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藝繃緊全身想舉起手來趕走螞蟻,手腳卻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指揮。痛,永無止境的刺痛,從身上像浪潮一波波傳來,卻無法反擊、無力驅趕,隻能默默忍受。
突然,淑藝靜了下來,不再掙紮。
眼淚隻無聲地流,像血一般。
母親到虎尾街上急急忙忙幫淑藝掛號拿些藥物,並順道采買些民生用品,便放心不下淑藝趕著回家。一回到家,淑藝竟不像往常一樣興奮叫著,素華便覺事有蹊蹺。關上大門、走進客廳,放下手邊物品,淑藝還是不出聲。
“淑藝、媽媽回來了!”素華邊走進臥室邊叫著淑藝。
這才發現,淑藝全身抽搐,淚水流了滿麵。跨近一看,素華大叫一聲,竟不敢相信有這種慘事。淑藝腳上手上叮滿螞蟻,素華邊叫邊趕。掀開被子、脫下衣服,身上竟也爬滿無數,趕忙清掉衣物,把床鋪上上下下打掃幹淨,這才氣喘籲籲跌坐在地上。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螞蟻竟毫不留情啃掉淑藝手腳肌膚,血紅肌肉裸露在外,活像撲在柏油路麵所造成的大麵積擦傷,令人觸目心驚。
素華一想到淑藝在這群蟻啃齧過程中,所經曆的掙紮痛楚與無助,她就無法原諒自己。
“淑藝,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太差勁了!”素華看著淑藝眼淚仍無聲無息地直流,心裏更加自責,抱起淑藝哭說,“淑藝你大聲哭出來啊!別這樣,媽媽看得好心疼哪!”
淑藝眼淚血般流,眼睛從母親懷裏望著天花板,口吻超乎尋常平靜似乎對著自己說:
“我竟然這麼沒用…”
母親抬起淑藝的頭想擦幹她的眼淚,可是眼淚就是不覺冒出,幾乎淚濕整個身體。素華見狀頓時驚恐起來,哀求淑藝:
“淑藝你別嚇媽媽,心裏想什麼說出來,說出來會好過點。”
淑藝仍麵無表情,隻緩緩訴說:
“我的身體就像死了一般…死了、倒還好…偏它就不死…爛肉般纏著我、禁梏著我…偏我的心就不死…隻能眼睜睜任憑擺布蹂躪…想想…比隻螞蟻還不自由、連它們也能輕易欺負我…死吧!死吧!爛肉!爛肉!別拖著我!我要飛!我是蝴蝶!我要飛!”
說到後頭,激動火紅的眼珠子像要噴出火一般。素華隻能緊緊摟著心愛寶貝,輕輕撫慰細細嗬護,滋潤烈日下千癟僵凍的蝴蝶之蛹,因為母親深信,女兒有著最美麗的靈魂,盡管形殘,心靈的力量卻半點沒有缺損,甚至更為有力。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陪女兒走過生命中必然有的困頓。今天,是傷心的日子,無力的極致,卻也是精神力量蘇醒的一天。痛,往往是成長的開始;淚,常常是淨化的手段。
“淑藝啊淑藝,別被打倒!加油!讓你的心像蝴蝶一般自由飛翔,去到你的國度完成你的理想你的未竟之夢,加油,你是媽媽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母親在心中不住禱念。
直到今天,那一隻隻螞蟻,似還隱隱約約咬在素華心頭,無法釋懷。
當然第一
淑藝不管參加任何考試,總是能勇奪第一,讀書對她來說,再輕鬆不過了。每當看著妹妹鴻秀把讀書當成苦差事,尤其背書背得苫不堪言時,她總忍不住教導:
“不要死背。背書要先充分理解內容,理解整篇文章的裏路後,文章一下子就背起來了,又輕鬆又愉快,千萬不要悶著頭生吞活剝,那樣既痛苦又沒效率!”
妹妹聽完訓斥後,深表同感。書,背起來還是好辛苦。
不像淑藝,上個洗手間就把書背完了。母親通常抱她上馬桶後,放書在大腿上並打開該背的篇章讓她讀誦,往往還沒上完,書就背好了。原來她在背書之前早已經把文章的來龍去脈徹底搞清楚了,當然能毫不費力地快速背完。
這一點,讓妹妹鴻秀是又羨慕又忌妒,常嘟著嘴巴抗議媽媽太不公平,怎能把聰明智能全給了淑藝姐姐,也不留她一點點,讓她讀得這麼辛苦。
淑藝念書前一定先擬好讀書計劃,再按部就班切實執行,並且訓練自己得像承蜩老人般專注,如此一來才有讀書效率可占。雖然喜歡陶淵明的恬淡自適,讀書態度卻與他大相徑庭,凡事總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沒一個最佳解答絕不善罷甘休。
萎縮症三不五時出狀況,深深幹擾淑藝的學習品質。她卻能換個角度思考,正好借此來強化個人意誌力與注意力,不被種種痛苦折磨而輕易改變既定目標,反而培養激勵她不止息的成長。在她看來,痛苦,是位良師益友。能減少心理上許多無謂的妄想,降低物質上永無滿足的欲望,更能提醒她不斷地開發各項潛能,贏得生命的深層挑戰。
千辛萬苦所得來的果實,總是甜美,總能沁人心脾,才真是人間第一美味,讓淑藝永不疲厭的是樂於學習,充分享受成長所帶來的歌聲與微笑。
每次拿獎狀回家,她總是輕描淡寫的:
“媽,我到家了。這是今天的獎狀。”
隨意交代後,丟下獎狀便嚷著要忙其他事,好像得獎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渾不當一回事,沒有一般小孩得獎時常見的興奮與雀躍。或許從小到大得獎次數太多而麻痹了吧,似乎已引不起太多關注。
難道事情真如我們表麵所見,淑藝一點都不在乎嗎?不、當然不是。每當外婆高興淑藝的優異表現而發紅包給她時,她還是會炫耀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