控製住了。因此,他果斷地斬斷了這根情絲。向梅和他大鬧一場,但在他的威逼下,隻得忍辱分手。但馬立彪哪裏知道,他也就此種下一個禍根。
這時,“金令港”的金老板正在麵臨一場破產危機,他被愈來愈沮喪的情緒所壓倒。他的娛樂城產業為期十年的抵押借款到了需要分期償還的期限了,而掌握抵押借款的投資商們拒絕與他續訂合同。起先,他並不著急,認為可以找到信貸或者其他托盤的貸主或債權人願意接受抵押,哪怕利率定得高些也無妨。可是當他接觸到的每一個對象:銀行、證券、信用、保險等公司,一直到私營貸主都一口拒絕他時,他才失去了原有的自信。
正在陷入絕境之中,馬立彪來電話說願意收購這個娛樂城。他的心情立刻複雜起來。對金老板來說,“金令港”不僅是一座娛樂城,也是他畢生的事業,他眼看著它從默默無聞變得赫赫有名,聳立在都市最繁華的大街上,可是現在卻阻擋不了它衰敗的趨勢。要把它賣掉嗎?這是很容易辦的事。可是真的賣掉了,還剩下什麼呢?他的事業就一無所有了。但是不賣,他又走投無路。
他隻能坐下來與馬立彪談判了。而談判前,馬立彪已經事先派出過摸底的“偵察人員”,經過敏銳的觀察,偶爾輔之以行賄,那些“偵察人員”就能寫出一份事後證明與實際數字相差無幾的財務和營業的分析報告,對缺點作徹底的調查,對潛在的、未發掘的實力進行估計,然後再謹慎地到外界和相關市場上去征詢意見。當馬立彪掌握了收集到的大量信息後,就指揮談判,旗開得勝後,就開進來對娛樂城進行“手術”整頓,這是他的一貫戰術。
“你出價是多少?”金老板開門見山地問。
“四千五百萬。”
“價格壓到這麼低,很難成交。”
“這已經是充滿人情味了。”馬立彪咄咄逼人地說,“我對你們的財務情況很了解。你個人擁有娛樂城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使你取得掌控娛樂城的管理權。前幾年,你為娛樂城籌集了四千萬元的資金,四千萬元的抵押中二千五百萬元貸款尚未付清,在這個月底,又有一千二百萬到期,你若無力償還,就要沒收你的抵押品,你打算延長抵押貸款的期限又被拒絕了。你還到處碰壁,無人願意做新的債權人。你已經山窮水盡了。”
金老板咬緊嘴唇,什麼話也不說。
馬立彪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說:“我以四千五百萬買下這座娛樂城,其中二千五百萬用於償清你目前的抵押借貸,一千五百萬元現款給你打發掉持有其他股權的股東們,另外五百萬元是給你的股份。你可以成為這裏最大的散股股東。”
金老板毫無表情地聽著,他覺得條件比他預料的要好多了,如果接受下來,他個人還留下五百萬,是筆為數不小的金額。
“但有一個條件是你立即辭去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職務,然後我再任命你為娛樂城總經理,任期先暫定為一年。不過,娛樂城的其他經營管理層的高級人員必須全部辭職,三天之內走人!”馬立彪毫不留情地說道。
金老板考慮了三天,覺得已無力反抗,隻得同意簽下這“城下之盟”。而這一謀劃的結果遭到向梅的深深忌恨,她不得不作最後一次的殊死搏鬥,緊接著打出了那個舉報的電話。
女科長王悅進行了一番周密的調查後,立即組織了一支特別稽查隊開始行動了,對馬立彪的公司總部進行了一次突擊性的稅務檢查。
在馬立彪提供的財務賬目單上,有幾筆大的財務往來引起了她的注意。一筆是房產交易,兩個月前馬立彪以“北國騎士”公司的名義,賣掉一幢別墅,交易金額為八百萬元。可是沒有稅金的記錄,她要求他解釋一下。
“噢,是這樣的。”馬立彪故意拉長了臉,心情難過地說,“我跟我太太協議離婚了,離婚時要分割財產。這幢別墅說定是轉移到她的名下,作為她的財產收入,當然交稅也應由她負責。不過,她今後要是和我複婚,又當別論。”
他這樣狡猾地說道,女科長不再理睬他,徑自查賬。很快她又拋出第二顆“炸彈”:從“如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借入一筆五千萬的資金,為什麼沒有開具證明書?馬立彪解釋道,因為彼此是朋友,而且隻是過過賬,過些日子要原額還給對方的。
女科長疑惑地說:“我跟如意文化傳播公司打過交道,也有熟悉的朋友在那個圈子裏經營,按照他們公司的規模,哪兒有那麼大一筆資金可以借出?”
馬立彪卻漏了嘴:“如意公司也是過過賬吧,聽說是北方八喜商貿公司委托的業務。”
女科長王悅立即警覺起來:她從內部消息知道,這個北方八喜商貿公司與地下錢莊和黑社會有關係,正在受到當地政府的監控和調查。但是她不露聲色,心裏暗暗記下這條重要的線索。
接著她發現同樣是“五千萬元”的奇賬,是購買“金令港娛樂城”的交易金額,但是據她派到“金令港”的調查人員報告,買斷這個娛樂城隻花四千五百萬的金額。那麼還有五百萬元到哪兒去了呢?
被追問得很無奈的馬立彪隻得說出緣由:其實,金令港娛樂城是東海銀聯集團的副總裁——即將上任東南文聯傳媒集團總裁的葉湘委托他購買的,而這筆賬目的金額,葉湘不久會如數還清給他的。
女科長心想:原來馬立彪不過是一隻小棋子,後麵還有更大的魚兒。但是葉湘的這筆資金又是從何而來?就算是他購買的,那還有五百萬資金,又到哪兒去了呢?她滿腹狐疑又不便說出口,覺出這裏麵有些很大的關係網。馬立彪→金令港娛樂城→如意文化傳播公司→北方八喜商貿公司→葉湘,構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這已經是超出了她的職權調查範圍了。也許要彙報上級後,展開另一種新的調查了。她懷疑這背後有某種狡猾的地下洗錢勾當存在。
不過,對馬立彪公司的賬目進一步的清查,並沒有發現其他偷稅的有力證據。因此,女科長命馬立彪對剛才的解釋,在兩周之內補齊相關的證明材料,等候再查,就收隊“撤兵”了。
香山街十一號蘭溪花園度假村的咖啡廳。
已經是仲夏時節了,度假村裏到處綠葉滿枝、濃蔭匝地,這是一年中最旺盛、最激動的時期,火熱的驕陽酷曬大地,而度假村裏卻一片陰涼,仿佛是世外桃源的一片涼爽的隱居地。
南方文聯集團的副總裁薛敬業走進這清涼的咖啡廳,心情不由得為之一爽。他略帶歉意,向早就等候在那裏的陶靜雪欠了欠身,說:“有個重要會議,剛結束就趕來,還是遲到了。讓你久候,實在是不好意思。”
靜雪不介意地說:“朋友之間,就沒有必要如此客氣。”
“把我邀到這個地方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不知究竟是何事啊?”薛敬業端起加了冰塊的冰鎮咖啡慢慢呷了一口,好奇地問道。
“文聯集團的下一任總裁人選定下來了嗎?是葉湘,還是您啊?”靜雪試探性地問道。
“已經定下來了,是葉湘。”薛敬業臉無表情,平靜地敘述道。不過從他眼睛中衝動的光芒,可以隱約發現他有著一絲不滿之情,“外行也是可以領導內行的嘛。搞經濟出身的人領導文化人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要是葉湘有重大的違紀行為,或者說牽連上刑事案件了,人選的任命是否會有所變化?”
“什麼?你說什麼?”薛敬業吃了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忽地一下從桌上向靜雪湊過身去,差點把冰鎮咖啡也灑了。
靜雪不慌不忙地從包裏掏出一個檔案袋,交給薛敬業說:“這是我所掌握的材料和情況,不知對您是否有用?”
