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馬爾羅去得最多的還是“海潮書店”,這兒的老板是個三十多歲頗有些姿色的女人。馬爾羅常來這裏翻翻書,偶爾也買上一兩本,早就和女老板相熟,言談中得知女老板想改行開個美容店去。馬爾羅便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那你把這個店租給我算了。
女老板說,行呀,我正想轉租出去呢。
這時候,馬爾羅做出一副欲擒故縱很有經驗的樣子說,我考慮考慮再說吧,也不知得多少錢?
女老板說,這個好說嘛,看在咱們認識的份上,每月租金九百元吧。
太高啦。馬爾羅搖了搖頭說,六百元還差不多。
女老板笑出一口很好看的牙齒,別開玩笑了,我租時還八元呢。
馬爾羅想,跟一個還算漂亮的女人討價還價實在不是個好現象,就牙一咬拍了拍胸脯說,八百元就八百元吧,沒問題,咱們就這樣說定了;你等著好啦,我下午再來。
走出海潮書店,馬爾羅心情像天空一樣晴朗。他想,我還行,事情就這樣成了,看來做生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每月八百元的租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屈指算了算,隻要每月能售出九千元書——他以為這是不成問題的——就可以賺到兩千多元的毛利,扣掉所有費用也熊掙它個五、六百元,而且有了堂而皇之的書屋,再招兩個漂亮可人的女店員,除了上課幹家務之外就可以呆在書屋裏讀書想想小說聊聊天,在這裏隨便幹點什麼也比悶在家裏守著妻兒有意思得多吧。這下子,“馬爾羅書屋”我是開定了。
騎著自行車穿越三個崗樓,馬爾羅來到了新雅室內裝飾公司,他看見朋友劉飛正粗聲大氣地跟人談生意,劉飛朝他點了點頭,他便坐在沙發上耐著性子等待,過了好大一會兒,劉飛才顧上跟他說話:哥們兒,今天怎麼閑了?不在家看兒子,寫小說,有事找我?
馬爾羅就把找到了門麵要開書店的事敘述一遍,劉飛麵有難色地說,不巧不巧,要是你早說兩個月,或者再過兩個月都好辦,眼下資金都用到購置原材料上了,我現在隻能給你擠出三千元先用著啦。
馬爾羅一聽很泄氣,像是思慮了一會兒說,三千元也行,我再另外想點辦法。
劉飛遲疑了一下,磨磨蹭蹭地從保險櫃裏抽出三十張“四老人頭”遞給了馬爾羅。馬爾羅接錢的時候,多少感到有點屈辱,但為了自己的書屋也顧不了許多。他想,劉敏還存著二千多元,再找同事借上幾千元書店就可以開張了,大不了周轉快一點就是啦,馬爾羅懷揣著三十張紙幣思前想後,重返海潮書店。
女老板見馬爾羅這麼快就來了,且一副接管者的形象,便笑道,看來你真是個要幹事的人。
馬爾羅說,那當然啦,我想咱們很快就簽合同得了。說著便把那三千元錢掏了出來。
女老板斜睨了一眼,蹙蹙眉蜂說,那你先預交半年的房租吧,四千八百元。
這一棍子就把馬爾羅打懵了,他醒過神來之後說,每月交一次不行嗎?
