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她的故事(3)(1 / 3)

淑藝還是不稍減直接擁抱生命的熱情與企圖。其實,萎縮症根本不具傳染性,身體殘缺也不必卑慢,生命向來是平等尊貴的,凡存在自有其意義與使命。所以這些無情的話語,並不會讓她畏縮在陰暗角落,反而想多享受陽光的氣息、大地的味道,與生命的真實。

在人群發現自我,於生命中體現奧秘。觀察人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有人性、有人情,細細咀嚼每個生命故事的悲苦喜樂、無限風情。

以真誠的心看待世界,讓她有所意會地寫下:

“許許多多的感動因此不斷地觸動靈魂。我明白,每個人都是微笑的,即使,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但我相信,他的心裏,正在微笑。”

堅持走入人群,不僅明白許多人生道理,更熬打自己“無入而不自得”的功夫。

耳邊不時響起的“丟人現眼”、“愛作怪”話語,無法停止她奔騰的生命列車,隻有更強化她“活在每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這種信念。

每張生命臉譜,浮淺來看總會瞧見生命中可悲可恨的一麵。如能耐心體會,體察生命底層中的核心價值,無不善。這才真有意味,才真是人類內心悅樂的泉源。心上一旦有這喜樂的源頭,那一切的譏弄,也像春風般微笑,變得可愛。

“喚山山不來,我們隻有向山走去。”與其坐等命運之神的造訪,不如走向生命的洪流、迎向命運的挑戰、攀向人類的設限。不斷接觸人,對生命才有真正的體會。除了借此來包容不同個體,認識不同行為思維模式外,更能掌握生命的真諦,而心存善念。

任何可見或不可見的障礙,也要用盡一切方法來排除,絕不輕易讓自己與外界隔絕。淑藝深信:自己的萎縮症隻是與眾不同,而與他人的有所差異並不意味她就是不正常是怪胎。嚴格來講,她隻是有病在身,但這個世間誰沒有病?有的隻是程度輕重大小的差別而已。她不僅是一個人,還是個正常人,所以根本不必感到自卑。她要快樂地走出去,走向陽光、走向人群、走向該屬於自己的天空。絕不容許自己關在溫室、象牙塔或同情的花瓶中。努力,唯有不斷的努力,在危險焦躁的空氣中、在冷暖晴雨的氣候裏,接觸真正的人生,第一手的生命;在湍急的生命之河裏勇於浮沉潛行,狂喜在造物者川流不息的生命奇跡裏。

螞蟻之吻

淑藝,媽媽待會兒出門辦點事情,我很快就回來,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母親素華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媽,沒問題啦!我都這麼大了,你盡管放心去好了,別擔心!”淑藝自信滿滿地說。

素華聽淑藝這麼說,再叮嚀幾句,便出門去了。

淑藝跟母親話別後,一個人在家靜靜地躺在床上。

這個家是棟舊的三樓透天厝,紅漆鐵門上處處可見鏽斑,貼在水泥圍牆上的暗赭磁磚也多有脫落。簷牆之間為了安全還特意裝上鐵窗,卻不知何緣故破了個大洞,雖用粗黑鐵絲胡亂綁著,隻是明眼人一見,這根本防不了什麼宵小。

進門撲鼻而來,是一陣腐濕黴味,令人想起長年滴水漬暗的住宅地下室。客廳的日光燈似還沒睡醒,昏蒙蒙地懶得見人。

經過衛浴間,廚房前的隔間就是淑藝的臥室,會選擇這裏應該是方便母親來照料她吧。老舊的雙人米黃彈簧墊上,緊靠在剝落不堪的灰白水泥壁上,裂出一道道疤樣壁痕,隱隱彌漫蟑螂猖獗的氣息。

臥室的另一頭,是母親的繪畫長桌。隨意擺了幾張未完成畫作,畫架上有幅少女畫像,一雙眼睛似已哭幹了眼,呆滯地望向門外斑駁深鎖鐵門。

淑藝瞧著快從天花板掉下來的一塊油漆出神,不自覺地胡思亂想起來,腳上突然微微刺痛一下。

“嘻!是小螞蟻吧!可惜不能彎身過去瞧個究竟。”

淑藝想起小時候,自己對這小小螞蟻特別感興趣。麵對一隻隻一排排小小螞蟻,常會緊緊盯住它們的一舉一動,對任何微妙細節都不願錯過。這一點,讓母親素華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據她觀察,淑藝能聚精會神地觀察螞蟻達數十分鍾,甚至一兩個小時。照理來說,幼兒對微細事務應較無能力關照,而淑藝卻對微觀世界異常興趣。

在淑藝心裏,覺得自己好像隻小螞蟻。卑微的家庭,畸零的身軀,落後區域裏的一粒微塵。但她從不氣餒、從不喪誌。她認為,人的價值不在外在,而在心靈力量的展示。

正想媽媽去了好一會,也該回來了,身上接連又刺痛了幾下,痛得真令人無法忍受。略抬起身了一瞧,天哪!手上、腳上密密麻麻爬了一堆堆螞蟻,正死命地咬齧著。淑藝撅著嘴巴鼓起腮幫子想用力把它們吹走,但就是使不上力。

心裏一急,大聲呼喊:

“媽媽”

“媽媽救我!”

淑藝哭喊了幾分鍾,哀求母親素華趕快回來救她,卻絲毫未見母親回家的跡象,這時她改口喊道:

“爸爸救我!”

“誰來救救我!”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父親這時應在外頭作房屋銷售,怎可能現在回來。而她們家因為財務問題,債主常找上門來,跟鄰居的互動向來不是很熱絡,任憑淑藝喊破喉嚨也枉然,螞蟻,還是一小口一小口輕輕咬著,毫無忌憚地一頭鑽進肉裏。像一根根針慢慢刺破肌膚、鑽入血肉、透進骨髓,是蟻的天堂,人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