薛敬業接過檔案材料,神色緊張地翻閱起來。
靜雪又說道:“這些,是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從我的朋友一位律師和稅務局官員處得到消息後,派專人調查收集到的材料。”
薛敬業匆匆瀏覽完材料,望著她,神色有些凝重地說:“這些材料和情況太重要了!我必須盡快將它轉交給有關方麵以及紀委。”
“事關重大,請您務必慎重處理。”靜雪關照他說。
“我知道。您還有什麼要求?”薛敬業從心裏佩服這個女人,他推心置腹地說,“今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沒什麼。如果由您接任總裁的位置,今後請多關照你們的老領導蘇南會長的兒子蘇喚生吧。”
“我明白了。”
度假村的綠蔭深處響起一片蟬的奏鳴聲,使咖啡廳顯得愈加幽靜宜人。
18.名利與偏見
暑末的日子。夏季眼看就要過去了,可它就是逗留著不走,還要留戀著它的魔力。
靜雪牽著獅毛狗,踏著芳馥的夏日淺草在休閑綠地上散步。這裏兩旁的遮天大樹,把熾烈而嬌麗的太陽光線給遮擋了。樹木對於靜雪而言,一直是沒有言辭但又最懇切感人的詩人,很像偉大而落落寡合的人們,就如貝多芬和尼采一樣,在它們的身上隱藏著一首首生命的交響曲和不同的人生哲理。而當一棵樹被鋸倒,並把它致死的傷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時,你就可以在它的墓碑上——樹樁的圓截麵上讀到它的完整曆史。
靜雪在草地上漫步,任憑那芊芊芳草撫摸著她的腳麵,在與土塊、草葉和斑斑點點的星星小花的摩擦中,她感到自己的抑鬱症狀在一點一點消失。
這時,蘇喚生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輕輕地走到她身邊。
“這些日子以來,我滿腦子思念的都是你。真奇怪,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他深情地對她說。
靜雪沒有理他,仍然在一個人慢慢散步。
他見她不言不語,又微笑著建議:“我們一起生活吧。你看咱們結婚怎麼樣?”
靜雪仍然沒有答理他。
“真是奇妙!男人和女人的愛情。姐弟戀,你對我的提議怎麼想?”蘇喚生又追問她道。
“我看,我們兩還是從此分手好!”靜雪斷然地說。
“哦?開玩笑吧?”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認真的!”
蘇喚生突然停住腳步,瞧著她的背影發起怔來。
“為什麼?你又突然這樣說?”他追問她道。
“我已經反複思考過了。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不僅是年齡問題。這樣下去的話,對你對我都不好。你還年輕,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就此結束了?”
“是的。愛情就像一隻蝴蝶,它的標本要比它本身更美麗。結束沒有什麼不好。”
“那我們以往曾經擁有過的日子,又成了什麼?你難道是在和我玩愛情遊戲嗎?”蘇喚生憤懣地說。
“你如果要這樣認為的話,也可以。”靜雪冷冷地回答道。
“你這是在撒謊!騙人!”
“社會心理學證明,撒謊,已經成為日常社會交往中的一個常見的重要部分。其實每個人每天都在說謊,你也是,你難道能夠說你從來沒有撒過謊嗎?但此刻我說的話是認真的,經過深思熟慮的。”
“胡說!我不信,你有新的戀人了?”
“也許。但是和自己戀愛將不會有情敵。記住我的話。”
“為什麼?請給我一個分手的理由。”
“我不想讓你有誤解。我不是一個為戀愛而存在的女人,隻是一個為事業而活著的女人。要我成為是你一個男人所有的女人,是我最討厭、最痛恨的事!這是我,對你最後一句忠言。”
“這是你的一種偏見罷了。”
“告辭了,再見!”
她轉過身,神色冷峻地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她想:愛要幹脆。如果不能愛,就不要拖泥帶水。得不到那朵珍貴的愛情之花,那就連根拔除,連一個花瓣都不留。因為愛的種子,可能在一次邂逅、一個眼神,或者輕輕的一聲問候中,重新發芽。
靜雪回到寓所裏,神態才變得有些悲哀起來了。休息了一會,她給自己倒上一杯紅酒,加上冰塊。盡管心理醫生禁止她飲酒,告訴她情緒憂鬱、焦慮的人,即便是對於極小的身體變化也會十分敏感,酒精可以引發類似於人們在恐慌或憂慮中經曆的情感症狀;但她還是無視這些勸告,她想通過酒精作用,讓自己變得堅強一些,或者麻醉一些。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她知道,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的,隻能是他。她沒有去理會。她已決心做到互不聯係,在沒有任何可能之前,封鎖住彼此的思念。她想,難怪歌曲《冷酷到底》那麼流行。忘卻,也是一種愛護。
電話鈴聲此伏彼起,不斷地響起。
靜雪無動於衷。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初秋的周末,“新海岸”公司的總經理室。
沈石頭匆匆地進來向靜雪報告說:“陶總,出了一件大事,東南文聯集團還未上任的新總裁葉湘犯了一個大案,被‘雙規’了。聽說是貪汙和不正當的融資問題,但是根據內部渠道更有力的消息說,是跟黑社會的地下洗錢活動有牽連。因此要不了多久,他還會被刑事拘留。”
靜雪將身子放鬆,靠到背後的沙發裏,沒有一點驚異的樣子。
“這個大案,不久就會見報。這次地下洗錢的非法經營範圍,牽涉到兩家銀行和一百八十多家秘密戶頭,有三家相關的企業因此倒閉,曾經在商界赫赫有名的北方八喜商貿公司已麵臨破產。沒想到真像是刮了一場風暴一樣。”
沈石頭見靜雪睜大眼睛,在靜靜地聽他敘述,就往下分析道:“葉湘一倒,如意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可就要短命了。葉湘的許多經營活動,都是憑借如意文化公司來進行的。牽涉到如此重大的一個案子,上麵可能會派人搜查如意文化公司的財務,並進行調查取證的。或許,這個公司會就此遭到查封。”
“不是可能,也不是或許,而是一定!”靜雪糾正他的話道。
“我們怎麼做?”沈石頭問。
“少安毋躁。待後麵的好戲全部演完了再說。”靜雪指示他說。
沈石頭點頭稱是,正要退出門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說:“陶總,有個叫蘇喚生的年輕人,朝公司裏打了多次電話,說找您有事。”
“以後,隻要是這個人打來的電話,就一概回答他說我不在!”
在一座大型體育館裏,“超女VS天後演唱會”正在如火如荼地舉行。台下擠得滿滿的觀眾,手揮星星點點的熒光棒,在為這場引人矚目的演唱會助陣,不斷傳來雷鳴般的喝彩和追捧的掌聲。
夏玉兒的演唱充滿激情,明顯使她的人氣領先一籌。主辦方的這次策劃口號是“把一個鄰家女孩子推上明星舞台”、“今日的超女,明天的天後”,以及“喜歡她就投票留下她”等。而這次“票決”,也是“超級女聲VS超級天後”中的一個最大看點,製作方決定百分之八十的票由手機短信來投出。而這些天,報道這場演唱會的電視台收視率也節節上升。
夏玉兒在幕間休息的時候,製作方的老板給她帶來口信:演唱會一結束,就在這座體育館的貴賓會議室裏舉行記者招待會,到時還有一部分事先抽簽獲得旁聽票的狂熱觀眾也一起參加,讓她務必做好準備。夏玉兒的內心興奮不已,她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自己已經到了人生一個重大的轉折關口。
記者招待會的主題橫幅是“解讀超女成名快車道新聞發布會”。當舞台上演唱會的最後一束燈光熄滅後,和“超女”的簽名、握手、合影幾乎成為每個狂熱觀眾的另一大目的了。被無數媒體的鎂光燈包圍著的夏玉兒,開始展現出她明星般的迷人魅力。她毫不掩飾要想成名成功、享受生活的野心。她想要為現時社會上“作秀”這個名詞,來一個徹底的“平反”。
在記者招待會上,記者們首先向製作方老板提出的問題是:如何來解釋和定義今晚演唱會的“主題”?製作方老板是經營網絡公司的巨頭之一。他以誇張的語氣解說道:
“E時代成功的定義就是成名!超級女聲是這個時代平民女孩脫穎而出的成名快車道。在這個時代,人人都想成名,想要爭奪人們的眼球,想要萬眾矚目,想要成為明星,就要成名,這也是最正當的成功理由!網絡的快速、發散、互動的特性,為普通女孩成為全民偶像的年輕野心,提供了成功的助力和可能!”
記者又問夏玉兒:對於成為“超女新星”,坐上“成名的快車道”有何感想?