女老板說,這是租房的規矩,我也得這樣交給房主。
馬爾羅不吱聲了。女老板拉開抽屜,翻出一個小本本來說,我這店裏還有近兩萬元的書底,這個你也得一塊兒接下來。
馬爾羅衝口叫道,不行不行,你這些書我可不能要,把那些外國文學名著類的留下來還好商量,像什麼武打言情養狗股票算命這些書你還是帶走吧。
女老板冷笑道,那咱們還是不說這事了吧,你別為難,前幾天也有不少人想接這個店呢。
馬爾羅一急就把實話給端出來了:我現在主要是沒那麼多錢,這三千元還是找朋友借的。
女老板嘩嘩啦啦笑了起來:天哪!三千元還想開書店,你真是太黑色幽默了。
馬爾羅麵紅耳赤,直想馬上溜掉。
這時,女老板步出店門,把整個書店扔給了馬爾羅一人。她站在門口若無其事地望起了街景。馬爾羅抬眼又見那排精裝的《聖經》,便飛快地抽出一本塞進了夾克衫裏。其實他早就有這個意思,隻是遲遲不好意思也沒機會下手,就在這一瞬間馬爾羅了卻一樁心事,又報了女老板的羞辱之仇。當時,他的心猛跳了幾下,後來便竭力忘卻這件事。
女老板悠然地踱回店裏,看也不看馬爾羅一眼。馬爾羅吸了吸腰,生怕露出破綻,他輕輕地挪到門口,低緩地說,那,那我先走了,這事兒咱們回頭再說吧,我再想想辦法。
女老板說,你走好。
揣著那本冒險得來的《聖經》回到家,正給多索換尿布的劉敏就嚷上了:別神仙似地到處遊逛了,還不快過來幫我一把。
沒顧上把書掏出來,馬爾羅就不得不笨手笨腳上前幫忙。忙完之後,他轉身走到書架前,匆忙掏出懷中之物插到書叢裏,然後轉過頭來,很有點委屈地跟劉敏訴說在海潮書店的遭遇,未了,便跟劉敏商量是否把她存的錢先投到書店上。
劉敏刷地扔過來一顆冷氣彈:嗬!給你個棒槌你還當針(真)認了呢!得了吧你,你要是開書店,還不把老婆孩子都賠掉才怪哪。
馬爾羅沒想到劉敏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就反擊道,原來給你說過,你不是也同意嗎?
劉敏奶著多索冷笑道,那不是咱們沒話找話說嘛。你要是能弄個書店,那全國人民有一半都成了書店經理啦。
馬爾羅想再說點什麼,而終於沒有言語。現在,他才明白,自己那個雄心勃勃的美妙計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給粉碎了。他想不通,生活為什麼總是跟我馬爾羅過不去呢?為此,馬爾羅曾一度沮喪失意,自己跟自己鬧了幾天小情緒。後來便慢慢地想通了,不弄書店也罷,沒淮兒也賺不了大錢,反而耽誤了自己要讀書寫小說的時間,那就太不劃算了。還是不弄什麼書屋的好。
“馬爾羅書屋”計劃流產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馬爾羅個人生活的檔案裏至少有兩件事可以記載下來,他也的確把它們記到了日記和創作手記上。
[馬爾羅日記摘抄]
××年×月×日,星期日,晴
今天的經曆應該記下來,說不定以後寫小說能作為某個情節寫進去的。
我和剛認識不久的馬鳴——我們是在書店裏偶然結識的,他也是個文學愛好者——為了體驗生活,決定冒充記者到郊縣的侯馬鄉去搞一次采訪。當然,這是馬鳴的主意,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幹過這類事情。我也覺得他的這種主意挺有趣的。
我們一副記者派頭走進候馬鄉政府,一個自稱副鄉長的中年胖子接待了我們,一聽我們是省報記者就忙著敬姻敬茶,連記者證也沒敢看,他便趕緊掏出筆記本向我們彙報鄉鎮企業的工業總產值,以及他所主管的幾家工廠的生產經營形勢。緊接著,他把自己的簡曆和奮鬥史作了詳細敘述。
我和馬鳴煞有介事地邊點頭邊往本上記著什麼。馬鳴說,好,材料不錯嘛。我可以給你寫篇小報告文學。不過,在省報上發這個還是要收點錢的。
那副鄉長恭敬地說,那好那好,我一定配合。
我卻插了一言,要不,我給你寫篇新新聞小說吧。
那家夥不解地看著我,馬鳴便朝我使了個眼色,我忙改口道,我倆合作給你寫篇報告文學吧。
