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木站在妝奩邊看她十萬年前離開時還未來的及收拾的釵環珠花,再看她現在素淨的頭發,“姐,你以前也戴首飾?”
她聞言隨手拿起一柄頭釵,左右一分露出當中一指長的短刃來,“當時年紀小喜歡打造些稀奇古怪的兵器,句芒說姑娘家舞刀弄劍的不雅觀,就教我藏在首飾裏傍身。其實隻是為了好玩,並沒用過。”
如今頭釵裏的短刃都已經鏽跡斑斑,收拾屋子的神仙並不知道她曾經的愛好所以不會打開,隻是知道她愛好的那一個卻再也不會替她收拾了。湯穀的日頭永遠熱烈又盛情,晃得眼睛又澀又脹。
疏梧將微木領到不遠處的客房休息再折回句芒的舊居,她私心裏希望並不會有誰再來打擾到他,畢竟他生前素來好清淨。書房的桌角下仍放著一個赤鬆木箱,鎖扣鬆鬆地搭著,上頭有禁咒。句芒曾說若有一日他仙逝,讓她記得將這個箱子隨葬。
她曾經看過他將一幅畫妥帖地放了進去,按捺不住好奇就問了一句這箱子的畫上畫的都是誰,那時候句芒的笑容凝在臉上直直地將她看了好一會,說了句沒心沒肺。
後來她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出於敬畏從沒碰過這箱子,也不知道句芒仙逝前曾將每一幅畫都用木匣子裝好外頭罩上了金縷絲袋,金縷絲袋上還有一封信沒有頭尾和時間,隻有沒心沒肺四個字。
她無法知道他十萬年前到九重天的那一日是什麼樣的心情,或許知道了也不能珍重地回應,所以那些畫她沒有打開。她小心翼翼地將信和箱子一起放進新挖的墳塚,都埋葬在這桃花三月裏。
疏梧在湯穀停留了三天,然後和微木說明收拾東西回鉤吾山。小仙官麵上的表情有些無措,磕磕巴巴說了要求,“姐,我還想在這裏玩兩天!”
“……”
其實玩幾天都沒什麼關係,關鍵是他這副態度,一個從來不扯謊也不隱瞞心事的孩子很容易露出馬腳。斜月沉沉裏她看著他越發窘迫的表情,“這話是崇時教你的?”
微木誠懇地點了點頭,她又問:“讓你攔著,好讓我避開他的生死劫?”
他繼續點頭,疏梧卻笑了,“這不行,我在少不更事的年紀和他錯過又在最好的年紀和他誤會,時間過得那麼快,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十萬年能虛耗,所以剩下的時間我想用來陪他。你如果真的想在這裏玩,等崇時的生死劫曆過我再領你來,”
他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姐,這次生死劫之後你會嫁給殿下麼?”
她對這件事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撇了撇嘴道:“他肯定不會主動提,隻有等曆完了劫我問他。”
微木沒有接話,疏梧托著腮看著頭頂的一彎月,到時候怎麼說才不會顯得矯情也不會顯得不矜持,這果然是個棘手的問題。
疏梧回鉤吾山這天也不知道何方十分不討巧的神君布了場雨,她本來決定從窗子裏跳進書房好嚇嚇伏案看書的崇時。結果裙擺上淋了雨,跳窗戶的時候水珠子掉進窗下的白瓷淨瓶裏,啪嗒,聲音之清脆之響亮之耳不忍聞!
她幽怨地看著裙子上的雨水撒了歡似的往地上滴,瞬間積了一汪水窪,水窪邊還有一雙厚底蟠縭履,往上是赤紅金邊的奔雷紋蔽膝,旁邊從廣袖裏探出來的手正閑散地握著本書。
崇時今日的裝扮難得莊嚴又規整,相比之下顯得她格外的不規整,疏梧捂住了臉,默默背過身,“你沒看見我,你沒看見我……”
耳邊有很不拘束的嘲笑,蹲在窗台上的姿勢很不穩當很容易被揪下來,崇時將她放在椅子裏叫小仙娥送了條手巾給她擦臉,似笑非笑地問:“你就這麼著急回來,連進門的方式都不挑一挑?”
她訕訕地笑了兩聲,“這是個意外。”
崇時坐在對麵的椅子裏刨根問底:“怎麼個意外法?”
她瞬間琢磨了一大堆瞎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外麵慌裏慌張的清脆聲音堵了回去,“崇時哥哥,殘卷上說九荒燈燈身需用十萬年的孤桐做骨,這不是要疏梧姐姐以身祭燈麼,你可千萬不能……”
覽餘從殘卷裏抬起頭來,那些弱不禁風的紙飛散在房間各處,像深冬的雪。疏梧卻聽見雨聲敲在頭頂,一聲接著一聲,逼仄又緊迫,她撫了撫額角,“她說的是真的?”
書房裏很安靜,最後一片紙落進她剛才跳過的水窪裏一塌糊塗,眼前崇時的身影也很模糊。她的手在顫,顫得眼睛有些疼,疼卻還要問,“你將養我十萬年,就是讓我為了那盞燈去死?”
漫長的安靜裏有誰在哭,像悲憫的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