她毫不掩飾地說:“過去時興造‘神’,如今流行造‘星’。在這個個性張揚的時代裏,隱忍、謙卑、論資排輩不是成功者應具備的素質。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就是要獲得無數崇拜的粉絲,就是要引來萬眾喝彩,這才是這個時代成功成名的標誌!”
她的說話,引來大批旁聽的觀眾狂熱的鼓掌聲。
這時記者招待會的會場外,有一個失意的人在徘徊,他是蘇喚生。他本來是代表體育時尚雜誌社來采訪這個演唱會,可是他無法排遣內心的失戀痛苦,在采訪之前以酒澆愁,喝得有些醉醺醺了,結果把“超女VS天後”的演唱會入場券、記者證和采訪證都遺失了。
他一籌莫展,希望能繞到會場的後門偷偷地溜進去,但根本沒有這種可能。於是,他又開始灌酒了。
夏玉兒從記者招待會上退場時,正從會場的後門走。她意氣風發,後麵簇擁著一群崇拜者。可是在門口的黑暗中,冷不防與喝醉酒的蘇喚生撞了一個滿懷,不由得驚出一身汗來,呼叫道:“救命啊!有賊!”
跟在身後的狂熱觀眾本來的興奮度就無從發泄,聽到喊“有賊”,所有的興奮能量似乎頓時找到了排泄的渠道。刹那間,隻聽見人叢中有人喊了一聲“打!”
蘇喚生的額頭立即挨了重重的一拳。他是學過拳擊的,起初對於承受重拳的猛擊,還是有很強的抗擊打能力的。他醉眼蒙矓,下意識揮拳去抵抗,這時更多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到他臉上、身上。他踉蹌了一下,站不住倒在了地上。他嘴角裂開,淌出血來。這時,狂熱而憤怒的觀眾又開始用腳踹他、跺他……
在一片圍毆聲中,夏玉兒悄悄地鑽進汽車走了。
靜雪接到大學時代老師梁楣打來的電話。
忻如意的公司因遭到搜查而倒閉,公司的資金也遭到了查封。忻如意變得一無所有,她受不了這個打擊,終日精神恍惚,鬱鬱寡歡;而葉湘犯案的事,又使她受到更大的刺激,終於精神出現異常,被緊急送入醫院治療。梁楣通知靜雪,務必一起去醫院看望她一次。
靜雪對於去精神病院探望病人,心裏一向有著強烈的抵抗感,因為這會引起她內心深處一種神秘的恐懼感,一種奇怪的比死還難受的不快感。但是,由於老師梁楣的強烈要求,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勉強接受。
走進新落成的精神病院的大樓病房裏,她才明白自己這種奇怪的不快和恐懼感是有來源的:那是精神醫院的病房裏似乎有一種特殊氣味。如果說飯館是由酒味和煙味積累而成的,舞廳是由熱乎乎的脂粉和香水氣味構成的,堆滿貨物的倉庫是由潮濕和防蟲劑氣味混合成的,那麼精神病房則是一種由靈魂掙紮、精神腐臭加上藥劑味構成的特殊氣味。她心裏暗暗地想道。
值班醫生說忻如意的病情很不穩定,她厭倦吃藥,常常把嘴裏的藥片偷偷吐掉。她喜歡剪紅色的和白色的紙,嘴中喃喃有詞。讓住院的精神病人藏有剪刀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所以院方將她身邊帶有尖利金屬的物品都沒收下來,嚴加保管。因此,她就用手指來撕那些有色彩的紙,甚至包括百元鈔票等。
梁楣和靜雪走進病房,忻如意披散著頭發,趴在窗台下的牆角邊,用一根竹簽似的小棒在撥弄什麼東西。湊近前去一看,有兩隻大螞蟻在搏鬥,其中一隻是紅黃色的,另一隻是黑黃色的,身形則更大。它們一旦咬住對方就不肯放鬆,在牆角裏廝殺、角力、翻滾,沒有半刻停歇。忻如意一邊用小棒撥弄著,一邊喃喃地哼著:“紅玫瑰,白玫瑰……”
梁楣喚了她一聲,她轉過臉來,用手指按在雙唇上,示意“安靜一些”。
兩隻螞蟻死死地絞在一起,激戰猶酣,其戰鬥的信念、熱情和英雄氣概,鬥誌和士氣之高,與人類無異。這場殊死的廝殺在悄無聲息中進行,也是不同色彩的螞蟻之間,命運休戚相關的戰爭。忻如意竟然看得出神了。
這時,值班醫生叫道:“忻如意,到吃藥的時間了!”
她這才慢慢站起來,丟下手中的小木棒。她看見了靜雪,突然發狂似的咯咯大笑起來,然後喃喃地唱道:
“紅玫瑰,白玫瑰……香山街,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靜雪不由地為她感到一陣深切的悲哀。
19.紅與黑
叢昌岷博士步行去他的心理診所上班。
秋高氣爽的日子,天上明淨無雲,使人特別心曠神怡。秋陽把它的金色和橙色摻雜在依然鮮明的綠色裏,仿佛是日光融成了點滴,從天上落到了茂密的樹枝上。一切都開始成熟了。在林中,在草上,在田野,在丘岡,在一切有生命和呼吸的地方,都留下了收獲女神的歡樂足跡。
叢昌岷在他診所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封從香港寄來的信件。信封的左下角有些奇特,是寄信人用手繪的粉紅色印記:一把吉他和一顆心形的標記。信上寫道:
尊敬的叢昌岷先生:
三個月前,與您的相逢令我非常的感動和懷念。您是一個了不起的、優秀的心理醫生,讓人懷念。您送我的三件禮物:吉他、錄音磁帶和紀念卡使我感到很親切,它們就像是跟了我很久的老朋友一樣。
一個月前,我的交通事故後遺症——頭痛病又發作了,經過香港醫院的精心治療,現在已經開始康複了,而且真是個奇跡,我以前失去的記憶也開始一點點地恢複了。我聽從您的囑咐,將紀念卡開封,發現是一張印有唇印的情人卡,它曾經是我的東西,我再次深深地感謝您!感謝您讓這重要而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物歸原主。
但在您送我的所有禮物中,我發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物品。對於其他人來說,這件物品可能毫無意義,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是這個世上最最珍貴的無價之寶。我無論如何不能缺少它,它就像我的命根子一樣。
如果您有幸發現了它,能否盡快將它還給我?它對於我來說真的如同生命一樣重要。而能夠幫助我找回它的,我想,唯有求助於您——心理醫生的力量,才能辦得到。
我急切地盼望您的回複。
一個您曾幫助過的青年
叢昌岷醫生讀完信後,立即提筆給他回了一封信:
尊敬的年輕人:
非常感謝您對我的信任!祝賀您恢複了記憶和身心健康!
您說要拿回那件“重要的物品”。但是,在我們的心理診所裏,有很多這樣相同種類的“物品”,我實在是無法確認哪一件“物品”是您的?它們有的崩潰了,有的破裂了,有的麵目全非,有的無法收拾,都需要不同的時間來一一修補。
不過經過一番仔細地“辨認”,我發現這件無價之寶的“物品”,還好好地保管在青萍姑娘處。解鈴還得係鈴人,我想,你如果能鼓起勇氣,請求她的原諒,您就一定會好好地擁有它的。
您的摯友
叢昌岷
又及:用E\|mail發信可能更方便,速度更快!
幾天後,陶小霞在她的電腦網絡上發現了一封給青萍姑娘的E\|mail:
青萍:
讓你久等了!我開始恢複記憶了。從吉他的韻律中,我聽到了你的呼吸;從情人卡裏我看見了你許諾的微笑。從磁帶的歌曲中,我看見了我的命運庇護所。
我請求你的寬恕和原諒,我想要感受你臉上的溫暖,把你眼睛裏的微笑和陽光重新帶給我吧。這對我今後的進一步治療和康複,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巨大力量。
如果你願意,我將在下周一從香港坐飛機來見你。當麵向你道歉,並說一聲:我還深深地愛著你!