這時,那家夥便打電話給飯店要安排酒席。馬鳴站起身來阻止說,劉鄉長,不麻煩了,下午還得趕到另外一個鄉去采訪,今天來不及了,過些天我們再來,哎,這個……這是我倆每人買的一套《太平廣記》,也就三四百塊錢的事兒,你看是不是給報銷一下?馬鳴把兩張事先準備好的發票遞過去,那家夥略一遲疑,又滿臉堆笑道,好說好說,小事小事。說著便從懷裏拿出一打“四老人頭”來,點出五張送給馬鳴:馬記者,這連同你們的來回路費招待費都在裏麵了,也算是敝人的一點小意思吧。馬鳴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便把“四老人頭”塞進了口袋。我的確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匆匆辭別那劉副鄉長,出離鄉政府大門,我催道,趕快走吧,馬鳴。我是怕那家夥發現什麼破綻再追趕過來。
馬鳴卻很開心地笑道,平安——無事嘍。
在十字路口,我們坐上一輛機動三輪到了火車站。到了火車上,馬鳴掏出兩張百元鈔票塞給我,他說一個兩張,餘下的咱們吃飯坐車用。起初,我並不願接這錢,可不知為什麼竟又接了過來並迅速塞進了口袋。我想,就用這錢買幾套好書吧。
回到家裏很長時間,我都弄不明白那個劉副鄉長為何如此輕易地上了當,而我自己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呢?但我決定以後不再多跟馬鳴這個人打交道了。
不過,這件事對於我來說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生活體驗。
[馬爾羅創作手記摘錄]:
一個整日沉緬於小說創作幻想之中的青年教師,為了尋找生活經曆,竟一連數日去為一個不可靠的人拉廣告,結果賠掉了大把的時間,也搭上不少花銷,卻是獲而一無所獲。
——這是馬爾羅冒充記者之後又踏踏實實忙乎許久的一個故事。
後來,馬爾羅在給我說起他這半年多來的生活時,豁然醒悟到,原來自己所經曆的這些事情,實在算不上什麼像樣的生活,就是把它們寫進日後的小說裏也沒多大意思。馬爾羅無奈地喟歎道,唉,保羅,我沒有生活呀,這怎麼能寫出小說呢!你說是吧?
有一段時間,馬爾羅的日常行為極為反常,像是患有明顯的神經病症,日日丟魂失魄的樣子,做什麼事情都無精打采,又心不在焉的。給學生上邏輯課時常脫口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話語,即使扯到他最拿手的外國文學也多次張冠李戴,沒來由地犯一大堆常識性的錯誤,弄得大睜兩眼聽講的女生瞪目結舌。回到家裏的馬爾羅更是一塌糊塗,劉敏讓他遞一下奶瓶,他會送過來一隻大茶杯,叫他給多索洗洗尿布,他可能把劉敏剛晾幹的褲頭泡到臉盆裏。對於劉敏怒不可遏的斥責,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力爭抗議和解釋,而是癡坐在寫字台前,麵對著空無的牆壁若有所思,半天半天地不聲不響。有時又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呼”地一聲擊案而起。到了晚間,馬爾羅成了夜遊神,夜半三更還在大街上徘徊,遊蕩歸來任憑劉敏的詰問或者安慰,他都默不做聲,而是瞪一雙呆滯無光的眼睛望著書架上的馬爾羅著作。這時候的劉敏就關切地問:根成,你到底怎麼啦,有啥心事可以告訴我吧?馬爾羅還是一聲不吭,劉敏就又心疼地說,你是不是有了什麼病,要不咱們去醫院檢查檢查吧。馬爾羅直是搖頭。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劉敏擔心得要命,但她一籌莫展。
我知道這些情況的時候,馬爾羅已經失蹤了近十天。當然,我是從劉敏心急如焚的哭訴中獲悉這一切的,對於馬爾羅的失蹤,我也十分吃驚。後來我才明白,馬爾羅那一段時間的反常行為跟他的神秘失蹤有關,為了讓他自己失蹤這麼一次,馬爾羅的確進行過精心的籌劃,作下了必要而又足夠的鋪墊。隻不過當時心係多索的劉敏沒能勘破這種背景和預兆罷了。
