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心理小說:別了,灰色的心靈風暴(2 / 3)

“請問,如果我們去登山,是一座崎嶇危險的山峰,當我們回來以後,一般會流什麼樣的眼淚?”靜雪故意問他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奇怪問題。

“有三種眼淚。”心理醫生毫不思索地就予以回答,“一種是成功的喜悅眼淚,一種是失敗的眼淚,甚至是最後連生命都快喪失了的,根本回不來的眼淚。還有一種是不成功後又能活著回來、慶幸還可以接著再來的眼淚。”

“對於最後一種人,你想告訴她些什麼?”

“祝賀你能活著回來。但你不是每次都會這樣幸運的!”

“那又會怎麼樣?人生的道路不一樣,每個人對登山的感受也不同,我們又不能預測未來?你說呢?”

“如果你想活著再次登山,並且流第一種眼淚的話……”叢昌岷語氣停頓了。

“怎麼樣呢?”靜雪追問道。

“那就趕快來接受治療吧!”

10.毫不掩飾的時代

夏玉兒不相信有什麼天性之神秘,但她有時會感覺到有一種類似第六感的東西,或者是一種以特殊的方式告訴一個人奇遇的靈感。進入“新海岸”公司一個月後,她參加一次職場麗人的“新年度廣告模特兒聯誼”派對。在這個派對上,有好多企業老板、廣告商和漂亮的模特兒。強烈的燈光打在佳麗雲集的大沙龍裏,遠道而來的模特兒一個比一個漂亮。這時,她發現有一個目光在死死地盯著她。

她並不在意這些,而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她臉上浮著溫柔的緋紅,而微笑卻很迷人。“你好”——她覺得這兩個打招呼的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愛情宣言。她非常渴望在這種大型的派對上表現自己。

經人介紹,那目光死死盯著她的人,終於走到她麵前。這便是北國騎士樂器公司的總裁馬立彪,他麵頰光亮,嘴唇性感,在注意女人時,閃閃發光的眼神顯得有些入迷。有人說他轉眼之間能征服他所看中的任何女人,不過,這隻能說明他的感情生活或私生活的變幻不定。

他們很快就聊到了一起。這讓夏玉兒的自尊心得到很大的滿足,也很愜意,因為能讓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崇拜她,是一種讓女人從內心感到自豪的理由。

她在靜雪的公司上班兩周以來,心裏並不舒服,周圍的人似乎都在給她臉色看。他們認為她不過是用自己的美色和放任不羈,把陶靜雪給蠱惑住了,而且又是以違反常規的方式躋身公司的。

公司總裁助理沈石頭和廣告總監謝慧娘還接二連三訓斥她。這是因為夏玉兒太熱心於公司的拓展,竟然在廣告業務的競爭中,去挖其他公司已經簽有簽約意向的廣告業務。這對像“新海岸”這樣具有一流企業經營原則的公司來說,是犯大忌的,也是違背了商場競爭遊戲規則的。

他們責問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幹?”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有什麼不可以,我想讓雪姐高興一下。機會的大門兩邊總是寫著‘請推開’和‘請拉開’。不推不拉,那就永遠被關在門外了。”

“天使不敢走的路,傻子一步就能跨出去。”沈石頭教訓她說,“做生意並不是多吃多占就一定好。要講誠信,要公平競爭,信譽也是公司的財富。惡性競爭隻能帶來惡劣的後果。舉例說吧,有時一個蘋果就決定了所有蘋果的價格;如果某地少一個蘋果,所有蘋果的價格都會上漲;如果多一個,所有的蘋果價格都會下跌。你明白嗎?”

沈石頭這道理,夏玉兒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當時她正想賭氣一走了之,辭職不幹了,就是退回去做個自由的賣花姑娘,也比在這個公司受人管教要強。但礙於靜雪的麵子和情分,她又忍了下來。

不過,眼前這位企業大老板哄得她很高興:“你是個很有才華的模特兒,將來一定會大紅大紫的。知道嗎,我閱人無數,預測命運,百發百中!”

“真的嗎?你會看手相嗎?”夏玉兒咯咯地笑起來,把手伸到馬立彪跟前,故意逗他說。

“你這是纖纖玉手,我怎麼敢看?”馬立彪故意推讓說,不過兩隻手卻如老鷹撲小雞似的抓了上去。

他正歪起頭要看,夏玉兒笑著把手抽回說:“哇,好癢啊,不想給你看了。”

她把兩個手藏到背後。馬立彪隻得訕訕一笑,咽了一口口水。他覺得這姑娘既野性十足,又鬼得出奇。她身上的服裝雖然過時,穿起來卻很合身。當她衝他微微一笑時,他覺得她的笑是那麼迷人。他想入非非,想象著衣服裏麵的她又會是什麼樣子。雖然他五十一歲了,而她才二十五歲,但他多希望有機會可以親眼看一下。

派對舞會上第一束鮮紅的光束是從一隻射燈裏打出的,接著,其他射燈相繼發出藍、綠、黃等各種色彩。整個客廳和舞台猶如雨後的彩虹,幻化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線條和圓點。幾位早已準備好的樂手,上台演奏著一支支熱情奔放的曲子,大家的腿也都情不自禁地隨著節奏擺起來,成雙成對地旋轉在音樂聲中。

有人慫恿夏玉兒上台唱一曲,她毫不推辭,蹦到麥克風前,十分專業地擺著她那雙修長的、裹著黑襪的腿,大聲地唱起她最新學會的流行歌曲。

最親愛的,最美的姑娘,

她給我心裏充滿光明;

微笑在你的臉上蕩漾,

仿佛晴空飄過的涼風。

她仿佛是含有蜜的風,

在我的生命中融化;

她在我不知足的心中,

注入對於永恒的愛念。

憂鬱的人走過你身旁,

看到你的雙肩和胸膊;

射出明光一樣的魅力,

頓使他覺得眼花繚亂。

你那富有印象的色彩,

在你的服裝上麵滿撒;

使詩人心中浮想聯翩,

沉浸於今宵的愛情之中……

她唱完之後,跳下舞台,整個場子籠罩在一片淡粉的霓虹燈色之中。大家忍不住鼓掌,掌聲一片。

“太棒了!”馬立彪大聲吆喝道,“來,喝口礦泉水。”

“不,我不想喝。”夏玉兒邊喘氣邊說,她用一方手帕擦拭著汗津津的臉頰,“真想衝個澡呢,天氣突然變熱了。”

“你真是個天生才藝雙全的演員。我有個主意,想帶你去見一位導演,好嗎?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心腹之交。”馬立彪向她建議道。

夏玉兒立刻興奮起來:“一位導演?有戲拍?”

“去了就知道,趕緊上車。”

在郊外花園度假村的一幢小型樓房裏,馬立彪的朋友柯導演已等候在那裏了。他的拍片事業非常興旺,經常穿梭於港、澳地區,甚至東南亞一些國家。對於挑選演員、起用角色的事情,他是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也許他根本不缺出演角色的“牌主”。

見了麵,雙方寒暄之後,柯導演開門見山地說:“我手裏有部片子,可以說是大片。說它是大片,原因之一,表演有一定的難度,難就難在其中有一個女配角,既要身材好,又要有一定的性格和情緒特征,必要時還要做出點‘犧牲’。”

“什麼片子,這麼奇怪?”夏玉兒有些困惑地問。

“是描寫三十年代抗日戰爭的。”柯導演解說道,“國民黨在武漢戰區組織了一支慰問前線將士的文藝演出團,其中有不少是臨時招聘來的歌女或舞女。她們有的妖嬈,有的潑辣,有的野狐,不過通過戰火的洗禮,她們身上美好的人性都煥發出來了。最後在歸途中,與鬼子的一支巡邏隊相遇,為了避免被俘和受辱,她們頑強抵抗,最終全部壯烈犧牲。”

“哦,是一部戰爭情感片。”夏玉兒若有所思地說。

“聰明!”柯導演肯定她說,“但也是一種人性悲劇片。越是美好的東西,毀滅時對人心的衝擊力和震撼力才越大,有一場戲是文藝團的女隊員在河裏半裸淋浴的場景,這就看扮演者如何發揮身體的魅力了,所以,我說要做出點‘犧牲’……”

“當然囉,這部片子的片酬也是相當不錯的,這也是為什麼稱它為大片的第二個原因。一旦簽下約後,會支付一定的訂金。經馬老板的推薦,我知道你的歌舞表演都很出色,不過,電影更看重的是肢體語言的表現。你可以回去考慮一周,看願不願意來試鏡,供劇組挑選一個合適的配角?”

“我看,沒有必要等到一周之後再決定。如果可能,我想今晚我就在這兒試鏡。馬老板在場,也可以為我做個證。”夏玉兒幹脆利落,潑辣地說道。

這使得在場所有人都感到有些驚異。不過柯導演和馬立彪交換眼色和耳語後,居然當場就拍板同意了。

夏玉兒模擬表演起一段在河裏半裸沐浴的戲。她款款地解開衣服,脫下內衣。在這些男人們的眼前,她的前胸是兩座山丘,緩緩地抱成圓形,像鍾乳石般地挺著,在山丘的頂部是微紅的石榴的形象,大得又像瓜棚上的葫蘆。溫柔的白色,有如凝脂一般的柔,恰如映在雪地裏的月光一般,微微地浮著倩影,猶如地圖上的河流,交錯通布到胸溝處。這任何山丘都不能比擬的美麗的弓形曲線,又似乎是在遙遠的天邊霞光微露的雙月。

所有在場的人看到這碩大、美麗的乳房時,驚歎到什麼程度是可想而知了,驚歎之餘,連呼吸和汗臭的蒸發都忘記了,竟像石頭凝固了似的動也不動。

當柯導演喊“停”,表示可以的時候,夏玉兒卻說:“還有側麵的曲線語言,也請看看吧。”她側過身來,舉起雙手,散開長發,做了一個仰天的沐浴長發的姿勢,她的雙乳像翹起欲吻的巨大雙唇,更加動人……

這一刻,她征服了在場所有的人,更由於她的大膽、野性的魅力和自由奔放的氣質,使他們的目光失去了轉動的靈活。她想告訴所有的人,為了成功,她可以做一切事!

