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年想,這話有理,要是今天是他攀爬上去取冰,難說不會像元朋這樣。按說該他上的,他比元朋大,元朋怎麼說還隻是個伢。
那聲音說:“要是是你呢?”
庚年說:“哎哎!你別要是要是的沒完沒了啦,我又沒怎麼樣,你別扯這事。”
後來,他聽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心底。
“要是是你庚年,元朋會丟下你不管?”那聲音說。
“他不會,他怎麼會?元朋是個好伢,他人好,人人說他人好。”
“就是嘍!”
“你看你說就是……”
“那你丟得下他,你狠了心丟得下他?”那聲音說。
“還有冰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在等冰塊,首長昏迷不醒……那邊等冰塊。”那聲音說。
庚年歎了口氣,他自己也弄不清怎麼竟歎了一口長氣。
“我又沒走,你別叨叨著沒完沒了好不好?”庚年說。
“煩不煩哪!”庚年說。
那聲音真的沒了。庚年在那靜靜地坐了會。他想:好事多磨。我不能做缺德沒良心事情。
他把元朋弄到那火堆旁,他往快要熄滅的篝火裏加了些柴。就那麼幾根柴了,柴有些濕,燒起來有劈啪聲。他想,我去弄些柴來。庚年往林子那邊走。那是個高地方,高地方柴幹些。
他沒想到元朋會很快醒來。
元朋傷得不輕,按說他不會那麼迅速醒過來。可是他心裏惦著那事,那不是件簡單的事,那不是樁普通的事。人命關天,而且這不是個一般的人,這個人決定了一支軍隊的前途,這個人是一根柱子,
撐著一方天空。這個人對人很
和氣。他一臉的胡子,胡子邋遢的一副樣子,可胡子遮不住那些慈祥,他是個好人善人……反正他不能死……人命關天……元朋在昏天黑地的迷糊中意識裏還周旋著這些事情,他好像被一團亂麻纏著、繞著,他掙著掙著就掙到那攤亂麻裏了。
元朋睜開眼,他想:我的冰呢?
元朋沒看見冰,他看見一堆火。元朋還看見那兩隻背簍,還有庚年的那根煙管,後來,他又看見兩匹馬。兩匹馬拴在樹下。
可他沒看見庚年。
他喊:“庚年叔!哎庚年叔!”
沒人應。
他掙紮著往四下裏走了一遭,不停地喊:“庚年!庚年!”山裏盡是元朋大聲喊叫的回聲。
可沒有庚年的蹤影。
他想這個庚年能上哪呢?他想庚年不會去哪,他的煙管還在,還有這黑不拉嘰的煙絲。元朋知道庚年別的可以不要,他絕不會不帶上煙,他不會落下這東西,庚年就好一口煙。
他呆了會兒,他等庚年,等等不見動靜。他想他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庚年你在哪呢?庚年你怎麼了?元朋想著,嗚嗚地哭了起來。是你救了我,我知道是你。可現在我救不了你了。沒時間了。我得走,不走不行了。你要真沒個事,你自己回吧。我把馬和你的東西都留在這。我先走了,時間緊,你知道時間緊我不得不這麼做。
元朋挑出兩大砣冰放入背簍裏,他讓馬馱著,然後往山下走去。他摸了摸兜,兜裏有東西硬硬的。那是庚年給他的口笛。他把那東西掏出來。他想:怪了,好好的庚年能上哪呢?他把口笛放入口裏,猛一陣地吹。他想:庚年,你聽得到嗎?你聽到了就知道我在哪了。
元朋沿著原路打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