你的建聲
青萍給他所回的郵件如下:
建聲:
感謝上蒼讓你恢複了記憶!也感謝心理醫生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你的“重要物品”在我這兒好好保管著呢。若用你曾在吉他歌謠中所唱的歌詞來說,就是“不管多少遙遠的分離,這份對你的愛不會消逝”。我急切地等待著和你的重逢。
另外,請告訴我:下周一你從香港所坐飛機的航班號、到達時間等。屆時,我會去機場接你的。
你的青萍
但是,這郵件發過去三十分鍾後,又一封網上郵件火速傳了回來:
青萍:
要等到下周一,時間太長。我將乘坐今晚七點十五分,航班號為CA512的飛機來見你。
你的建聲
香山街十一號蘭溪花園度假村。
在一間大理石裝飾的大型宴會廳裏。廳中央的舞台上紅色的帷幕和吹奏西洋樂曲的樂隊,十分引人注目。從大廳的這頭到那一頭,放著許多桌子,白桌布上金、銀、玻璃器皿閃閃發光。三盞金碧輝煌的巨型吊燈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吊燈枝上無數個毛玻璃圓燈大放光明,將大廳圓柱四周的鮮花照耀得妖嬈欲滴。
這是“新海岸”公司成立一周年的慶賀大會,嘉賓雲集,喜氣洋洋。恭賀之聲和宴會的規模氣派,超過一年前的慶典儀式。當彩帶和彩球從天花板上垂下時,眾人一齊鼓掌,“幹杯”之聲不絕於耳,宴會廳裏一片喜慶的氣氛。
梁楣感慨地對靜雪說:“太好了!靜雪,你真了不起,能在一年之內,把公司建成一流的企業,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讓我感動啊。”
薛敬業也上來碰杯說:“是啊,陶總的才幹無人可及,我是看著她的公司一步一步,打拚到今天這個局麵的。”
“從青年時代起,她就非常努力。”梁楣對薛敬業說,“忍耐,吃苦,不懼犧牲,謀定而後動,是個很聰明的學生!”
靜雪謙虛地笑笑說:“今後還要請老師和薛總多多關照,使敝公司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正在說話間,宴會廳門口風風火火地走進一群人來。其中一位女郎被人簇擁著,分外的豔麗光彩。她的動作優雅而靈活,眼裏的光輝照人,與每個遇到的嘉賓都友好地點頭示意,偶爾遇到一兩個熟人,也會用嬌嗔口氣開玩笑,使邊上看著的人有些神魂顛倒。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而且還很高興讓人知道這一點。
“夏玉兒!”靜雪從沒見到過她如此漂亮,如此的風姿綽約。成為“超女”明星後,夏玉兒的聲音如今越發優柔動聽,身材越發嫋娜可愛,甚至連她的淺淺一笑也是別有風韻。
“靜雪姐,你好!”夏玉兒不稱呼她為“陶總”,而是以“姐妹”相稱,是要表示她在精神上的自立和成熟,“祝賀你!還是姐姐能幹,了不起,最有魅力!”
“你也一樣,越來越出名了。”靜雪微微一笑說,“聽說你最近又出新的唱片了?”
“是啊,真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們看準了她的潛力。”站在她身後的通智信息技術集團的首席執行官丁振說道,“我們正準備聘請她為企業形象代言人。”
中部證券公司的總裁梁傑人也讚賞地說道:“其實,她一開始參加網絡超級女聲比賽,是我們公司資助的。現在我們正在考慮,進一步地扶植她的事業。”
靜雪羨慕地說:“哇,有兩位如此大的企業總裁在後台撐腰,那你今後的事業必定是風光無限了。真是要好好地祝賀你啦!”
夏玉兒聽了不由得莞爾一笑,柔唇微啟,露出一口潔白如玉的牙齒,說:“今晚是個好日子。趁著高興我給你送唱片來了。”
夏玉兒頭也不回,伸出纖纖玉手往身後一伸,命令道:“拿我的唱片來!”
簇擁在身後的隨從中,立即有人給她遞上一張包裝精美的、閃耀著嶄新色彩的唱片,夏玉兒拿到靜雪跟前晃了晃,頗有風度地說:“這是我的新作。給你簽個名吧。”
不等靜雪回話,就拿起簽名筆,在印有自己肖像的唱片封麵套上,瀟灑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靜雪說:“給!靜雪姐,今晚我還有一個演唱會,不能久留。真抱歉,就此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款款而去。靜雪望著她的背影,內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相形見絀的感覺。不過,在氣質上,她覺得夏玉兒還缺少了什麼。
就在這時,夏玉兒又突然轉過身來說:“哎呀,我忘了一件要事!靜雪姐,我馬上就要在這條香山街上成立一個廣告文化傳媒公司,這樣一來,今後就要和姐姐的公司做鄰居了,還請您多多關照啊……”
靜雪的嘴唇翕動一下,但話到嘴唇邊,又說不出來,隻好咽了回去。夏玉兒朝她嫣然一笑,自信滿滿地離去,倒吸引了宴會廳裏不少目光的注視。
梁楣看著她遠去的背景,對靜雪說道:“又是一個陶靜雪。從她身上,我看到你年輕時的影子。總是魅力十足,充滿活力,而又滿懷野心。抓住時機,站對地方。永遠睜大眼睛,獲取成功的機會。”
“是啊,又是一個陶靜雪。”她品味著梁楣老師的話,喃喃自語道,“也許,又是一個忻如意。”
宴會結束後,靜雪和公司職員走進停車場。
天空中響起一陣清脆的爆裂聲,黑色的夜幕中開出一朵朵豔麗的流星花雨,那是除夕前的焰火,它在預告著新的一年又將開始了。
接踵而至的焰火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態和顏色,似乎想衝破黑暗的束縛,撕破無際的夜幕飛騰出去。一條條紅燦燦、黃閃閃的流星雨快樂活潑地嬉戲著,濺出火花,低低的破裂聲,像綢緞似的沙沙聲,飄逝在夜色裏。
靜雪不由得站停腳步,欣賞起這五彩繽紛的夜空景色,仿佛它們是有生命、有知覺的東西。這時,從停車場的黑暗中冷不防躥出一條人影,嚇了她一跳。
那黑影有些醉意,腳步踉蹌,足音在夜色中聽上去很沉重。這時天上又亮起一朵很大很大的焰火花朵,借著火光,靜雪才看清了是蘇喚生,一副失意潦倒的模樣,雙眼被酒精燒得血紅血紅的。
“喂……你,你幹嗎不理我?”蘇喚生嘴裏噴著濃重的酒氣問。
“對不起,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話好說。你請回吧。”靜雪冷冷地望著他說。
“你想……耍我,你以為……我是那麼好耍的嗎?”
他憤怒極了,整個臉龐都痛苦得扭曲了。
靜雪轉身對沈石頭說:“他喝多了。把他扶走!”
沈石頭正要上前拉他,隻見他突然從懷裏抽出一把尖刀,約八寸來長,明晃晃地閃著寒光。眾人不由得驚呼起來。
“你知道,一個男人的心……是什麼做的嗎?是用滾燙的熱血……做的。”他用刀在斜刺裏劃了一下,更加瘋狂地說,“別靠近我,不想送死的話……哈哈……至於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我是要讓你看看,我裏麵……”
他用刀突然刺進自己的小腹,又猛地撥了出來,鮮紅的血從他的腹部中迸出來。這時公司的一些女職員已嚇得狂呼亂叫起來。
“趕快把他的刀奪下來!”靜雪命令沈石頭道。
沈石頭原本做過武術教練,身手不凡,所以在一兩招之內,已經逼近蘇喚生身旁,扭住他的手腕,欲奪下他手中的刀。但蘇喚生也有很強的拳擊功夫,而且又借著酒勁,竟掙脫了沈石頭的貼身擒拿。他用刀朝自己胸前刺去,說時遲,那時快,刀刃正插進左胸中央處。
他哈哈笑起來,大口地喘氣,身子踉蹌了幾下,倒在了地上,全身浸在血泊裏。
靜雪突然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抱起他說:“喚生!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啊?你怎麼能這樣做?!你難道一點也不理解我的心意嗎?”
蘇喚生在她的懷裏,慢慢睜開眼睛,從嘴裏吐出一口鮮血,嘴唇翕動著想說些什麼,但又無力地閉上了眼。
“喚生,喚生!你不能死,你要挺住!救護車馬上就到,你要挺住啊!”靜雪拚命地呼喚他,她的內心已悲痛到了極點,“喚生,你要活下去,要挺住啊……”
救護車的尖厲鳴叫聲,劃破了香山街的寧靜。
在醫院急救室外,靜雪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
深夜十一時零五分,搶救的醫生臉色沉重地走出急救室,對靜雪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
“不行,醫生,您一定要救救他!”靜雪幾乎是哀求般地拉住醫生不放。
“他的心髒和腹部脾髒多處受了重傷,又失血過多,已經不治身亡!”