之後,夜色已經深了,馬立彪用車把夏玉兒接到自己的別墅裏。這是他周末用來度假的地方,也是與他情人秘密幽會之所。

“你魅力四射,征服了所有的人,也殺傷了所有人的心。”馬立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她說。

“包括你嗎?”夏玉兒故意又逗他一句。

“那是自然的。”馬立彪從皮包裏拿出簽訂片約的合同和一個厚厚的信封,暗示道,“今天已經很晚,我希望你能在這兒住一宿,怎麼樣?這是柯導演委托我辦的簽約協議書,這是預付的片約酬金。”

“哇,還有片約酬金啊!”夏玉兒拿過合同書和酬金,興奮地叫道。

“是的,你簽下片約,這一萬元酬金就是你的了,你願意嗎?”馬立彪急切地催促她說。

“我願意。當然願意,毫無疑問的事!”

馬立彪躥了起來,像老鷹撲小雞似的要擁吻夏玉兒。夏玉兒“咯咯”一笑,一閃身就躲開了,說:“馬總,你也太性急了,先讓我衝個澡行嗎?”

馬立彪咽了一下口水,這才鬆手,點頭稱是。夏玉兒進浴室衝澡。馬立彪趕緊在冰箱裏掏出一瓶“強壯劑”。一口氣喝完,擴一擴胸肌,站在屋裏打起西洋拳法來,顯出一副彪悍威猛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等馬立彪換上睡袍時,夏玉兒從浴室出來,一臉的歉意和無奈,說:“哎呀,討厭!真不湊巧。”

“怎麼回事?”

“來例假,見紅了。”

“胡說!”

“今晚真的很抱歉。這樣吧,片約的協議書就算不成立,這一萬元的酬金也還給你吧。”夏玉兒利索地從包裏拿出協議書和酬金正欲遞給馬立彪,忽然又想起什麼,說,“不過,我已上過鏡了,你們也看過我的身體了,可以說是我的隱私或版權利益了,所以訂金還給你一半吧。”

馬立彪怔住了,接過片約協議書和五千元酬金,沮喪得簡直要趴在地上哭泣起來了……

香山街十一號蘭溪花園度假村裏。

這個時節的白晝是靜謐的。清晨的霜,傍晚的風,都使人感到初春的寒冷。在度假村的每一間客房裏,你都可以對窗讀書,周圍悄無人聲,使人雖身居都市,亦覺得異常的幽靜。

不過,今天在窗前相對而坐的是蘇喚生和陶靜雪兩人。

“你一定要邀我來這樣一個安靜的、無人打擾之處談話,不知究竟是為了何事?”陶靜雪不解地問道。

“想交給你這個。”蘇喚生左手纏著白色的繃帶,右手將一個文件袋交給靜雪,“這是我父親蘇南擁有的貴公司16%的股權。”

靜雪平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目光注視著對方情緒有些激動的臉。

“這是我父親在遺囑中所關照的。父親到死,對你還是念念不忘,一心想著要關照你。他竟然連自己的股權都放棄了,現在這個公司就完全歸你掌控了。”蘇喚生極其不滿地說。

靜雪深深地向他行了一個禮,接過文件袋說:“我遵從您父親遺囑的決定,並鄭重代表公司收下這批股權。”

蘇喚生突然激動地叫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連我的母親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愛。其實,我知道你不過是一直在利用我父親。你欺騙了我父親,而我,我會一直憎恨你的!”

蘇喚生突然站起來,用雙手推倒靜雪,像一頭發瘋的雄獅,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你要幹什麼?”靜雪驚恐地喝道。

“我想要占有你!”他開始粗魯地扒靜雪胸前的衣服。

“你住手!我要報警了!”

“我不怕。我要發泄,讓你看看我對你的痛恨。”

靜雪掙紮反抗了一會,突然停止了抵抗,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說:“如果你以為,以這種方式能發泄你內心的不滿和憎恨,那就請便吧!”

這一來,蘇喚生反而停手了,下意識地摸摸那隻纏著繃帶受傷的手,喘著粗氣。

“其實,你父親生前最疼愛、最關心的人是你。他一直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啊!”靜雪躺在冰涼的地上,冷靜地訴說道。

“不許提我的父親!”他像受傷的野獸似的嚷道。

“對於我來說,你的父親也就像是我的父親一樣!請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蘇喚生站起身來,用受傷的手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腦袋。他離開靜雪,一個人跑到窗前,雙手扶牆,痛苦地抽泣起來。

熱淚從他的臉頰上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

11.起死回生

清晨,叢昌岷醫生還沒有完全睡醒,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把他吵醒。

是診所值班護士小姐打來的,告訴他出了一件事,有個病人想自殺,問他能否到醫院的心理診所來一次。本來這天上午是叢昌岷的休假日,心理診所裏也沒有新到的案例。他正準備趁初春的風暖花開,去江南水鄉做一次短途旅行。現在,他的計劃泡湯了,因為這個病人是他診治過的抑鬱症患者。

叢昌岷匆匆趕到醫院。發現陶小霞正神色緊張地等著他來,她似乎一夜都沒有好好睡,眼皮有些浮腫。這個姑娘是個善良、體貼人的女子,她自己也患過抑鬱症,所以對於同是抑鬱症的病人有著一份深深的同情心。叢昌岷心想:隻有同樣痛過的人,才能深刻地體會他人的痛苦!

陶小霞告訴他,昨天下午她去接洽地鐵卡通廣告工程的業務,回來後正是黃昏時分。經過一個公園的休閑綠地,見一群人圍著一個女子議論紛紛,她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在那兒割腕自殺,血流一地。她覺得有些麵熟,馬上想起是和姐姐靜雪在心理診所遇到過的病人,認出她是夏玉兒的同學——曾青萍——一個抑鬱症患者。

小霞連忙打了電話,把她送進醫院。醫院方麵經過緊急處治,包紮好傷口並吊了幾瓶藥液,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了,可以出院,由家屬帶回家照看。但病人卻躺在床上像死人似的,睜著呆滯無神的眼睛,不言不語,無聲無息,不喝水也不進食,宛如一個植物人。不管值班醫生和護士如何勸慰開導,都不起作用。這樣熬過一夜,第二天她還是這個狀況,醫生認為這是精神出了異常,於是就轉到心理診所來了。

“通知過她的家屬了嗎?”叢昌岷問小霞道。

“她在這兒沒有家屬。隻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叫夏玉兒,在我姐姐的公司就職,她們住在一起,相互照顧。我從昨晚起,就一直打電話找她,可就是聯係不上。”小霞焦急地說。

“立即通知你姐姐的公司,請公司方麵派人協助查找。”叢昌岷醫生指示道,然後走到曾青萍的病床前。

病人雖長得勻稱秀氣,但是如同一朵完全枯萎的花。她那雙呆滯的眼睛不像在這個世上的正常人的眼睛,瞳孔悲傷、陰鬱,有著不能描繪的絕望的東西,它們是一種蝕骨的哀愁,又像是經曆了一種悲慘或希望幻滅後所留下的死一般的寧靜,跟墓地裏的寧靜差不多。

叢昌岷上前關切地呼喚她,問她話,她仍然一動不動,毫無反應,眼神沒有飄過一絲顧盼的目光。這真是個奇特的案例。

小霞不安地問道:“她還活著的吧,可為什麼會那樣呢?”

“她人是活著,可心在慢慢死去。”叢昌岷解釋說,“這是抑鬱症狀釋放中最厲害的一種,即‘沒有出路’,一切絕望,因而像死一般的靜默。死亡,對於她來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蠱惑力。”

“叢醫生,您一定要救她啊!”小霞懇求道。

“我會盡全力的!”

叢昌岷是個好勝心極強的人,遇到這種棘手的案例,常常反而會激發他的鬥誌,就像某些患有強迫傾向的學者一樣,有時出的題愈難,他們解題時的鬥誌就愈狂熱。

他又關照陶小霞說:“讓當事人先安靜地躺一會兒吧,我想暫時應該無妨。我想去看看她割腕自殺的地點,也許會為我的心理治療提供一些有用的幫助或線索。另外,如果找到夏玉兒了,告訴她,最好能提供一些當事人珍藏的、與生活密切相關的物品,例如照相冊、紀念品等。”

這是陽春三月,太陽隔了一層陰霾照下來,沒有一絲暖意。當事人尋短見的地方,與其說是一個公園,不如說是近郊的一塊休閑綠地。附近有一個小小的火車站台,車站不遠處有幾幢舊別墅。別墅的柵欄裏邊是潮濕的蕨草叢,還帶著昨夜的雨滴,十分寂靜。這裏似乎遠離了城市的喧囂。

綠地四周稀稀落落地種植著樸、銀杏、桑、楓、白樺等樹木,當人們一心注意幹枯凋零的霜葉時,卻忽視了冬末春初萌發的常青樹新葉,這新葉恰是一年之中觀看樹木世界所見的最美麗動人的景物之一。就像心理治療的世界,不管患者如何的頹廢、絕望和缺乏生機,在他的內心深處,總還是有一些“新葉”潛伏著。

叢昌岷邊走邊思索著。靜止並不就是終結,而沉默也並非意味著消亡。當冰雪像人世的生活重負一樣沉重地壓在高樹和野草身上時,你聽到的豈是它們痛苦的垂死的呻吟?當最後一片枯葉離開了瑟瑟的枝頭,也許它可以用一個微笑向過去的時代告別。而在高高的枝頭隱約可辨的新葉,不正在儲存著第二個春天的全部信息嗎?

