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沒法子,隻好每次比賽都順著淑藝意思暫避到場外幹著急,急得可比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反觀淑藝呢,挑剔的功力也是不惶多讓的。
每每母親繪畫時,就換淑藝在一旁指指點點了,一幅水準以上的畫作頓被批得體無完膚。
接下來角色互換,換成母親深不以為然,母女通常就拌起嘴來,針鋒相對,比拳王爭霸賽還要精彩萬分。
或許因為在意對方,所以對彼此的意見就特別顯得耿耿於懷;而雙方舌頭之毒,口牙之利,聽在耳裏還是讓人很受傷。但喋喋不休倒也不完全一無是處,無形間鞭策了彼此的成長。
拿淑藝來說好了,每次朗讀比賽總是不負眾望拿下第一。使她對自己的口語表達能力信心大增,還寄望日後能靠嘴巴吃飯。譬如說可以當電台主持人,天天與廣大聽眾在空中相會,她自信能知性與感性兼備,搞不好還可以拿下廣電金鍾獎呢。雖然這些夢想都來不及實現,但如同淑藝在初中畢業時代表全體畢業生致詞時所言:
“……我不知道眼角是否泛著淚光,我內心搖晃,有股真真實實的感動,閃爍著美麗光芒,珍惜這一段情緣,睜開眼,珍惜這一瞬間,時光暫留,在我眼睛裏……”
淑藝16年來用生命寫下的美麗光芒,將永遠感動我們這一代人。
母親在淑藝走後,能借由繪畫調劑心情、走出悲痛,實歸功於淑藝所逼。
媽媽是光
母親素華正凝神畫著倚花,後頭似傳來稀疏聲響,引得素華擱下畫筆,一回頭,果然淑藝掙紮著想做些什麼。
“淑藝,媽媽來!”
素華趕緊趨前幫淑藝擺好身體,因為肌肉萎縮已經使淑藝全身乏力,想動筆寫文章或動手剪貼,皆得母親好生擺設傀儡般軀體,方能盡情揮灑滿腦子創意。
“這樣可以嗎?”母親好不容易幫淑藝定位好。
“可以了,媽、謝謝!”
淑藝說完便低頭輕挪細手,吃力地寫下一個字、一個字來!素華見狀,這才放心地提筆作畫。沒畫幾筆,又一片荷葉寫意活現,猛一覺淑藝似無動靜,原來她頭手又因乏力而癱離定位,貼心的她不忍打斷母親的畫興,正硬著身體想扳起歪垮的腦殼。
“淑藝,怎麼不叫媽媽呢?”母親不忍地說。
淑藝沒多說什麼,隻靜靜看著母親幫她上上下下細細擺好最佳姿勢與最舒適位置——是如此的專注、如此的關注,直注入滿滿的愛,每天每天填補淑藝畸零下無缺的愛,能夠陽光燦爛,迎向挑戰的明天!
擺好位置,淑藝隻深深看了母親一眼,這一眼,默契地熨平所有繁瑣焦躁,感恩之情明月般清涼一身。
“這孩子…”
母親心田漾著微笑回座。
淑藝認為媽媽是光,彼此是母女,也是姐妹,是最知心的朋友。任何事,母女倆皆能互相分享,彼此依賴扶持。她如果需要寫字或畫畫,就得靠母親大費周折地幫她擺好全身每一個定位,才能寫下艱辛的一筆一畫,並依照個人自由意誌來創作,使盡全身精力完成作品,方肯心滿意足地垮下身子。
淑藝繼續在筆端中傾泄情思,感念母親的一切:
“光,我喜歡它。光,是一個極有氣質,既溫柔文雅,又充滿熱情的女人,她無所不在,哪裏有溫暖,她就在哪裏……”
看了看母親瘦削的背影,低頭繼續訴說:
“……令人肅然起敬的燭光,犧牲自己,照亮了我將來的路……光,隻要有你,沒有一個角落是孤單的,璀璨的光,帶來奇跡,讓生命萌芽,大地重生……”
想到母親真是老天賜給人類最佳的禮物,她滿是感恩寫下:
“……無論是什麼樣的光,都能趕走黑暗,她充滿了母性光輝,就像天下所有的媽媽,遇到怎樣的困窘,總能轉個彎,再出發。”
轉個彎再出發,真的太重要了!因為人生種種困頓,有時簡直能逼得人想一死以求解脫。
生活的艱難,環境、家族與身體等內外交迫下,又生下淑藝這個畸零兒,讓母親好幾度想與淑藝一起結束生命,圖個一了百了!不用再承受龐大的經濟壓力、債主無所不用其極的精神折磨、棘手的子女管教問題,以及照料淑藝所帶來的身心俱疲!好累!這真的好累!
每次在采取行動前的關鍵時刻時,素華總是征詢淑藝願不願意一起結束生命,徹底擺脫這場暗無天日的噩夢。
“不!我不要!”淑藝神情堅定地說:“我不要這麼消極,我要堅強活下去!”
“但是媽媽…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了…”素華籲天般淚流滿麵。
“媽…”淑藝淚人兒般抽噎地說:“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活下去,我…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這樣走、我…我不甘心,而且…媽、我現在還有點怕死哪…”
素華情緒頓時崩潰,
“淑藝…淑藝…媽媽也舍不得哪!但是、媽媽…真的好痛苦哪…天哪…我該怎麼辦…”
隻見母女倆抱著頭哭成一團,是多少的疼惜、不舍與無可奈何,麵對重重的打擊與無情考驗,多少心酸酸在肚裏,又豈足外人所能體會!一切,終究隻有她母女倆,和淚撐過每一個一天。
往往平凡人平凡的一天,卻輕易地耗盡她們全部心血,淑藝的行住坐臥需人打點,穿衣吃飯要人照料,看書寫字得人侍讀,就連上廁所也要幫她扶正,洗澡沒人看顧都會溺斃,這些工作,自然就落在素華身上。
夜深人靜,累得不行的身軀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吧!不!這還得看老天的臉色,倘若半夜竟是噩夢來襲,淑藝轉眼間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才剛闔眼就得送人急救,長期積累的疲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隻是看著貼心可愛的淑藝如此認真活著,這一步,總得陪淑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