靜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倒在了地上。
20.今夜你要說什麼
蘇喚生的死,使靜雪的心情一下子摔落到穀底,連續幾天臥床不起。
她覺得自己仿佛待在一個冷濕的洞穴裏,精力完全潰散,隻能虛脫地躺在被窩裏,渾身上下都是一股焦躁感。人們常說“哭過了就好了”,以淚水來澆濕燒焦的靈魂,可以使人得到暫時的解脫。可是她連哭都哭不出來,隻有擠到喉嚨裏來的幾聲像小狗受傷似的嚎叫,也被咽回到了胸腔。
這就是抑鬱症的典型症狀,心口瞬間就烏雲密布,說變天就變天,毫無商量餘地,也沒有緩衝地帶,情緒突然一下就崩潰了。她的大腦似乎持續在分泌著一種化學物質,將意識浸泡得灰沉沉的。而這世界與人生的一切,已經在心靈的風暴中扭曲變形了。
她再也不能故作堅強,否認自己的抑鬱症狀了。曾經在她的床頭邊,台燈下的小櫃裏,堆滿了她多年收集的防治抑鬱症的自助書籍。每天晚上她睡不著,會從這堆書中,如饑似渴地尋找能使她感覺好一點的方式,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辦法也好。但這幾天,出乎她的意料,事與願違,她的雙手開始顫抖,全身上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感。她居然在這堆書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救助方法,她感到失敗透了!
她覺得,這種病讓人感到總是停留在淩晨三點鍾,並且你是世界上唯一睡不著的人。今夜你想說些什麼,可是今夜你又能說些什麼呢?你體會著每一個睡不著的一小時裏的感受,抑鬱症就像一個巨大的滾石壓路機一樣,把你徹底壓平,壓碎了你的自尊心、你的自信心,把你整個的生活勇氣碾得粉碎。
有時候,她鼓勵自己堅強起來,出去散散步,吹吹涼風,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下。可是當她撐到窗前,體內的不舒服又在沸騰了,她預感在那座情緒火山的低穀中,各種惡劣的心境又在蓄勢待發,虎視眈眈地等待著下一次的噴火呢!
她每夜都吃安眠藥,隻渴望有一個平靜的夢,來休息一下疲憊不堪的身心,但每次都被重重地挫敗,每當她快要睡去的時候,心口就如野火般地又燒了起來,悶得似乎要窒息而死。她越急著想睡,越是難以入眠,結果加速了惡性循環,她的心裏也隻有愈加的發慌和恐懼。
那是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像是地獄的火在燒,夜以繼日地灼傷著她的心情。她覺得人生乏味透了,以後要這樣活下去的話,隻有無盡的苦悶、悲哀和絕望,眼前隻是一片黑漆漆的,心裏湧上了死去的陰影,她覺得這才是擺脫心靈風暴的最好方法了。
於是她隻能將這滿腹的苦澀寫到日記中去,心想古典小說《紅樓夢》中有“黛玉葬花”,自己現在的心情要比葬花的黛玉更不知要愁苦多少倍。她心想:這篇日記也可稱之為“抑鬱症者論自殺”或“靜雪自殺論”。
自殺,是抑鬱症患者的一種解脫,但這在我們的社會裏是一道很深的禁忌,也是被刻意回避的話題。
如果不久以後,我也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這篇東西可以看做是我的遺書。
抑鬱症患者不需要自殺的理論分析和研究,卻需要對自殺心情的分享和理解。當我的家人和友人讀到這篇東西,千萬不要不假思索地就對我們進行道德的批判,病理的分析,也不要大驚小怪,或者悲天憫人。要知道,我們是一群被抑鬱症追殺得無路可逃的人,而絕不是用自殺來走人生捷徑的一群人。
從理論上說,人是應該有把握自己生命的權利的。古希臘哲學家曾說過:人,如果不承認生的價值了,自殺未嚐是不可的。還說:是死來找我們,不是我們主動去找死,生還是死,這完全是個人的自由。近代的法國思想家蒙田的觀點更直接,他說:死,是可以治療百病的靈丹妙藥……如果生,是由他人的意誌而決定的;那麼死,是由我們自己的意誌來決定。如果我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了,那麼,生莫如說是一種屈從。
但這些理論和見解,不可避免地會招來精神科醫生們的極大反感和敵意。自殺者,會被批判成違背人性,違反自然法則的。自殺是一種膽怯的行為,一種懦弱的行為,試圖逃避人生的責任,甚至是一種危害社會的行為。
我認為,自殺絕不是膽怯的行為,而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對於活在世上毫無任何生趣的人來說,包括那些緩解痛苦乏術者,結束自己的生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任何人在認為還有活的價值時,都不會去結束自己生命的。我想,結束了生命的人絲毫沒有危害社會,他隻不過是不再做好事罷了,如果有危害,也是微乎其微的。
但我絕不是一個自殺論者的擁護,也不是一個自殺否定論擁護者。我讚成有條件的自殺。蘇格拉底的弟子,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認為:隻有在被需要所逼迫的情況下,才可以容忍自殺,比如患了“不治之症”。所以同樣是自殺,對某人來說是犯罪,而對另外一個人來說,自殺則是正確的。對其中因不治之症而自殺者,在情理上應予以同情;對為了謝罪而悔恨的自殺,在倫理應予以幾分肯定。超越了情理的那種道德和是非標準的批判,幾乎等於全無意義。
“霸王別姬”中的項羽在烏江自刎,並非是因為他害怕劉邦,而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他是以自殺來保全自己的名節,用自殺來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我想,理解了這些,從中也可索解到香港影星張國榮為什麼會走到生命盡頭的深層心理脈絡。
至於我,在抑鬱症病毒的強力滲透下,自殺已變成一種神秘的衝動,揮之不去,一直縈繞在心頭,伺機發作。而現在,我想死的心是如此的強烈,難道我得的真是“不治之症”嗎?我的精神中分成了兩個自我,當我越想死,另一個自我就越不讓自己去死。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死亡方式。我現在想的是:一不要死得很難看,不采用“剛性自殺”的手段,譬如從高樓縱身跳下、臥軌、切腹自殺等;二是如要自殺就不再回頭,譬如“柔性自殺”中的服安眠藥、煤氣中毒等手段,這些被救回來的概率又比較高……
靜雪寫到這裏,已經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了。她隻得丟下日記,躺到床上,然後又在病痛的折磨中掙紮著。
陶小霞已搬回來和姐姐一起住了,以便能更好地護理她。而青萍姑娘的狀況也在恢複,由於她又得到了愛情的滋潤,開始逐步恢複了青春的容顏,因此有時她也會來幫助小霞一起照看靜雪。不過,靜雪的情緒惡化並沒有因此有所好轉,她們倆的照看,有時反而讓她更加心煩意亂。她現在唯一的念頭是:如何讓生命盡快走到盡頭,以便更好地結束這場痛苦。
當心理醫生叢昌岷博士趕來時,陶小霞已經等得非常焦急了。她知道姐姐的症狀非常嚴重,卻又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她還是在否認她的抑鬱症狀嗎?”叢昌岷問小霞道。
“好像已經默認了。”小霞擔憂地說,“她的情況很不好,醫院的醫生說症狀來勢凶猛,程度很嚴重。”
“已經采取了什麼樣的治療措施?”
“按醫囑,每天按時服藥。”
“像她這種狀況隻吃安眠藥和鎮靜劑是不夠的,還需要服用抗抑鬱劑,而且一個療程至少要維持三個月到半年之間,才能把腦中的血清素提高到一個安全量。服藥後,中途不能間斷,否則很容易複發。”
“我知道。我會當心的。”小霞用心記下他的話。
“盡快在房間裏安排一些特殊的熒光燈,最好能包括自然光線中的所有顏色,從遠紅外線到紫外線,使之能產生兩千五百勒克斯的光照量,來創造夏季的光照狀態。設法讓患者每天在這些燈光下坐三至四小時。”
“啊,我知道了,這大概就是所謂光照療法了。”小霞高興地說。
“對,這是一種輔助療法。”叢昌岷解說道,“冬季自然光線減少,因而使得人們在這寒冷黑暗的日子裏,體內褪黑激素分泌增加,於是就容易產生疲乏、困倦、抑鬱的無助感。而抑鬱症病人閉門不出,心情就更加糟糕了。用光照療法治療後,患者三四天內情緒會有所改善,通常至少持續一周,以後每天可用低光照劑量維持治療一至兩小時。不過。這種光照療法是否對所有抑鬱症患者有效,要下結論,目前為時過早。”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輔助療法嗎?”小霞又問道。
“多洗熱水澡,以提高患者的情緒興奮度。洗完熱水澡後,可以做一點大腦和全身的按摩,進行放鬆療法。另外,平時要適當聽一些輕鬆柔和的音樂,來調節一下情緒。”
小霞像心理醫生的助手似的認真地在本子上一一記下。不過。她又擔憂地抬起頭來問:“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姐姐腦中想死的念頭,怎麼也驅除不了。我覺得太可怕了!”