叢昌岷在青萍割腕自殺所坐過的長椅旁,看到綠地的對麵,有一個供附近街道居民文藝演出用的舞台場子,麵積不大,像一個噴水池一樣,而周圍的觀眾座位,一圈圈地往矮坡上延伸。舞台的背後是一個裝飾性的花壇,形狀像一個大大的提琴或吉他。

看到這兒,叢昌岷心中一動,覺得謎團有些解開了。

他回到診所時,已是下午時光。值班的護士小姐告訴他,夏玉兒已經匆匆地來看望過病人了,她好像非常忙碌,時間很緊,然後就走了。病人仍躺在床上像植物人似的不言不語。

黃昏前時刻,剛在公司上完班,熱心腸的陶小霞又來了。這次她帶來夏玉兒托交給叢昌岷醫生治療用的一些生活物品,其中有青萍姑娘的生活照等,還有一盤錄音盒式磁帶。

叢昌岷翻閱照相冊,發現裏麵有一張大約是青萍戀人的照片。小夥子長得很酷,肩膀寬寬的,剃了一個平頭,從脖子到腹部斜斜地掛了一個民謠吉他,臉上露出一個美國歌星傑克遜似的微笑。在他的身後好像是一個公園舞台,四周綠蔭蔥蔥的。

叢昌岷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又打開磁帶盒,播放其中的錄音,都是一些自彈自唱的吉他歌謠。好像是照片上的小夥子所唱,歌聲粗獷有力,略帶沙啞,但充滿了甜蜜的味道。其中有一首名為《初戀》的歌曲,風格完全不同,引起了叢昌岷的注意:

聽到雨聲在漸漸消逝,

而你的足音卻在耳中響起,

當我寂寞一人的時候,

想起你教我的一首歌。

在我瞳中映出的,

是全部的你,不能忘記的你!

即使我閉上眼睛,

最瑣碎的細節也會熠熠生輝。

現在,你還愛著我嗎?

不管多麼遙遠的分離;

這份對你的愛不會消逝,

請你微笑,不要哭泣。

真想見你,見你,

不會忘記你所給予的愛;

在流星夜空下相逢的瞬間,

不要悲傷地說:再見……

叢昌岷醫生對陶小霞說:“我已經明白其中的因緣了,你能不能替我找一個音色較好的吉他來呢?”

小霞應允說:“我可以去我姐姐的朋友——馬立彪老總的樂器公司借一個。不過,你要吉他派什麼用處?”

“想試一試,也許對治療有用。”他指著這盒錄音磁帶說,“今晚我想專門研究這首曲子。”

叢昌岷對於音樂療法很有心得,擅長撥弄各種樂器。在日本留學時,他學習過吉他,並且以令人驚歎的聰明和速度掌握了這門藝術,他已經可以用吉他伴奏練習歌唱。

當第二天清晨,他趕到醫院時,已經胸有成竹了。小霞也趕到了診所,隻是不見夏玉兒的蹤影。青萍躺在病床上,仍然臉色慘白,像一片枯萎的落葉一樣,紋絲不動,慢慢地衰敗下去。叢昌岷坐在她的床前,取過吉他,“叮叮咚咚”地彈撥起來,好像一陣清泉的水滴聲,柔和甜美,叫人聽來心曠神怡。

一會兒,他用吉他伴奏,唱起盒式磁帶中的歌:

聽到雨聲在漸漸消逝,

而你的足音卻在耳邊響起;

當我寂寞一人的時候,

想起你教我的一首歌……

他的歌聲柔和沉靜,非常抒情,吉他的伴奏聲讓人心醉神迷。青萍起先沒有絲毫反應,然後當歌聲響起時,她像被通了電似的,全身猛然抽搐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叢昌岷醫生,凝息屏神地傾聽起來。

當吉他的伴奏聲戛然而止時,一聲極其悲切而撕人肺腑的悲歎,刹那間從姑娘的胸腔裏迸發出來。她從床上坐起身,熱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臉埋到雙手中劇烈地抽咽,失聲大哭起來。她起先好像一個落水的人,被河水淹沒,眼睜睜地在水中掙紮、呼喊,直至失去抵抗,任由生命在水中沉浮,而今又有重新被救上岸來的感覺。

“我想喝水。”這是姑娘爬起來說的第一句話。

她的第二句話是:“我這輩子,還能見到他嗎?”

“隻要這吉他在,這歌聲在,你就一定有希望見到他!”叢昌岷斷然說道。

姑娘又埋下頭,無聲地抽泣起來。但從她抽動的雙肩上,可以明顯地看到那種不安卻帶有生氣的跡象又回來了。

叢昌岷轉身對小霞說:“好啦,她已經起死回生了。”

小霞困惑不解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呢?”

“抑鬱症最凶險的後果之一,是一種急性發作的自殺衝動。而這種自殺衝動,常常是由於愛情挫折而引起,這是因為患者長期又處於一種渴望、沮喪、懊悔、犧牲和絕望的抑鬱症狀中。我想青萍這次是觸景生情而殉情自殺的,隨後又轉移成一種自我放棄的慢性自殺狀態。心病必須心藥治,我於是出了這一步奇招,希望能對症下藥,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這就是所謂的‘音樂療法’吧?”小霞問道。

“準確地說應該是‘音藥’療法。盡管她已脫離險境,但目前隻是暫時的狀況,千萬不能大意,需要堅持不斷地服用抗抑鬱的精神治療藥物,並且要有人照看。可是在她身邊的親人一個都沒有,和她住在一起的夏玉兒,這些日子又不見蹤影。”叢昌岷不無擔憂地說。

“我想,讓她和我住在一起吧。”陶小霞熱心地說,“我已經從姐姐那兒搬出來住了,一個人住很寂寞,這樣相互也可以做個伴。我是從抑鬱症裏走出來的,知道它是怎麼回事,所以要比夏玉兒能夠更好地照顧她。”

叢昌岷醫生告誡她說:“照看抑鬱症病人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也是治療成敗的關鍵之一。需要許多的寬容、關愛和理解,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並注意自己的身心保健。”

“我明白。也許,我能學習做好半個助理心理醫生的工作呢。”小霞一直以來對“心理醫生”這個行當感興趣,她夢想自己有一天能進入這個神奇的治療世界中去,學習做一名真正的“心靈天使”。

“還有,要盡快找到青萍姑娘的戀人。”叢昌岷又拿出那張彈吉他小夥的照片說,“這也是治療進展的關鍵,我想,可以設法利用互聯網渠道查找。”

小霞接過照片,用心思索起來。

12.霧和雨

清明節氣已過。寂靜的墓園。

進入墓區要登上長長的石階路,然後翻過一個長著矮矮馬尾鬆的小丘,然後在山岡的半山腰裏就會出現各種由石頭做成的墓碑。也許,人生最後的安息,就是和這粗樸的墓碑石所舉行的一種孤獨的秘密儀式。

已是早晨九點了,就像夢一樣,昨夜的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悄然退去。然後化成水氣飄落,無聲無息、無影無形地沾在碧綠的草葉上,像串在線上的玻璃碎珠那樣發亮戰栗著。

蘇喚生拿著供祭的鮮花,從石階往墓地走。父親蘇南的墓地在這兒剛落成,四周的水溝長滿了青草,而這裏的石階和石垣隻有一片片泥濘的苔蘚,密密麻麻的像鮮綠的星鬥一般,似乎在這片寂靜的土地上表達著各自的感情。

在石階的高處,蘇喚生可以瞧見父親的墓地和墓碑了。但他發現已經有人在墓碑上供放了鮮花,是一個女人的身影,亭亭玉立,卻十分孤單。她雙手合十,拜祭完畢,就轉身走出墓地。蘇喚生在消散的霧氣中看清,她是靜雪。

他們兩人在石階路上相遇,默默無言,擦肩而過。

這時,蘇喚生止步,轉過身來招呼靜雪道:“請你等一等,我有話要對你說。”

靜雪佇立不動,眼睛卻望著歸去的石階路,沒有話語。

“我上次的行為太粗魯無禮了,太惡劣了。我這樣冒犯你,真是太不應該了。”他懊悔地說,“我很痛恨自己!”

靜雪平靜地望著他,仍然沒有吭聲。

“我真誠地向你道歉,請求你原諒我,寬恕我!”蘇喚生深深地向她致歉道。

“應該道歉的是我。”

“再次請求你寬恕我!”蘇喚生在她麵前垂下倔強的頭。

四周的風靜止了。生的愛戀,死的憂傷,成就了這樣的人間。同樣是寂寞,就有同樣的心情。就像瀑布和石頭,因為是水,跌不死,所以才總是那麼衝動壯烈;因為是石頭,才能在無言的素描裏沉默,而且也隻有在水流的淘滌中,才能漸漸產生石頭自身的情感。

他們一起去喝了咖啡,沉默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

傍晚時分,他倆來到一條大江邊。水麵上吹起了寒風,水波在對岸工廠和農舍昏暗的燈光下發著微光。

喚生用白紙折了一條小船,把它漂流到水中,仿佛是一隻白色的精靈在江中隨波起伏。他喃喃地說:“讓這隻小船把我父親的靈魂,帶回他的故鄉吧。我的祖輩原先是漁民的後代,現在讓父親再回到他祖先的江水中去吧。”

“你一定非常愛你的父親吧。”靜雪注視著小船漂去的方向,有些傷感地問喚生。

“我和父親曾有過長時期的冷戰、僵持狀態。從童年起,我沒少領教他暴風驟雨般的管教方式,在敏感的成長道路上,他的脾性使我憤怒絕望。在很長的時間裏,我曾深切地渴望自己是個孤兒!我們像宿敵一樣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言不合便大動幹戈,相互恨得咬牙切齒。他的權威越厲害,我的逆反心就越強。我認為,我和父親之間的隔閡這輩子都無法消除了。可是,母親去世後,父親漸漸地和我連‘隔夜仇’都少有了。準確地說,是父親的氣消得快了。頭天和我嘔了氣,第二天他就叫我——就像一頭威猛高大的獅子俯身低就小動物似的,父親是那麼要麵子,而我又是那麼倔,兩人中總得有人讓步,於是父親讓了步。”蘇喚生望著靜靜流淌的江水,慢慢地敘述著他的回憶。

