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鬥會每個星期都要在大會堂舉行一兩次,被押到台上批鬥的人也不斷增加,人們抱著極大的熱情參與其中,批鬥大會已成為廠裏人們生活的一部分。持續不斷的鬥爭大會,人們的激烈的鬥爭情緒開始消解,一種娛樂的態度漸漸滋生,在路上人們相互碰見,打招呼已演變成今晚去不去看批判會的問候。問者笑嘻嘻的,答者臉上表情也不嚴肅,就像相互問今晚有沒有上演一部電影一樣自然隨意。台上的被批者也不象鬥爭開始那樣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他們大約也把自己看著演員,隻不過扮演了反麵角色,現在他們漸漸適應了這樣的角色,熟練而精確完成那樣的任務,被革命小將掛著牌子押上舞台,低頭,反剪雙手(又叫坐噴氣式飛機),有時還增加一個道具,頭上多了一頂高高的三角帽,帽子上書反革命份子、投機倒把份子、牛鬼蛇神等等,革命小將批鬥時問,你是不是反革命份子?被批鬥者一改開始的沉默不語或怒目圓睜的對抗態度,低頭答道是反革命份子,再問是不是思想肮髒下流看黃色小說,也答是肮髒下流。人們就發一聲喊打倒某某,也跟著喊打倒某某,表情誠懇謙卑,一臉洗心革麵要重新做人的樣子。鬥爭大會不斷上演,新鮮感已經不複存在,難免有些政治覺悟不高的群眾以及不十分愛湊熱鬧的群眾就不參與進來了,會場的人減少了,台上台下的互動不如以前,鬥爭氣氛也大不如以前。
工廠開始複工,方領導傳達了省革委會最新指示,要求大家要抓革命,促生產,在革命鬥爭的同時不要忘記生產,要以革命的熱情投入到生產中來。第二天,人們就複工了,廠裏的機器重新轉動起來,高高的煙囪冒起濃黑的煙霧,把藍天熏黑得一塌糊塗。建軍和夥伴們開始擔心複課,那意味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到頭了。
那天上午建軍拎著水瓶到水壺爐那裏衝開水,在路上遇到了胡二。胡二把他叫到跟前,說,建軍,你的惠娟姐姐想叫你到她那裏去一下。建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和胡二、許惠娟單獨接觸了。建軍那時有點想見還是有點怕見她,懷春的少年的情感脆弱純真也矛盾重重,那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經過父親的開導,已經能正確認識,前一段時間見到她也能大方和她說話,可是這一段時間沒有和她見麵反而有些擔心和自卑。
她找我有什麼事?
建軍問。
其實也沒什麼事,你就去給他站崗放哨?
胡二吐了一口煙圈。
放哨?
建軍感到疑惑。
姓方的頭頭要搞一台戲,要演出《白毛女》,他指名要許惠娟來演,他知道她會跳舞,還知道以前她是上海芭蕾舞蹈團的。她想單獨排練,不想讓外麵人看見。她想讓你給她站崗放哨,明不明白?
明白。
建軍為許惠娟的信任暗自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