“有沒有具體的實施行為呢?”叢昌岷問。
“已經發現她有兩次爬上高樓,神情恍惚,在樓頂上徘徊了好久。一次被頂樓居住的大嫂發現,還有一次是被水箱清潔工發現。幸虧發現勸阻得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這種情況持續惡化的話,那使用ECT療法就是最有效果了。”
“ECT療法?那不是一種電擊方法嗎?聽起來更可怕!”陶小霞驚疑地問。
“由於在電影《飛越瘋人院》中,ECT療法被當做懲罰手段,錯誤地用來治療反社會型行為障礙,所以不少人對這種療法有很大的誤解。”叢昌岷博士仔細向陶小霞分析道,“實際上,ECT在不到一秒的電擊中所產生的電壓隻在七十五至一百五十伏之間,電流不大,十分安全。電擊的目的,是為了使患者的身體產生痙攣或者叫抽搐,隻有如此,患者身上的病症才能得到治療。而且現代的ECT在技術上有了很大的改進,可以使用全身麻醉劑以及短效肌肉鬆弛劑保證患者受電擊時,沒有任何感覺,而且身體也不會抽搐。整個療程完成時,有些患者會訴說記不起治療前發生過的一些事,因此連帶你所說的那種可怕的自殺念頭也就消除了。”
“那麼ECT療法對患者有沒有副作用,尤其是記憶力的喪失以及對大腦的損傷?”陶小霞問。
“我的一位同事將這種情況描述為患者的記憶出現了‘漏洞’,而不是整個記憶的喪失。盡管患者此時會失去一點點的記憶,比如電話號碼、門牌號碼等的記憶,但過幾個星期就能恢複的。至於ECT實際造成的記憶力受損程度,目前還無法精確測量出來。這是因為,在治療之前,嚴重的抑鬱症狀本身也會造成患者的記憶力受損。”
“那有沒有其他替代性的療法?”
“我正考慮中,看看有沒有一些奇招可用。我想利用催眠術和心理暗示術對你姐姐進行治療,我也把這叫做‘心理ECT’技術。你設法去找你姐姐的幾件衣服給我,並且用沙皮袋縫製一個真人大小的木偶備用。具體的做法到時再告訴你。”他舒了一口氣說,“現在,我們一起去看一下你姐姐吧!”
靜雪躺在床上,將毯子蒙在頭上,她就這樣,一直到晚飯時都不出來吃飯,像是一條魚兒在幹涸的河床上,失去了蹦跳遊動的能力。
小霞呼喚她道:“姐姐,叢醫生來看你了。”
一連呼喚了好幾聲,靜雪才從毛毯裏慢慢鑽進來,呆呆地望著叢昌岷,說:“我已經無藥可救了。我反複想過了,我的抑鬱症與我是否有性格缺陷無關;也不是我意誌太脆弱,不能自己拯救自己。其實,從一開始起,我記得一路下來都是在與症狀極力抗爭,拒絕與你配合。其實我知道,有許多患者也是這麼做的。我把你們心理醫生視作是‘大腦的警察’。”
叢昌岷沒有插話,他靜靜地傾聽著。
“但是,我現在才發現‘大腦警察’的重要性,就像在城市中交通警察不可缺少一樣,否則這城市的係統就一定會混亂不堪。”她歎了一口氣,又說道,“想起來,這句話是對的:為了向世人表示一個‘正常’或‘健康’的假象,我們常常扼殺了許多本來可以及時得到調整的機會!”
“我來,沒有一點責備你的意思。相反,我將全力以赴拯救你,一定要把你從抑鬱症的泥沼中救出來。”叢昌岷堅定地說道。
“這是不可能了。我覺得這是不治之症,我想,唯有一死才能解脫。您如果願意和我談談這個話題的話,我還可以奉陪。否則,您就請回吧!”她把頭又縮回毛毯裏。
“我願意和你談有關死亡的話題。”叢昌岷出人意料地說。
靜雪把頭鑽出毛毯,有些發怔地睜大眼睛望著他說:“你,確實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心理醫生。你很現實,竟然不忌諱死亡和自殺的話題。真讓人感到好奇!”
“自殺,確實是我們這個社會裏很深的一道禁忌。抑鬱症所導致的自殺傾向,一向被我們社會刻意回避,這反而讓自殺蒙上一層神秘的麵紗,讓患者念念不忘,看不清死神的真麵目。以我個人的治療經驗而言,大膽地讓患者談論自殺的話題,乍看不健康,實際上也是一種心理治療。我願就這個話題,和你展開一些心理分析。”叢昌岷開宗明義地說道。
“抑鬱症的殺傷力遠比一般人了解的可怕,跟它一遭遇,戰況慘烈,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透徹明白。抑鬱症嚴重時,就算不主動尋死,也會讓患者生不如死。這些天來,想死的念頭就像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又悄悄回到我身邊來陪伴我。然而一想到它,我的心反而輕鬆了不少。”
“你試圖以自殺的方式來反擊你的抑鬱症狀,擺脫你的悲痛。”叢昌岷分析道。
“是的,自殺乃是死於自己之手,而不是結束於死神的蹂躪之手。”
“表麵上看是如此,自殺是不接受抑鬱症狀的擺布,實際上還是死神贏了。因為一旦你死了,這就是死神從抑鬱症中收獲的戰利品。而你卻一無所有了。”叢昌岷銳利地指出道。
“你不了解,要知道,沒有了我,所有的人會活得更好。而我死了,絲毫沒有危害社會,隻不過是不再做好事罷了。我有把握我自己生命的權利,如果沒有了生的價值,死未嚐不可。這是我最近的一個信念。”
“所以,你大概偷偷地寫好了遺書吧?”
靜雪像突然被電擊中似的,全身一陣震撼,她覺得這個心理醫生太厲害了,他那敏銳的目光似乎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看穿了。因此,她內心反而有了些依托感,希望他能把她拉回到另一個自我:“您連這一點也預料到了,真是厲害!我覺得那樣做很莊嚴,很悲壯,一點也沒有懊悔或失落感。”
“你剛才所說的信念,其實是一種自戀的變態心理。”叢昌岷毫不留情地分析道。
“也許吧。我早已說過,和自己戀愛不會有情敵。”
“我覺得這次引起你抑鬱症狀發作的外界因素之一,就是未被排解的悲痛因素。但我要強調悲痛和抑鬱症是不同的,抑鬱症可緊隨著失去親朋好友的悲痛而產生,但悲痛並不是抑鬱症,我們處理這兩者的方法有所不同的。你明白嗎?”叢昌岷又進一步分析道,“我已經承諾繼續進一步和你探討有關死亡和自殺的話題,你也必須向我承諾:在沒有將這個話題深入探討完全之前,你不可再采取任何自殺的具體行動。我要你以人格向我保證!”