“他是一個好父親,可惜走得太早,太突然了!”靜雪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神色更加黯然了。

“父親死了之後,我才發覺我的血管中湧動著他的一點即著的沸騰血液。想起他以前的種種不合理做法,無非是他表達愛的一種方式罷了。父親生前很有權勢,許多有求於他的人簡直要匍匐在地了,看上去其人格還不如一條獻媚的狗。可是,父親一死,他們立刻就變臉,我算是看盡了人間的世態炎涼。現在,我可能連雜誌社一個小小的記者位置都保不住了。”

“有這樣的事?”靜雪皺起眉頭來問他。

蘇喚生不願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就轉過身,望著靜雪的臉:“我知道,我父親生前很喜歡你的。”

靜雪聽出他的話裏有話,隻輕輕一帶,就將話題帶過去了:“你父親是個慈愛的人,他對所有的人都很關愛。”

這時,他們聽見附近農舍裏傳出一聲清脆的嬰兒哭泣聲,接著又是連續的哭泣聲,這不啻是人世間最美妙動聽的聲音。靜雪和喚生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臉上露出了難以捉摸的微笑。

這嬰兒的聲音像是天使聲音的回響,他那無瑕可愛的哭泣,足以使無數詩人去競相探究那混沌不清的永恒秘密。

當一個舊的生命逝去的時候,另一個新生命就誕生了。生命的意義在於,消亡的同時也要創造。生命是一張弓,弓弦是夢想,那弓箭手又在何處呢?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靜雪思索道。

雨夜,在地鐵車站旁的小酒館裏,沈石頭獨自喝起悶酒來。

這是南方纏綿的梅雨季節,雨淋淋漓漓收不住,那種如絲如夢的淒清,可以當做啞謎般的生活象征。喝悶酒的人,見到雨,總是難免滋生情感,那疏疏的白色簾幕,仿佛給係上了一條條感情的絲線。

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愛的人知道,被愛的人不知道,這就是暗戀嗎?沈石頭思忖著。

暗戀的時候,費盡心機地打聽她所有的事,秘密地回味她每個動作、每句話,而做這一切的時候,要像間諜,不要讓她知道,也怕別人看穿,並且很容易生忌妒心。有時,當他的上司靜雪與其他長相很帥的企業老總一起進餐時,他也會心生醋意;當靜雪與心理醫生叢昌岷接觸時,他更是緊張;現在,當他發現靜雪與蘇喚生的幾次往來後,他才明白,這次麵臨的是一個真正的情敵了。

暗戀的時候,有時心裏是潮潮的、濕濕的,就像這纏綿春雨下的溝溪;可有時卻是空落落的,又像溝壑裏裸露出來的光光的石塊。暗戀一個人,那全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一個人的秘密感情。就像一壺酒,被窖藏了,偶爾打開聞一聞,不一定是滿肺腑的醇香,可能更多的是滿嘴的苦澀。

他一口氣灌了自己好幾杯酒。這時,公司的廣告總監謝慧娘走進酒館。她每天上完班,從公司回家,都要經過這個地鐵站,偶爾也會和沈石頭約在這個酒館相聚小酌,談工作、談人生。

她理解這個男人的情感,隱約知道他的暗戀狀況。她喜歡這種癡情類型的男人。她對他說:“如果有一個男人肯這樣對我,我死了也甘心。我會為他做一切的!”而沈石頭隻是無言地對她笑笑,不了了之。

謝慧娘走到沈石頭跟前,關切地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

沈石頭醉意朦朧地對她說:“慧娘,來,陪我喝一杯!”

“不行!你已經喝醉了。”慧娘拒絕道,“這樣下去,你會患上抑鬱症的。”

“我沒……醉。還可以……喝兩瓶。”沈石頭的舌頭有些硬了。

謝慧娘默默地替他付了酒錢,攙扶起他說:“走,我送你回家。”

雨夜的地鐵車站裏,行人冷清寥落。沈石頭出了酒館,被風一吹醉得不行,倚在她肩上,有些半睡的狀態了。這叫慧娘犯難了,因為她從來沒有打聽過沈石頭的住址,不知道該如何走法。最後,她決定先把他攙扶到自己的家裏。

謝慧娘是個單身母親,有個五歲的兒子跟著她。她和她的丈夫曾是一對為人羨慕的初戀情人,據說他們曾有過很美好、很刻骨銘心的愛情。結婚後,慧娘的事業很忙碌,經常要出差。有一天,鄰家的女孩,慧娘曾教過她兩年的鋼琴,貼著她耳邊悄悄告訴她說:“阿姨,你不在家時,有個女人常去你家過夜,我媽媽看到的。”

“沒關係,那是我的表妹。”慧娘表麵上很鎮靜,心裏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痛徹心扉。捉奸,是女人一生最慘烈的痛。但謝慧娘這麼做了。

離婚大戰打了一年多,謝慧娘就是不肯離婚。心想:耗死他們,讓他們還沒走到一起,就反目成仇。但是最後雙方都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丈夫的那個女人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慧娘看到他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愛,心裏又軟了。心想:放愛一條生路吧。愛,一半是付出,一半是成全。婚姻沒有了道德和責任的約束,那它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那就讓愛做主吧。她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字。

而經過這麼多年,她仍是單身一人。

到家以後,五歲的兒子早已蜷縮在床上睡著了。慧娘憐惜地替兒子捂好了被窩,不讓他受一點涼。

她又倒了一杯水給沈石頭喝下,用毛巾擦去他臉上、頭發上和脖子裏粘住的雨珠。沈石頭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她覺得一陣耳熱心跳,一種久違的感覺又回到了她的體內。她像母親,又像妻子一樣用嘴唇親吻了他一下。石頭卻喃喃地呼喚道:“靜雪……”

慧娘沒有驚異,也沒有生氣,她為這個癡情的男人感動,又親吻了他一下。沈石頭睜開眼睛,已經半醒,他突然站了起來,開始變得局促不安了,而臉色則更加緋紅。

“你怎麼啦?”慧娘問他。

“對不起,我該回家了。”沈石頭輕輕地回答說。他取過風衣,手忙腳亂地匆忙套上,徑自走出門外。

慧娘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無限的惆悵。

13.滋味

清晨,在忻如意居住的別墅裏。

葉湘在鏡子前匆匆係他的領帶,神色有些疲憊和不耐煩。忻如意從臥室裏出來喝咖啡,她還穿著昨夜的睡袍,臉頰和下齶上還帶著鮮明的酒意。她嘴唇邊的曲線很嬌柔,而眼角邊依稀蕩漾的慵懶之意,表明她昨夜睡得很滿足。

葉湘又匆匆穿上他的外套,對忻如意說:“今天上午公司有重要會議,我必須趕去參加。”

“哦,這麼早?”忻如意驚異地說,“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根據我們的約定,你要設法盡快將那五百萬融資給我噢!”

“我親愛的小姐,我是受你父親的關照和提攜,才會有今天的成就和事業。”葉湘岔開話題說,“所以今後,我也一直會關照和幫助你的。”

“可是,我父親生前並不知道,我和你今天是這種關係。我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忻如意歪著頭,瞄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逗他說。

“可你和中部證券公司的副總裁梁傑人,以及東南文聯傳媒集團的薛敬業不也是同樣打得火熱?”葉湘回敬她一句說。

“咦,你這是什麼意思?”如意不悅地撅起嘴來說,“他們跟我不過是一般的朋友關係。”

“不要來騙我!”葉湘突然厲聲說,“我最痛恨這一點。我有些厭煩了。不要逼我分手。我要走了。”

葉湘走到別墅底樓的房門前,如意追了下來,叫道:“葉湘!”

“請停止這樣的稱呼方式!難道男人在你手中,僅僅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嗎?”葉湘有些激動地教訓她說,“好吧。我會盡快設法融資給你的。但你必須去看心理醫生,最近我覺得你有些變態。否則,我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屋子來。”

忻如意冷冷地看著他,神色有些豁然地說:“你說變就變嗎?難道男人都是這麼狠心嗎?好吧,你想離開就離開吧。你離開我,一定會後悔的,你也會失去屬於你的一份成功的機會!”

葉湘站著呆呆地望了她一會兒,說:“告辭!我走了。”

在一個記者休閑的茶吧裏,蘇喚生在下國際象棋。

棋盤是一塊做工粗糙,用黑線鏤刻成方格的木板,而棋子卻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品。白子和黑子全是用清一色的白玉和瑪瑙雕鏤而成。雙方剛走了五六步,猶如兩支大軍在大舉進攻前互相偵察對方的兵力似的。在蘇喚生看來也如兩名拳擊手在全力搏鬥之前,彼此試探對方的虛實一般。所以他樂於此道,又精於彼道。

這時,體育時尚雜誌社的編輯部主任走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他被雜誌社留任了。新的簽約期是三年。最近一段時期,雜誌社還有一些重大的賽事要委派他去采訪,其中包括在廣州舉辦的中國和俄羅斯的武術拳擊對抗賽。

蘇喚生一般在下棋時,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他的,但聽到編輯部主任說的這個消息,也不由得興奮起來,大聲地說:“把編輯部所有的兄弟們都叫來,今晚我在聚仙樓請大家喝酒!”

而在另一個地方,香山街五十七號的星巴咖啡館裏,陶靜雪和東南文聯新聞傳媒集團的總裁助理薛敬業也在相會。

“他怎麼樣?”靜雪微笑著詢問。

“他當然很高興嘍,真像個孩子!”薛敬業嗬嗬地笑著,悠然地點起一支煙,將咖啡桌上插在瓶裏的一枝紅玫瑰拈在手上,轉動著欣賞,說道,“但是,你能如此關照去世的蘇南會長的兒子,真是不容易啊!現在這個世道,是人一走,茶就涼。而你卻不同,是個重情義的有心人呀!”

