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梧搬出上太微宮第三天,選址在懸崖上的新居終於完工,她閑來無事坐在門口曬太陽,結果惹來收拾屋子的一眾小仙娥不約而同地不掩麵大驚,以為她一個想不開就會從山崖上跳下去。她無謂地搖了搖頭,真是杞人憂天。
且不說她沒有這個想法,即使有也不會選擇這麼一處雲霧繚繞不見方向的,若是跳下去一命嗚呼也算心想事成;萬一因為雲霧太多看花了眼,摔成生活不能自理豈不是給自己添堵?於是她回給她們一個安心的笑容,結果年輕的小仙娥們更害怕了,甚至還有跑下山搬救兵的。
其實,如今誰也救不了她。
她已經不太能記得清三天前的事,那一天雖然兵荒馬亂但是尚且算是比較安靜,她想了很多事情問的卻很少,因為她一時間難以接受崇時平靜地默認覽餘說法。其實這也好理解,當打擊來的太過突然和猛烈,即使這個打擊它是個事實,可看起來都像是十足的假話。
後來,她好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能聽清外麵的雨聲,聽得清它從高處落下來摔得粉碎的時候,她問崇時這裏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過了很久他才說沒有。
她又問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他仍舊回答沒有。
疏梧覺得自己果然有抱著希望同歸於盡的想法才會問這麼幼稚的一個問題,畢竟按他的身份除了他自己,誰也沒法為難他。
不過沒有也好,她就不用編一大堆瞎話粉飾太平好欺騙自己。這種經曆就像頓悟,以前很多無法理解和費盡心思隱藏的事情如今都很有章法的形成完整的因果,找九荒燈是為了什麼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崇時從十萬年前剔掉她的仙骨開始就琢磨著用她祭燈。
比如為什麼關她十萬年,為什麼利用她找燈靈,為什麼每次提起這件事都欲言又止,為什麼舍命救她於危難……
其實每一件事她都記得清楚,隻是繞不開自欺欺人的魔障,因為這些魔障她一次次和真相擦肩而過,這並不能怪誰,更不能怪自己。這種委屈又無法發泄的做法,她向來不大能接受。
後來她將當天自己沒有在崇時麵前失態歸功於要在覽餘麵前爭口氣,其實爭與不爭都沒多大的意義,隻是在自己一敗塗地的情況下她並不喜歡看到別人同情的眼神。失敗這種事情自我認知就好,別人橫插一腳估計能把自己嘔死。
外頭的景致被關在雨幕裏,那間書房瞬間就成了一個不透氣的棺材,問完了話她起身,手腕卻被緊緊地攥住了。她反應有些慢,順著赤紅的衣袖往上望,看見他一雙毫無生息的眼睛,“去哪?”
“不去哪,”連枝燭台,螢火微光,覽餘的哭泣以及他朦朧不辨的麵容,她任由內心的黑暗蔓延,“趕路累了回去休息,你要陪寢麼?”
他不說話,她就笑得漫不經心,“當初在太安天你可不是這麼樣的,被拆穿連裝模作樣都不願了?也難為你和我虛情假意周旋這麼久,其實當時你可以不拒絕,畢竟於你又沒有什麼損失。”
她也沒掙開他,倒是順著他的衣領挑開深深淺淺的縫隙,手指在他心口的皮膚上流連,用力不均留下道道紅痕,“你究竟在為誰守身如玉,是縮在角落裏的這一個,還是養在鈴鐺裏的那一個,或者我不知道的哪一個?”
“沒有。”
他的回答很堅決,一雙眼睛卻像冬日裏結了冰的深潭,一片死寂,她看不進去。
疏梧搖了搖頭,“我不信,三個月前剛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虛偽的叫我惡心,礙於當時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忘了和你提一提。其實姑娘家的直覺還是很準的,我向來沒把自己當個姑娘對待,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否定這個事實!”
風雨大作,將凋零的桃花從枝頭刮下拖曳進窗撞響她簪在發裏的紅翡紫磨金步搖,落上她袖口,挑出石榴紅的半截裏衣。她鮮少有這麼顏色明媚的裝扮,崇時攥著她的手腕驀然發緊,“有話要對我說?”
三個時辰前離開湯穀時她打算問問崇時要不要在曆劫之後娶她,如果不願意在曆劫之前娶她也是可以的。這話是她前思後想之後選出來最不矜持的一句,當然卻是她最直接的想法,她料想過崇時的反應,應或者不應都會很出乎意料。
隻是沒想過出乎意料到這樣的地步,所以思慮不周總會給自己帶來憂患。
已經跌在塵埃裏,怎麼能再低聲下氣的示弱?
疏梧直起腰身將他的手抖落,平心靜氣道:“沒有。”
她抬步往外走,縮在角落裏哭紅眼睛的覽餘試圖伸手扯一扯她的袖子,卻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笑言嚇的不敢吭聲,“崇時,你如果願意來陪寢,我可以試著原諒你,說不定還真為了你那盞破燈去死一回,你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