“好吧,我隻能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裏向你保證!”靜雪以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
“此外,我還是要堅持說一句,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絕不會放棄對你的拯救。”叢昌岷堅定地說道,“我將在近期內,盡快對你實施各種治療方法。”
這時,陶小霞走進房間來說:“姐姐,公司的沈石頭先生在門外求見,他已經等候多時了。”
“告訴他,不見!”靜雪沒有表情地說道,“我已經辭去‘新海岸’公司的總經理和董事長的所有職務,我已經不是他們的老總了。他沒有見我的必要。”
“可是,姐姐,他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小霞為沈石頭辯解說,“其實,他對蘇喚生的死一直很內疚。他說是他殺了蘇喚生,還說,如果當時他動作再快一些,蘇喚生就不會死了。你也不會那麼悲痛,並且難以自拔了。”
“這件事和他無關,他不必自責。該去的總是要去的……”靜雪喃喃地說道。
“姐姐,你真的不念你們曾經的同事情分?”小霞又勸說道。
“我已經害了一個男人,不能再誤了另外一個男人了。請他死了這份心吧。為了彼此不再痛苦,為了還讓我活著有一口氣,就請他從此斷念,不再見我吧!”靜雪斷然地說道。
叢昌岷和陶小霞對視了一下,默默地退出屋去。
對靜雪的“前催眠療法”共進行了三次,主要是進行鎮靜、暗示性、動作誘導等的催眠測驗性練習。每次治療結束後,靜雪就開始感到有很強的睡意了。
第四次催眠治療放在三天後的一個晚上。房間不大,約十來個平方米,光線暗淡,但又不是黑漆漆的,桌上點了一支乳白色的蠟燭,燭光搖曳,與窗外射進的自然光線,相映生輝,使房間裏顯得更加幽靜宜人,催人入眠。
叢昌岷博士穿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很有紳士風度,據他自己說,這是施行催眠術的男性治療者必要的外觀儀表。在治療開始前,他又重新漱了口,說是要盡量避免治療者嘴中的氣味影響到患者的嗅覺,以免幹擾到催眠術的效果。小霞見了,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們進入房間,靜雪已經睡在一張躺椅上。她睜著眼,一點睡意也沒有,頭腦似乎還沉浸在自己憂鬱的世界中。叢昌岷站在她跟前,用一個發出青藍色光的小電球,在靜雪的眼前按順時針方向,劃直徑十至十五厘米的圓弧。
“請您的眼睛不要離開電球,緊緊注視它。好的,深呼吸,深呼吸,對……”叢昌岷指示她道。
發光的電球劃動的圓弧直徑越縮越小,劃動的軌道也在慢慢下移。靜雪突然覺得眼皮沉重起來。又過了一會兒,叢昌岷開始了催眠誘導:
“請一直注視著光亮點。眼睛慢慢地感到有疲倦感,眼皮開始發沉。內心感到有些疲憊……好,漸漸地安靜下來,安靜,內心暗淡起來……大腦中浮起了一層白霧。這白霧漸漸濃厚起來,包圍了你的全身……你想睡了。眼皮沉重,眼皮像鉛一樣沉重。要睜眼看東西已經很困難了……閉眼,漸漸地入睡……眼皮完全合上,眼睛不能睜開了。朦朦朧朧,迷迷糊糊……睡吧,你要睡著了……睡吧,深深地入睡吧!”
叢昌岷的音量適中,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再加上秒表在幽靜的房間發出“滴答滴答”的清脆伴奏聲,靜雪很快就進入很深的催眠狀態。
此時,叢昌岷進入第二步催眠治療狀態中:
“很好,自然勻稱地呼吸,深深地入睡。全身放鬆地入睡……我開始數五下,你的記憶就變得淡薄了。把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的年齡和身體的症狀,全部忘了。完完全全地忘卻吧。好,我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好,你自己的年齡,今天是幾月幾日,你已經記不起了。你越是回想,越是記不起了。今天是幾月幾日,你的姓名,你的年齡,還有你患了什麼症狀,都記不起來了……忘了,完全忘記了。”
靜雪的呼吸變得非常勻稱起來,胸脯的起伏頻率也開始減緩了。叢昌岷接著又進行第三階段的催眠治療:
“你深深地在入睡中。你處在睡夢中。在夢境中,你可以睜開眼睛。我數三下,你慢慢睜開眼,一……二……三,好的,你可以慢慢地站起來活動。你想走到窗前去看看,如果你想的話,就舉起右手表示一下。啊,太好了,你想去,那就慢慢地往窗前走吧……”
靜雪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股清新的夜風吹拂進來,令人精神為之一爽。窗外,遠處的街景,燈光迷離,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陶小霞有些緊張起來。因為這所公寓大樓高三十二層,而姐姐住在第二十八層,從這裏掉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的!
“你站在窗前,在你的夢境中。你看見了什麼……你想做什麼呢?從你的身上,分出了另一個陶靜雪。你看……在這兒……”叢昌岷突然從身後拿出真人大小的人形沙皮袋木偶,木偶的身上穿著靜雪用過的衣服。叢昌岷慢慢將木偶移動到她跟前誘導說。
“你看,她痛苦,她悲傷。她患有嚴重的不治之症,她感到絕望、內疚、沒有出路,你會怎麼做?”
靜雪凝視著那個木偶,然後抱起它,慢慢地將它放在窗台上坐下,讓它遙望這夜色下撲朔迷離、閃著燈光的遙遠街景。
她突然讓木偶從窗台上滑下去,無聲無息的。這一切來得這麼快,讓陶小霞差點驚呼出聲來!
“啊,你是讓它完成她的自殺心願。好,舊的陶靜雪已經死了,連同那個悲痛的、絕望的抑鬱症一起死了。新的陶靜雪從此誕生了。開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今晚,你還將說什麼呢?”叢昌岷博士不慌不忙安穩地說道。
靜雪翕動了一下嘴唇,突然大叫一聲,身子後仰,倒在地上。
陶小霞焦急地跑過去扶起她,問叢昌岷道:“她不會有事吧?”
“這是‘ECT’施行症狀去除法常有的現象。我想,她的內心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期了。”叢昌岷安慰小霞說,“扶她到床上去休息,三十分鍾以後做解催眠的覺醒活動。”
“以後的治療,我們又該怎麼辦?”小霞又問道。
“以後,就是與症狀較量的艱苦、漫長的治療過程了。會有一進一退的狀況,但我堅信她一定會康複的。”
21.尾聲:走向未來
半年之後,又是仲夏季節。
叢昌岷和陶小霞去探訪雲霞寺。寺廟在峰巒重疊的山腰間,平時遊客較少登臨。山下盛植水稻,周圍青山環抱,景色頗佳。山間有通路隘口,折向山南,天際遠處白雲閉鎖,不可複見,而山下村子農舍多為林木隱蔽,故堪稱絕幽。
山間夾了一條通往山上的石板路,這就是去雲霞寺的山徑。叢昌岷和陶小霞每登一級石級,心境就變得更為寧靜;而隨著每一口清純的山間空氣的吸入,生活中的煩惱和喧囂也隨之忘了個一幹二淨。
雲霞寺的竹林是有名的,但通往寺裏石階兩側的古樹更為難見。樹身直入雲霄,遮天的樹冠和伸展出來的枝丫,交錯盤曲,姿態萬千。古樹都編了號,牌子上寫了樹種和樹齡,大都在三五百年以上。仰頭望去,幾乎不見天色,隻是一片綠色的海。想想這些古樹經曆了多少人間滄桑,看見過多少人間世態,到如今還是這般的健康、生氣勃勃地生存著、發展著,令他們兩個感慨萬千。
山門上,掛著鐫有鬥大的“雲霞寺”三個字的匾額。進了山門,左邊是寺廟的廚房和倉庫,左邊的石亭旁是一口年代久遠的古鍾。石亭地上鋪的是青石板,石板的苔蘚上散落著閃亮的紅葉。這裏盡管被無數的觀光客踩踏過,但還飄蕩著幽深古拙的色調,靜謐而優美。
到雲霞寺來的信眾,幾乎都要撞一下這口古樸的鍾,祈求神靈消災降福。通往正殿的走廊左側有一排禪房,也許是給以前來這兒的行腳僧掛禪住宿用的,現在已經有些破舊了。
過了正殿,右首是“法然堂”和“佛學院”。堂前有一顆老梅樹,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樹牌上的字跡已模糊不清了,但樹幹已粗到一個人都抱不住,透出古銅般的顏色。樹下有個和尚在掃地。
叢昌岷上前向他打聽說:“麻煩師父,我們想打聽一個人。他叫沈石頭,聽說在這兒出家了。”
“哦,施主打聽的是性空師弟吧。我進去問一下,請兩位施主稍等。”那和尚雙手合十施禮後,走進禪堂。
不一會兒,和尚又出來稟告說:“性空師弟正在研讀佛經,不便約見兩位,施主請回吧!”