“不過,我不想讓他知道是我在暗中幫他。”靜雪又關照他說,“故意讓人知道施予恩惠,或者無意中流露這樣的心態,是我一向討厭的做法。”

“這一點我明白。”

“忻如意的公司最近業務擴展很快,頗有咄咄逼人之勢,她似乎有意要和我對著幹,衝著我來競爭。”靜雪擔憂地說道。

“商場本來就如戰場。有競爭是正常的,沒有競爭才是不正常的。你這個同學是個很有個性的女人。不過,她的能力是不能和你相比的。而且她也不一定想要搞垮你的公司,有時隻是想賭一口氣吧。”薛敬業分析道。

“說到在商界的競爭,我沒有勝算。你能不能幫幫我?”

“嗯,有些為難。我試試看吧。”他舉起杯,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晚上,在聚仙樓酒館的包房裏,蘇喚生和他的朋友們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了。有的人拿起筷子,在敲著碗皿的邊沿,醉不成腔地唱起小調來了;其他人已經酒酣耳熱,還在那兒碰杯。

酒,是人類天性的朋友;酒,掩蓋了人們的羞恥心和膽怯心,也讓人吐露真性。酒醉時的模糊低語聲,好像是海潮上漲的風聲,把所有的這些朦朧的醉意都吹攏,然後攪和在一起,把酒鬼們的意識放在一口鍋裏煮著、熬著。

蘇喚生舉杯站起來,大聲嚷道:“各位兄弟姐妹,為我們的友誼,為了我們的事業幹了這一杯!”

這時,有一個醉得不成樣子的“兄弟”,把頭趴在桌上,醉醺醺地說:“你真行啊!我真是羨慕死你了。唉,為人處世,有才華、有能力,不如有個好爸爸;爸爸去世了,還要有個好情人。我的老弟,你背後總是有人在幫你,多幸福!唉,我這種人,隻好自歎命苦啦!”

他這一番不經意的醉話,在蘇喚生聽來,異常刺耳。喚生借著一股酒力,忽地站起身來,圓睜雙眼,像一頭雄獅似的望著他,厲聲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那人又醉眼蒙矓地說道:“你不信?是編輯主任告訴我的,說‘新海岸’公司的那個女老總,去找過我們的社長。”

蘇喚生一下躥到他跟前,雙手提起他胸前的衣領,心裏像打翻了一個五味瓶一般。他跟他父親蘇南的性格相似,是個麵上極其要強,內裏自尊心也極強的男人。他忍不下這口氣,揮起拳頭要打。

邊上的人一擁而上,扯開他們兩人,叫道:“都喝過頭了。怎麼打起架來了?喚生,你可是練過拳擊的,這一拳還不出人命啊?”

蘇喚生將那人一把推開,一個人憤憤地拂袖而去。

外麵夜色很美,月光如流水。他的酒意被風一吹,腳步就有些踉蹌。他穿過一條用石頭鋪成的小巷,走到樓房高聳的大街上,這裏華燈如晝,行人如織。他鑽進一個漆成暗紅色的公用電話玻璃亭裏,給陶靜雪撥了個電話。

“是我。”靜雪接過電話說。

“你要幹什麼呀?我在體育時尚雜誌社的位置,是你去說的情?”

“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你是不是要把我父親,還有,把我的心都搞碎了,才肯甘心啊?”

“我不懂你說話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感受和心情嗎?”蘇喚生憤懣地叫道,“能不能出來見個麵,說一說呀?”

“對不起,沒有必要。我最近公司的業務很忙。請你好自為之。努力幹吧,祝你成功!”

靜雪這邊,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14.“精神分析”之旅

靜雪踏上旅程,去看望她的母親。

這是個性格倔強的女性,對於她自己的抑鬱症狀況,她表麵上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而內心卻非常的緊張和重視。她曾找來不少關於心理治療的書籍,希望從中搜尋到一些擺脫病情的有益方法。她不知道,其實這也是許多世人采用的方法,可能也是另一種方式的逃避。

她已經了解環境和遺傳對抑鬱症的影響。靜雪讀到一本精神分析療法的書,其中這樣寫道:弗洛伊德曾指出,抑鬱症是“憂傷的過程尚未完全結束時產生的一種後果”,這種過程與她的以往生活經曆或童年創傷情景有關聯。靜雪想去追溯源頭,想來想去,想到了和母親的關係。

母親生在一個小學教師的家庭,原本樸實。其實她比一般人家的女兒更普通,更平凡,就像一滴雨、一片雪、一粒灰塵滲進泥土,飄在空氣中,看不見,摸不著,不會引人注意。但她的愛情卻比一般人來得更狂熱、更不可思議。

她居然會拋下靜雪的父親,帶著女兒跟另一個男人私奔。而那個男人隻不過會寫寫詩歌,一點也沒有自己的親生父親現實,會過日子,比起父親來,他隻是氣質更浪漫一些罷了。那個男人聲稱要出一本詩集,但他隻在報紙上發表了一兩首詩歌,此後就一敗塗地了。

靜雪知道,當母親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就為他的帥氣著迷了,他渾身散發著桀驁不馴的氣息,連聲音都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那天母親帶她去餐館吃飯,當母親與他四目相對時,就突然如遭電擊一般。也許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母親有過這種感覺。這叫靜雪的心裏很不舒服。

當那個男人坐在餐桌旁時,母親已心亂如麻,不敢看他的眼睛。而那個男人,除了看菜肴,就是看母親的眼睛。當他知道母親已結婚,邊上還帶著一個女兒,居然還這樣說:“相見恨晚啊,早點遇上你,你就是我的。”靜雪一驚,心想這人怎麼可以如此囂張?

吃完飯,回家路上,靜雪趁著夜色,故意碰碰母親的臉,覺出那臉頰上依然發熱。本以為這件事就像飄落在水麵的樹葉,激不起一絲波瀾。卻不想,給後來的家庭生活帶來了軒然大波。

此後的一個月,那男人不知從哪裏弄到靜雪家的地址,不斷地給母親寫信,可能信裏還夾著他寫的詩箋。母親開始時,每次都拒絕他的相約,到後來拒絕一次比一次顯得吃力,到最後,“不去”這兩個字,終於被一聲輕輕的“好吧”代替。

母親也知道這樣對不住丈夫,可她就是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此,當他再次約會她時,母親就毫不猶豫地去了,連她自己都驚訝自己的狂熱。母親從小家教甚嚴,對男女之事看得很重。因此,每次瘋狂之後,就會被自責和愧疚壓得喘不過氣來。

靜雪還記得有一回,那時她剛讀小學。放學後,母親在校門口接她,那天下著細雨,母親沒有打傘,也許是想使自己在雨中清醒過來吧,雨已經沾濕了她的身子。那男人打著傘來到她跟前,靜雪就躲起來偷聽。母親問他:“你喜歡我什麼?我有老公,有女兒。”他說:“愛就是愛,不需要理由,有理由就不是愛了。”

望著母親那雙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花閃爍的眼睛,靜雪知道她已經中毒很深了。

又過了好久,那男人到了另外一個城市,而母親也終於帶著她,離家出走,來到那個男人所在的地方。

其實,母親的骨子裏也充滿了浪漫的氣質,而且她也把這種氣質灌注到她的血液裏,靜雪心裏這樣暗暗想道。她想起小時候,母親看了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影片中的一個女影星憑著熱情洋溢的西班牙舞蹈和衣裙,出盡了風頭。她竟取下家裏居室中的普通窗簾布,說要為女兒縫製一件漂亮的衣裙,還說要把靜雪打扮成最漂亮的“舞會皇後”。這很讓靜雪感到難堪,她怕小朋友的嘲笑,可又不忍拒絕母親的禮物。

靜雪就這樣在旅途上,做著“母女關係的精神分析”,有時不由得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她想,麵對憂鬱的心靈,也許,要更深入地去認識自我、認識家庭,揭開困擾靈魂的那個灰暗情結,讓它重新照見陽光,才能恢複生氣和熱情。

母親的家在一座曆史文化古城裏,那條著名的大運河就穿城而過。在運河岸邊的空地上,居然有很多的人在放風箏。惠風和日,春天的晴空裏沒有一絲雲彩,蝴蝶、鷂鷹、鳳凰,甚至長蜈蚣、黑精靈形狀的彩色風箋,在空中上下翻飛著。放風箏的不全是孩子,還有一對對年輕的情侶。

母親在古城裏開了一家小店,經營亦茶亦酒,因此店門上寫就一副對聯:

四海客來茶當酒

一見如故酒當茶

靜雪認出那是她繼父的字跡。正是上午時分,還沒有客人來喝茶,店門虛掩著。靜雪就推門進去,店裏放著七八張桌子,木色都已陳舊了。隻是店堂中央,掛著一副對聯,製作更精良,紅漆底板,字體描金,十分的雍容華貴,但與這店堂的氣氛很不配。對聯上寫:

為名忙為利忙忙裏偷閑來喝茶

做人苦做事苦苦中作樂續壺酒

靜雪知道那也是她繼父的筆墨,心想,那個男人確實有點才氣,否則母親也不會跟他私奔的。

恰在這時,母親從店堂後轉了出來,見了靜雪又驚又喜,呆呆地望了她一會兒,眼中滿含著淚花,叫道:“靜雪,是你?真的是你嗎?這真是你呀!”

當她看清了靜雪的樣子後,竟然像個孩子似的,高興得又拍手又跺腳的,喜不自勝地打量起女兒來。

“哇,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有出息啦!”

“媽,你老多了。”

“傻孩子,你這麼大,媽再不老,豈不成了妖婆?”她轉過身去,對店堂裏屋喊道,“老頭子,快出來啊,我們的女兒來了!”