陶小霞激動地說:“不行,我們一定要見他!我們可以等他念完,甚至可以一直等到明天。”
和尚便又說:“性空說他既已出家,就已了卻了塵緣,與世俗毫無掛礙。因此,他不想見任何世俗之人了。”
叢昌岷雙手合十,上前施禮道:“麻煩大師進去再稟告一聲,就說有個心理醫生名叫叢昌岷的,隻想見他最後一麵,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他的清修了。”
等和尚再進去半晌之後,沈石頭身披僧袍,撚著佛珠走了出來。
陶小霞高興地跳起來,叫道:“沈石頭,石頭哥……”
“阿彌陀佛!女施主,沈石頭這個人已經沒有了。貧僧法號性空,還請慈悲見諒。”他不露聲色,低頭施禮道。
叢昌岷上前道:“難道,你真的隻有這條路可走嗎?”
“有路即無路,無路是有路。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我佛慈悲,一在萬法之中。我已解脫,施主請回吧。”
“我聞道,有白鹿和尚曾問布袋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禪師放下布袋,叉手而立。白鹿和尚不解此意,又問:更有向上事否?禪師背起布袋,悠然而去。”叢昌岷大聲開導他說,“性空師父,能放下是解脫,能提起也是解脫!隻要心智豁然開朗,了解真實與虛假之分,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的。隻能提起而不能舍棄固然是痛苦的背負者,隻能舍棄而不能提起也是可憐的懦夫。既能提起,又能放下,給心靈和精神解縛,生命才會展現新的境界。解脫不在於外在的形表,而在於心的解脫。一切有情,皆無掛礙。”
“施主這番話和對禪學的見解,果然精妙。但我以為,不必事事要求圓滿。貧僧隻求修得放下一切,即心解脫,願已足矣,再沒有其他奢望。兩位施主請回吧,我意已決。叢先生,還有更多的病人等待你去救治。阿彌陀佛,貧僧就此告辭了。”
他說完,兀自飄然走回禪房。
一片綠苔的古寺庭院裏,悄然無聲,隻有一個靜靜的石燈籠似乎訴說著什麼。
在乘坐火車的歸途中,為了解悶,叢昌岷買了一份小報翻閱。上麵有香港和韓國的影星自殺的消息報道。他心想,抑鬱症這個“暗夜的灰色殺手”已經悄然襲來,誰也不能說自己是絕對的幸免者。我們的社會真的像應付夏季台風的風暴似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在這個“灰色的殺手”悄然襲來之時,有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
正想著,陶小霞將手機遞過來說:“是夏玉兒找您。她現在可是大明星了,倒沒有擺大明星的架子。她說一定要見見您,和您聊聊。我想是她的壓力過大吧,所以求我替她說話,找您心理谘詢。”
叢昌岷微笑了一下,接過手機說:“是夏玉兒嗎?我是叢昌岷。您是想找我谘詢的哦,您沒有心理問題,隻是想找我聊聊?我現在正在旅途上,等我回到診所後,您再預約吧……什麼?您有些不太適應?壓力大?好吧,等我回到診所再說。”
叢昌岷放下手機,對小霞說:“不少人喜歡以‘正常’的假象刻意掩飾自己的心理問題。其實好多悲劇在最初之時,都已有蛛絲馬跡的前兆,乃至到了已經危機四伏的階段,卻還抱著不可能,回避抹殺的僥幸心理。”
“這就很有可能在心靈風暴中受災。”小霞讚同說。
“這世上有兩難:一是改變別人,二是改變自己。抑鬱症的一個可怕之處,就是不想改變沉淪的自我。”
“我曾聽說一句話: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認真的女人也最容易得抑鬱症。這是因為認真的女人比較固執。對於固執的人,心理醫生應該怎麼辦呢?”
“人心像一道門。如果我們不斷地叩門,它也許會打開。所以為了人心的健康,我們要不斷地叩門,再叩門!”叢昌岷微笑著說。
車窗外,血紅色的夕陽照進車廂來,金燦燦的十分耀眼。
在插花藝術學習班的教室外,叢昌岷和陶小霞正在等候靜雪的學習結束。
靜雪正在用向日葵、波斯菊、野山藤、蝴蝶蘭和麻葉繡球等幹花製作一個名為“夏日綠蔭”的插花藝術作品。她覺得在這樣的藝術創造中,她的抑鬱症狀像夏天潮濕的水汽一樣,被蒸發得無影無蹤了。
靜雪走出教室時,小霞笑著對她說:“姐姐,你好努力啊!都快要評你做優秀學員了。讓我和叢醫生在外麵等那麼長的時間。”
“對不起,做著做著,就不知不覺沉浸到花的世界中去了。”靜雪深表歉意地說。
“你恢複得真快啊!”叢昌岷驚異地說,“不過,也不能麻痹大意。抑鬱症這種病情,反複性很大,一定要注意啊。”
“我知道,謝謝您!”
“以後,也許還會有更長的一段治療的時期,一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戰勝抑鬱症,重新恢複健康的。”叢昌岷鼓勵她說,“哦,對了,你辭去了新海岸公司的所有職務,今後有什麼新的打算?”
“我還沒有完全想好。想計劃開一個小小的花店,除了出售鮮花之外,還想賣一些我的插花藝術作品。”她含笑說道。
“哇,這太好啦!”陶小霞不由得讚歎起來,“等我考取了國家心理谘詢師的職業資格證書,今後一定來買姐姐的插花藝術作品,把它們布置在我的診所裏。”
這時,靜雪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青萍姑娘來找過我,她說她下個月初七。也就是七夕節要結婚辦喜事了。婚禮定在貴都大酒店,送給我們每人一張喜帖,請我們務必去參加她的婚禮。因為叢醫生和小霞這幾天出遠門了,我就先替你們收起來了。”
叢昌岷接過大紅的結婚喜帖看,在正封麵上貼了一張新郎新娘的結婚照,做工非常精致。新郎穿著帶著藍色圓點領結的燕尾禮服,新娘則穿著雪白的歐式婚紗,兩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眼神是那麼的明亮和滿足,好像是一對飛翔的鳥兒。在他們兩俊秀的臉龐上,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過陰鬱之影的襲擊。叢昌岷心裏感到一種莫大的欣慰。
“青萍這也太浪漫了!”小霞羨慕地叫起來道,“七夕是中國的情人節,選擇這個日子辦喜事,是在表明這一對牛郎織女又走到了一起,而且永遠也不分離了!”
“是啊,有情人終成眷屬。”叢昌岷感歎地說道,又轉身問靜雪,“你去不去參加婚禮?”
靜雪說:“去,當然去!我還想送她一個最好的鮮花插花作品,叫做藍色的暢想曲——‘甜甜蜜蜜’。”
“那她一定會很高興,很感動的!”叢昌岷鼓勵她說。
“想起來,青萍和我,都像是從鬼門關回來似的。我對我自己說:我成功地回來了。像青萍一樣,我今後也一定能走出抑鬱症的泥沼。”靜雪滿懷感觸地說道。
“在這條戰線上,你並不孤獨,我們始終會站在你的身旁。”
“是的。在這場與抑鬱症的搏鬥中,我學會了很多的東西。我想,我應該悟出點什麼來。”
叢昌岷望著她沉思的臉,問道:“想聽聽你的感受?”
“對待抑鬱症第一步就是要承認它,接受它,而不是否認它,回避它。麵對事實,接受事實。”
“也就是說打開心靈暗室的門,讓心靈曬曬太陽。這也就是麵對抑鬱的勇氣。”
“第二步是,如果你不能改變抑鬱症,你也不要害怕,你要學會和它交朋友,學會和它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這就像陽光和陰影一樣相輔相成,陰影在前,陽光就在我後了;陽光在前,陰影就在我後了。如果我們太沉湎於過去的陰影,我們就會失去陽光,如果我們一心追趕太陽,看淡命運的陰影,也會被名利的光芒所弄花了眼睛,累得死去。”
“你說的是至理名言。沒有經曆過抑鬱症之苦的人,是說不出這樣的道理。其實沒有陰影的正午,人會中暑。”叢昌岷精辟地分析道。
“太看淡陰影就會忽視生命的健康,太看重了陰影又會加重生命的負擔,使生命崩潰。抑鬱症也告訴我們好多人生的智慧。人不見得要長得漂亮,但一定要活得漂亮。”
叢昌岷將靜雪的話題引申開來,進一步說道:
“抑鬱症可以幫助我們從極度灰暗的心靈中凝視生命的真相,告訴我們這樣一種人生的智慧:經受人生的各種磨煉,尋找生活的樂趣。即使是在痛苦中,也不能倒下!也還要站起來,走,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