那個男人伸出半個腦袋,手裏還捏著一本線裝的古書,咳嗽了一聲,說:“請她先坐吧。”又縮回腦袋,似乎披衣去了。

靜雪一見他,心裏有些淒涼,心想當年這麼帥的一個男人,竟然頭上禿得沒有幾根頭發了,有點像鄉下的算卦先生。

母親脫下圍在腰上的兜布,在一張舊式的杉木椅子上使勁撣了幾下,說:“幹嗎傻站著,快,快坐下!”

靜雪聽見繼父的咳嗽聲,就問:“他身體如何?”她在母親麵前從不稱呼那男人為“爹”或“繼父”,隻是用“他”這個詞彙。

“有心病。是精神上的。”母親指指自己的腦袋,爽快地說,“去醫院看了好多次。他的事業不順,所以一直很失意。發作時很奇怪,有時一連好幾天悶睡在床上,像個死人一樣,動也不動,情緒低沉。有時精力充沛,整晚整晚地不睡覺,深夜還老給人打電話,說要出去吟詩,搞創作。醫生說是得了一種什麼什麼的病,名字我也記不住。”

靜雪知道母親所說的病症,醫學上叫“躁·抑鬱症。”她也不再多問,把手中的禮物遞給母親說:“媽,這是我們那兒的一些特產,你收下吧。”

母親捧過禮盒,又大聲向屋裏叫道:“老頭子,快來收禮物,這是女兒給我們的!”又轉身招呼靜雪道,“怎麼站著呀?快坐,喝什麼茶?龍井?雲霧?大紅袍?有小炒、點心和熱菜。慢慢坐下來吃點、喝點、說說話兒吧?”

“不啦!我就要走的。”靜雪推辭道。

“不是剛來的嗎?怎麼就要走了?”母親有些焦急地問。

“隻想來看看媽媽的樣子。”

“什麼話啊?你一定是有事來找我的,多住幾個晚上吧。”

“不啦!他身體不好,我和您到外麵走走,說說話吧。”靜雪向母親這樣建議,然後抬腳從店裏往外走。

這時,她的繼父才披好衣服,懶洋洋地走出來。靜雪向他鞠了一躬,說道:“請多保重!我走了。”

母親隻得跟著靜雪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罵她的男人說:“老混蛋!”

她們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了運河邊。河上船行如梭。它們像是河上的眼睛,懂得微笑、憤慨、悲傷和歡樂。年代久遠,這河道的水源開始枯竭,混濁的流水,被無限溫情的陽光一照,顯得更加蘊蓄,更加飽含歲月的滄桑。

“雪兒,你一定有什麼心事了。告訴我好嗎?媽媽是最了解你的。”母親忍不住發問道。

靜雪一聲不吭,默默地望著這背著千年重負的運河的流水。

母親又歎了一口氣,說:“是的。我知道你至今還在恨我。恨我為什麼要拋下你的父親,帶著你離家出走,跟這個男人私奔。”

靜雪抬起頭,問母親:“媽媽,現在,你覺得幸福嗎?”

“是的。除了每天想你之外,我覺得我已經夠滿足了。”

“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好的?”

“什麼是好男人?一千個女人就有一千種答案。”母親感慨地對她說,“好男人須在富與不富之間。男人是窮光蛋,屋沒一間,車沒一輛,上街買菜得摸著錢思量半天,那日子肯定不好過。貧賤夫妻百事哀嘛!可是男人太有錢就變壞,看不住,管不了,防不勝防,也不好辦。所以好男人應該既要衣食無憂,又不能富得流油。好男人還須在才與不才之間,古人說:男才女貌。男人當然要有才,不然這句成語就留不下來。可男人才高八鬥,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也不好,你隻有當奴才和隨從的份了。好男人還要不可不風流,也不能太風流了。太風流的男人,拈花惹草,吃著碗裏的盯著盆裏的,心裏還惦著鍋裏的,你肯定沒有安生日子過,太老實巴交的男人也不好,他不會甜言蜜語,不懂感情表達。跟這種男人過日子,安生倒是安生,卻是一潭死水,索然無味……”

母親這樣囉唆了一大通,靜雪根本沒有細聽進耳去。她忽然問道:“媽,有沒有我爸爸的消息。”

母親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顯出愧疚的樣子說:“我走後,與你父親離了婚,後來他也娶了一個老婆。又聽人說他們到國外去打工,賺了不少錢,但人很辛苦。前幾年又有消息說,你爸患了肝癌,他死了。”

“真是悲哀啊!”靜雪從河岸邊轉過身來,對母親說,“媽,我想走了。”

“雪兒,你來,一定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跟媽說?”母親焦急地問道。

“不,我隻是想見見媽媽。”

“你真的沒事?”

“我,不想見到媽媽流淚的臉。”

這時,一列銜接著的長長的駁船隊經過河道,駁船上的馬達聲震耳欲聾地響著、顫動著,猶如這母女倆急劇跳動的心。

小霞給叢昌岷醫生打來電話,說通過一段時期抗抑鬱劑的藥物治療,青萍姑娘的病情已經穩定了。

叢昌岷告訴她說:“幫助患了抑鬱症的朋友,一定要付出很多的容忍、關愛和理解。作為患者的朋友,你需要與她保持密切的聯係,才能使你們之間的友誼經受起長久病痛的考驗。”

“可有些抑鬱症患者不想吃東西。特別是當患者獨處時,往往是什麼東西都不吃。隻有當與朋友在一起時,他才會感到能輕鬆地進食。”小霞困惑地問道。

“當一個人患了抑鬱症之後,他最害怕的是會失去朋友。這是因為症狀使他變得厭煩,害怕成為別人的負擔,他失去了處理問題的能力。”叢昌岷博士進行分析道,“我認為使病人安心最重要。進食要避免過於精細的碳水化合物,例如白麵粉、白麵包和糖等,這些食物會引起低血糖,從而誘發憂鬱症狀。尤其不要讓患者空腹吃上述食品,盡量選擇全麥食品。記住,不要吃人工甜蜜素,避免食用過於油膩、辛辣的食物,理由同上。要讓病人增加低脂肪乳品攝入量,多吃水果和蔬菜。”

“我想,她的病情會好起來的。就像當年我的情況一樣。”小霞頗有信心地說。

“隻不過病情不會在一夜之間好起來罷了。病情好轉需要時間,需要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地慢慢來。”叢昌岷解釋道。

“我正想辭去現在公司的工作,去攻讀心理醫生的職業資格。”小霞在電話那頭探詢地說,“現在有‘國家心理谘詢師’職業資格的學習,我如果有一天真要走到那個行業中,希望您能做我的指導老師。”

叢昌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說:“真到了那一天再說吧。還有,網絡尋人的事情進展如何了?”

小霞興奮地說:“正要告訴您這件事呢。通過用網絡博客的搜尋,已找到一個與青萍姑娘戀人相似的小夥,說是他以前也彈過吉他,隻是名字對不上。那人已有女朋友了,他否認認識青萍。但有朋友說,他出過車禍,記憶受過損傷。”

“有沒有約他和青萍見一次麵?”

“約了!他勉強同意,說是馬上就要去香港定居和工作。但經不斷地解釋,說是為了挽救一個姑娘受傷的心靈,他才願意見一次麵,但隻能是見一次麵。”

“也好!那天見麵的時候,請通知我一起去!”

新的治療構思在叢昌岷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來。

15.重新燃燒起來的火焰

靜雪開著她的奔馳轎車,疾馳在夜色中。

初夏之夜,突然變得悶熱起來,令人窒息。車窗外,一道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幕,沉悶的雷聲如同戰鼓轟鳴,使人恐悸。

突然又是一道閃光,一聲清脆的霹靂,接著便下起了瓢潑大雨,宛如是雨神聽到信號,撕開天幕,把天河之水傾注到人間。狂風咆哮著,猶如黑夜中的號角。大雨猛烈地敲打著街麵,衝擊著車窗的玻璃,它們放肆,它們逞能,奏出激動人心的樂章。

“最難風雨故人來”,陰鬱的天氣更使人感到人世間溫情的可貴,靜雪在車中這樣暗暗思忖道。但對有些受到重創和打擊的人來說,跑到雨中淋個精透,猶如服了一貼清涼劑,讓狂熱的頭腦驟然冷靜下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她心想。

雨,確實是多情的。

靜雪將車開到約定的地鐵站口時,看見蘇喚生倚在站台的房簷下,雨水打進站台,已經把他胸前的衣服給打濕了。她跳下車,走進站口。

“給你打了好多回電話,你都不接?!”蘇喚生憤激地說。

“沒有談話的必要!”靜雪冷靜地回答道。

“你為什麼要在暗中幫我?雜誌社的事情是你去打招呼的?”

“對不起!我也是受人之托,並不是為了報答你父親的恩情。”

“所以,我邀你出來,是想聽聽你的心聲。”蘇喚生激動地叫道,“我想見你啊!”

“我們之間,還是不見為好!”靜雪斷然地說。

“為什麼?要是真的這樣,過了今夜,你也再見不著我了。你隻會在地鐵軌道上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

夜色中,雨絲隨風不斷吹進站台來,有一股雨水沿著站台牆角的天花板邊沿,慢慢滴落下來,像是戀人眼角上的一滴滴清淚。靜雪佇立著,望了他一會,說:“上車再說吧。”

車子在風雨中往回奔馳。

蘇喚生閉上眼,覺得身子發軟,出氣有些沉重。靜雪碰了碰他的額頭,感到有些發燙。她調轉車頭,朝自己的家裏開去。

進了寓所的門,那隻孤單的獅毛狗,被黑夜的風雨聲嚇壞了,畏縮地躲到她腳下。靜雪憐惜地撫慰著它,把它放到溫暖的窩裏。然後,遞過一條幹毛巾,給蘇喚生說:“擦一擦吧,你已經受到風寒,有些發燒了。”

蘇喚生心想:我是世上最可憐的人,還不如這條狗,可以得到女主人的眷愛。我已向她做了最後的呼籲,唯有她控製著我的生命,可是她對一個真心之人竟毫無憐憫。難道我的一切言行,就沒有能邀得你一點的歡心嗎?我的心情好比被拋在一座封閉的海島上,再也無逃生的路。原來我是塵世上最渺小的一個過客,卻又妄自尊大,高攀絕頂,何怪乎要遭你冷眼相待?我的煩惱既由自己造成,那就由自己去承受吧。我真是一條可憐蟲,隻能自怨自艾,一怨她天生麗質,二怨我看中了她。

當他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靜雪又對他說:“既然來了,就坐下,喝杯熱茶,再服一些退燒的藥。”

這時,窗外的天空又劃過一條火蛇,發出使人目眩的白光,一個驚雷炸響了。天空如幹木似的發出爆裂的破碎聲。房間裏突然停電了,一片漆黑。

靜雪取來燭台和蠟燭,點上蠟燭,屋子裏盡管昏暗不明,卻反而因此變得溫馨起來。蘇喚生吃了藥,躺在沙發上,竟然有些迷糊起來。當靜雪拿著蠟燭,湊近他的臉詢問時,他居然用手指插進她的頭發中去撫摸,而靜雪沒有拒絕和掙開。

他喃喃自語,又像是夢囈一般地叫著:“媽,媽……我不想比爸爸弱……”

他似乎要將臉龐沉到她的長發中去,久久地呼吸她頭發中的氣息,就像口渴的人將嘴唇浸在泉水中一樣。他仿佛在她的頭發裏找到一切的感覺、一切的安慰。在她頭發的海洋裏,他覺得已為波光所搖蕩,在聆聽一首憂鬱的歌,而他整個人就像沉醉在鴉片的氣息裏一般,又重新燃燒起來了。

這一夜,他夢見自己走在一片廣闊的、光禿禿的河岸上,頭頂上是陰鬱低沉的天空。他沿著一條小路走去,而自己並不知道往哪兒走,為什麼……忽然,在他麵前,在小路細細的線條上,出現了一個什麼東西,仿佛是一團輕雲薄霧,他盯住它:它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女人,亭亭玉立,天生麗質,穿一身雪白的衣裙。他看不見她的臉,隻看見她水浪般飄動的長發,而一顆心整個地隨她去了。

他想趕上她,看一看她的臉、她的眼睛……可是,不管他怎麼急急地追趕,她的動作總比他更敏捷。他無法追趕上她。正在焦急時,前麵出現了一座小山擋住了她的去路……女人停住了,默默地轉過身來,他便跑過去。她的臉雪白,白得像她的衣裙……兩隻裸露的臂膀溫柔地張開,她的嘴唇閃耀著微笑。他看清了,她的背後不是小山,而是一座墳墓。

“起來,”她對他說,“到我這兒來!”他走上前去撫摸她,卻摸到一塊冰涼的墓碑……

當他蘇醒睜開眼時,靜雪已起身,她披一件睡袍正站在窗前,耀眼的陽光像鑽石的光輝一樣,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射進來。

靜雪推開窗戶,雨後早晨的空氣是那麼清新,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把蔚藍色的天宇擦拭得更加明亮。被昨夜暴風雨壓彎了腰的樹枝伸著懶腰,也像剛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依偎在樹葉上的水珠,金光閃閃,如同珍珠般地閃爍著光華。

昨夜,狂暴的風雨似乎要把這個城市摧毀,而今天它帶來的卻是更加絢麗的早晨。靜雪覺得她身上的抑鬱症狀為之一掃而光!她不知道這是愛,還是其他什麼神奇力量造成的。

蘇喚生默默地站到她身後。

“這太陽的光線,多麼令人目眩,多麼令人陶醉啊!”她感慨地擦拭著被明亮光線刺得發痛的眼睛說,“我們這樣相處下去,是否合適?”

“這不是命中注定的嗎?”蘇喚生輕輕捋了一下她的頭發說。

“不,你還年輕,你還有你的生活,有你的另外一個世界。你可以回去了。”

“這話,我不想聽。”他從背後輕輕摟住靜雪的腰。

“不行!”

“我喜歡你。一直都在默默地愛著你。”他低聲喃喃地表白道,“千萬不要說我年輕,以為用這樣的借口,就可以把我永遠地擋在你的外麵。年齡不是問題,愛情是一個人能不能融入另一個人靈魂的問題,是我對你的愛,對你的相思!”

靜雪用一個手指按住他翕動的嘴唇,說:“我今天不知為何,抑鬱情緒不見了。好吧,也讓我的心情放放假,我們出去旅遊如何?”

“太好了,讓我們痛痛快快地去放鬆一下吧!”蘇喚生喜出望外,忽然覺得一顆心也要蹦出來了。

靜雪喜歡看海。大海的一望無際讓她心情舒暢,也使她的憂鬱症狀一掃而光。此外,大海是藍色的,藍色的英文詞義還包括“憂鬱的”,因而大海的藍色在她看來就是一種“美麗的憂鬱”,很符合她的心境。

他們站在海邊的沙灘上,潮水在漸漸消退。有霧氣,看不到明淨的藍天,但朦朧的薄霧給海岸的景物披上了無限溫情的淡灰色。天邊吹來一股涼風,使海麵激起一陣戰栗,仿佛那被吞沒了的海水精靈們在向天空舒出一口滿足的歎息。

他們又坐在海灘上,彼此的手深深地插入鬆軟的沙子中,這時就感覺到胸中的心律緩慢得像即將休止的音符。

她開始厭倦過重的名利,厭倦過重的人生負擔,厭倦那些要經過拚殺爭奪才可以得到的快樂和幸福。可是,隻要一轉眼,她又會身不由己地投入到這名利的旋渦中去。然後,當她撫摸青春的河流,隻觸摸到無盡孤獨的靈魂和無限錯開的情感。她在生活裏便逐漸失去自己原來的樣子,以及一切美妙的夢想,變得非常現實和功利。

蘇喚生見天氣熱了,就去海邊的小賣店買了一個卷筒冰淇淋,見靜雪正在默默地沉思,就一口口地喂給她吃。她沒有拒絕。蘇喚生就說:“你看,你已經愛上我了。”她不語。對於他的愛撫,隻有她自己知道,有點不負責任的放肆,其實此刻,他是和卷筒冰淇淋一樣的物質,她在享受他的體貼和青春活力。

她然後放肆地在海灘上奔跑著、歡笑著,如同一個快樂的小孩。她腦後的長發隨風飄起,如同她此時的心情,在天空中飛揚。

他的眼睛緊盯著她,一眨都不眨。愛情不由自主地注滿了他那雙深情有神的眼睛裏,並不斷地溢出、溢出,將她的身子緊緊地包圍。他真不知道用什麼來感激她,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快樂。她的笑聲是那麼清脆,如同她臉上的笑容一樣的甜潤與美麗。那純粹是一份孩童般的純真。那身影、那臉龐,還有飄動的長發,全都浸潤在純真裏。是的,那的確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純真,渾身上下的純真。他不忍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她一步,他們應該是愛人,永遠的愛人!

靜雪也真希望這一切都能夠靜止,讓她能永遠擁有麵前這份純真。所以,公司幾次打來急電,她都不接,並且把手機給關了。然而她也痛心地感到這一切是不可能的,最後,她不得不接受命運為她安排的一切。

晚上,他們去旅館,租兩個房間。但正是旅遊旺季,隻剩下一間了。靜雪對他說:要不……我睡沙發你睡床……

最終還是她睡了床,枕著香軟的枕頭,帶著滿臉的享受,一下子就進入夢鄉。可是,蘇喚生卻無法入睡。看著床上的她,睡得那麼熟,嘴角微微向上揚,臉上那麼恬靜安詳,如同嬰兒一般,他想親近又不忍親近。他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怪自己太懦弱了。

他一直坐在沙發上,為她守夜。在睡夢中,她踢開被子,那美麗的胴體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他眼前。他真想親她那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膚。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幫她把被子蓋好,並為她理了理淩亂而調皮的長發。他凝視著她,熟睡中的她,宛如一個女神……

早晨,她在盥洗室梳洗時,他在她睡的床上發現一根長長的秀發,拿到窗前的陽光下仔細看,很粗,直立在空中,居然沒有倒。摸到頭發的尖端時,指尖感到有些尖澀,他又認真地看了,發現是長發尖端的開叉,就拿小剪刀把開叉部分剪了。他盡量地少剪,留得越長就是越長的回憶。剪完後,他就把長發夾在自己的本子裏。

第三天晚上,他們就自己在旅館裏煮東西吃。他們去海邊小鎮的街上買菜,菜場有些髒。靜雪擠在一群中老年婦女中間,揀雞蛋,挑蔬菜,都很新鮮。靜雪還會跟她們討價還價。

晚餐是靜雪做的。買一點點蘑菇,放在煮好的開水裏,然後把雞蛋打進去,看著它沸騰。放一點蔥花,還有雞精。很香,味道也好聞。蘇喚生喜歡吃香菜,很便宜,在小鎮的菜場上一塊錢買一大把。靜雪會做很多種樣式的香菜,煮的、蒸的、拌的,和著小鎮上買回來的白切羊肉吃,蘇喚生吃得很香。靜雪看著他,就笑了。

蘇喚生會做蛋炒飯,說這是他的絕活,是跟一個有經驗的廚師學的。炒完後,也撒上一把碧綠的蔥花,用一個大碗盛著,兩個人頭對著頭吃。笑嘻嘻的,很快樂。一碗清淡的蘑菇湯,一盤香菜拌的白切羊肉,一大碗蛋炒飯,他們覺得這情調很溫暖、很美。

因此當公司再次急電靜雪,召她回去緊急處理事務時,她還是沉浸在這種氣氛中,根本不理會電話裏說的。

蘇喚生吃得太多,他裝著食物中毒的模樣,倒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起來,急得靜雪連忙要扶他去找醫院。蘇喚生又笑嘻嘻地爬起來,氣得靜雪不住地用拳頭捶他。

他掙紮著說:“別,打死我,還有誰會像我這樣愛你……”

“新海岸”公司的總經理室。

南方文聯集團的薛敬業副總裁來找靜雪,他是新近從總裁助理這個位置上升上來的。

“對不起,薛總,陶總今天還是沒有來公司。”沈石頭深表歉意地說。

“哦,這可是破天荒少有的事兒呀。”薛敬業嗬嗬笑道,隻得不了了之。

沈石頭送走薛敬業後,廣告總監謝慧娘對他說:“陶總是怎麼搞的?這些日子,公司的業務一落千丈。”

沈石頭不安地說:“已經是第五天沒見她人影了。”

謝慧娘壓低聲音告訴他說:“聽說,與一個年輕人在一起。”

“別胡說!注意公司的影響。”

“我知道你的心情。”謝慧娘不以為然地說,“你要不停地給她打手機,催她呀!”

“她的手機是關機。沒有音信。”

謝慧娘無奈地搖了搖頭。沈石頭又問她道:“夏玉兒這些天,也沒看到她的人影。你知道她幹什麼去啦?”

“她已經有兩三周沒好好來公司上班了。聽說去參加互聯網超級女聲比賽了。唉,我看我們這位超級大明星要不了多久就會辭職不幹的。”

“見到夏玉兒,立刻帶她來見我!”沈石頭指示道。

16.哀傷的情歌

五天之後,靜雪回到“新海岸”公司。

“你究竟是要愛情,還是要事業,二者必須擇一。”老師梁楣的話,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她不明白為什麼愛情和事業兩者不可兼得,一定要發生衝突?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強勢女人,在愛情和婚姻上不幸福?難道這是女性患抑鬱症比例高的原因嗎?她心裏想。

“做不好工作的男人一般也談不好戀愛;而女人卻因談好戀愛而做不好工作。”這是最近職場流行的一句關於工作與戀愛的妙語。靜雪並不完全讚同這句話,她認為在這方麵男女應該是相似的。

她更相信的是網上流行的另一句格言:不論你在什麼時候開始,重要的是開始之後就不要停止;不論你在什麼時候結束,重要的是結束之後就不要悔恨。

她把沈石頭叫進總經理室。

“很對不起,由於我這段時間不在,使公司的業務受了很大的損失。”

“我們可以重振旗鼓,再重新努力。”沈石頭安慰她說。

他把兩封辭職信交給靜雪。一封是她的妹妹陶小霞的,她已下決心要去做這個“國家心理谘詢師”的行當。靜雪看後心想:作為上司和姐姐,她隻有容忍。靜雪知道妹妹跟她的性格正好相反,她表麵上柔弱多情,內心卻非常的堅定和理性,一點也不脆弱,下了決心的事就一定會做。

另一封是夏玉兒的,辭職的理由並不清楚。靜雪問沈石頭:“夏玉兒是怎麼回事?難道還是這麼任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這是一匹野馬!聽說最近參加網絡超級女聲大賽,成績不錯,已經有一家音像製作公司與她簽下合約,想出版她的唱集。看來,這匹任性的野馬,要想成為大明星是遲早的事了。”沈石頭報告說。

但是,在靜雪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卻仍是一個賣花女郎的形象,她開朗,充滿著生氣和活力,經營著生意清淡的花卉買賣。她用銀鈴般的並不憂鬱的調子,哼著這樣一首哀傷的情歌:“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我每天都在祈禱,快趕走愛的寂寞……”

沈石頭見靜雪出神了,就提醒她說:“陶總,如意文化傳媒公司的忻總已經來約過您好幾次,一定要見您,說有重要的事要談。”

“知道了。我這就去。”靜雪將兩封辭職信放進抽屜,心裏不免有些落寞。

在香山街五十七號的星巴咖啡館裏,當靜雪趕到時,忻如意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她今天打扮得特漂亮,一襲淡粉紅色的夏式連衣裙,脖子上係了一條白底黑色星點的貴重絲巾,化過淡妝的臉洋溢著笑容,因此顯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忻如意一見到靜雪,就先揮手打招呼說:“哎呀,老同學,你好!百忙之中打擾你,把你邀出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靜雪向她點頭示意道:“沒關係,我本來工作之餘,也是要到這裏來喝喝咖啡,放鬆一下的。”

這時,咖啡店的服務生走來,遞上飲料點單問:“兩位想喝些什麼?”

忻如意一擺手,說:“請再等一會兒,還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沒到。到了之後,再招呼你吧。”

靜雪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隻得靜靜地坐在她對麵,等待著她下一步的棋招。

“其實呢,把您請來也沒有什麼大事。”如意心情實在不錯,她神采飛揚地說,“我的公司最近充實了一筆很大的資金,公司的規模馬上就要擴大了。”

“哦,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你真有辦法啊。”

“辦法不敢說。人,還是要講些命運的。在你最好的時候,春風得意,萬裏晴空,可銀行還要送傘給你;但等到你下雹子的時候,它就又把傘收走了。”如意洋洋自得地說。

“這麼說,你是有大錢要賺了?”

“是啊。不過,有人說金錢是一種疾病,隻是染上它的人,是不願意再傳染給他人的。”

“你今天把我叫到這兒,不單是隻為了告訴我這個吧?”靜雪有些不耐煩了。

“哦,我正要告訴你呢。”忻如意的嘴唇上閃現出得意的神色說,“既然我的公司要拓展,就要有新的氣象。我已決定把我的公司總部搬到這條香山街上來,我們的辦公樓就在貴公司隔壁的商貿大廈裏。這一來,我們就成了鄰居,今後還請多多照應!”

忻如意說“多多照應”這個詞時,故意用力加重語氣,靜雪一時沉默不語。忻如意又繼續施壓說:“老同學,我們都是做這個行業的,又都是女人,唉,真不容易啊!如果我們兩家公司今後有什麼磕磕碰碰的,還要請你多多諒解啦……”

正說著,“新海岸”公司的謝慧娘款款走進咖啡館來。忻如意見了,立即揚手招呼她說:“在這兒,正等著你呢。”

慧娘沒料到靜雪也在,一時竟有些發起呆來了。忻如意也許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和場景,便從包裏拿出一份合約書對慧娘說:“這是你的簽約書,公司已決定聘任你為廣告總監。希望你從新海岸公司辭職後,在我們的公司,將來有更大的事業發展空間。”

謝慧娘站著,一動也沒動。靜雪也一言不發,靜靜地坐在那兒,她的內心受到了重重的一擊!

忻如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來,說:“哦,也許,這種場麵太令人尷尬了。或許,你們兩有話要說。那,對不起,我就先告辭了。”

她提起包,帶著滿足的神情揚長而去。

這個場麵是靜雪沒有意料到的,她思忖了一會,給沈石頭打了個手機,說:“立即把致遠律師事務所的林之靖先生,稅務局的王怡女士請過來!”

叢昌岷博士從他多年治療抑鬱症的經驗中知道,這種症狀治療進程很緩慢,需要有極大的耐性和愛心。但又像是一種裝置精巧的神秘東西,有時一個很小的因素,可以使症狀惡化得一潰千裏;而又由於某一個特殊因素,而使症狀衝破黑暗,看到黎明的曙光。

為了尋找這個特殊因素,他有時會出一些絕招或怪招。例如讓患者在大腦中重新設計“抑鬱磁帶”,這是因為患者的許多想法和反應都基於自身的習慣和思維定勢。叢昌岷醫生指導他們利用催眠術,在三十秒之內將舊的精神磁帶自行毀掉,然後將積極肯定的陳述記錄下來,每晚上床睡覺之前或早上醒來時,放一遍錄音,以此開始新的一天。他把這稱之為“積極洗腦法”。

此外,他讓患者進行視覺想象,讓他們身兼導演、製片人和演員等數職,在靜思冥想中拍攝“鬆弛電影”,但電影結局的要求是皆大歡喜!所以,他被同行稱為專出怪招的心理醫生。

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他卻有些緊張和忐忑不安,好像麵臨決戰一樣。他和陶小霞陪伴青萍姑娘去見那位約定好的年輕人,結局如何,實在難以預料!這真是她從前的戀人嗎?如果不是又將如何?青萍的心理能否承受?一個小小的不測因素,很有可能會毀掉已經積累起來的全部治療成果。這是他極不願意見到的。

他為這個案例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也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他認為這是自己治療抑鬱症生涯中的一個很經典的案例。所以,他今天要親自出馬,實地見證這個案例,而這是其他心理醫生一般不願意幹的事。

約見的地點,在飛機場附近的一個小咖啡館裏。叢昌岷讓青萍姑娘先和那個年輕人單獨談一會。

他這樣想: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給自己的生命留下一點空間,就像兩車之間的距離——有一點緩衝的餘地,這樣可以隨時調整自己,進退有據。他也這樣勸告青萍道:“豁達些吧,青萍。你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你可以擴展它的寬度;你不能改變天生的容貌,但你可以時時展現笑容;你不能企望控製他人,但你可以好好掌握自己;你不能全然預知明天,但你可以充分利用今天;你不能要求事事順利,但你可以做到事事盡心。”

對於青萍來說,遇上叢昌岷這樣的心理醫生,是其人生的一種幸運,否則,她想自己已經早早離開這個人世了!自從網上有了這個約會的信息,不管結局會如何,她覺得自己的心理負擔已卸下了一大半,她已經變得沒有那麼絕望、那麼哀怨了。這至少啟示她:要有勇氣一直尋找下去!因此她的病情在不知不覺中轉向了光明。

她邊走邊想,光陰似箭,年華似水,可是在她的記憶裏,很多的生活場景卻鮮活如初。多少次,她不斷追憶那過去的點滴,不斷回味那飛縱的瞬間,重新體會那一見鍾情的美麗。她耳中回響的是那首甜蜜的、不滅的、帶有哀傷情調的吉他歌謠:

在我瞳中映出的,

是全部的你,不能忘記的你,

即使我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