劉敏發現馬爾羅的失蹤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那天,她抱著多索從娘家返回,一進門就看見一張本市晚報貼在寫字台前的牆壁上,上麵有馬爾羅用毛筆工工整整寫下的類似階梯詩的幾行字:
我出遠門了
不必找我
我一個月後歸來
當時,劉敏對於這張碩大的留言並未當真。她想,這大白天晴晌午的,你開的哪門子玩笑?等會兒他回來了非說他兩句不可。不料,直到晚飯後仍末見馬爾羅的蹤影,劉敏這才有點發慌了。再仔細查看一下,發現馬爾羅平時出門用的那個洗得發白的牛仔背包不見了,書架上那幾本馬爾羅著作也溜走了,這時候,她感到事情的確有些不炒了。
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也沒能意外地發現馬爾羅躺在身旁。她這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出走了。她從未想到,更不願這類事情的發生,現在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了。她哭泣著向我說,保羅,你說,他究竟會到哪去呢?
我苦笑著說,這個你應該問你自己,我可不曉得。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反正他說一個月後就會回來的嘛,現在,你隻有耐著性子等待了。
劉敏就到係裏給馬爾羅請假,說他母親得了急病,他回老家去了。她又給爸媽說,馬爾羅去外地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她帶著多索,又住回了娘家。
大約兩個星期之後的一個晚上,清瘦了許多的馬爾羅敲開了我的門。我們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脫開後我擂了他一拳頭:你小子這些天哪去了?害得我們擔心死了,就差登尋人啟事和到公安局報案了。
馬爾羅露出一對尖利的虎牙,憨厚地笑了笑,然後搖頭晃腦說,告訴你吧保羅,這回我真的去了趟西雙版納,嘿!
嗬!我定定地望著他。他就給我講起這次出走遠行的故事。
保羅,我這一趟西雙版納之行可真的不容易呀。你知道,我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要是事先挑明了說,劉敏是死活也不會同意我去的,當然,她更不會跟我一道去,唉,她現在一點也不像什麼克拉拉了,我覺得她倒是有點像蘇格拉底的那個潑婆娘克桑蒂帕。反正,我想我是豁出去了,說什麼我也得到我夢想中的西雙版納一帶走一趟的,不然,這輩子算是白活了,於是,正如俗話所說,我一不做,二不休,就這麼去了。
錢?這個沒問題,不必要通過劉敏,上次要開書店時借劉飛的錢尚未還給他,以後再慢慢說吧。
我是先坐火車到昆明的。昆明真是個好地方啊。在昆明,我遊覽了東寺塔,西寺塔,金剛塔,黑龍譚,大理國經幢,也了趟西山,西山上遍開山茶,蘭花,杜鵑,海棠,真是滿山蒼翠,在西山上,我還憑吊了聶耳墓。當然,我也到滇池看了看。在昆明西郊的大觀樓上,我看了清人孫黃撰寫的古今第一長聯,我把它抄錄了下來,保羅你瞧,這就是那個一百八十字的長聯,真是炒不可言呀,它是一首關於人與曆史,悠然而悲愴的好詩。你說是麼,保羅?
在昆明,我還尋訪了西南聯大的舊址,又到近年出了不少拉美文學的雲南人民出版社買了幾本書。
在春城昆明逗留了幾天之後,本來我想再輾轉到大理,去看看蒼山、洱海、蝴蝶泉,保羅,你不知道,一提到這幾個地名我就激動得心跳,可我想這次行程的主要目的地是西雙版納,時間有限,蒼山洱海就留到下次再看或者從西雙版納歸來後再說吧。
我是坐旅遊車去西雙版納的,本來可以乘飛機的,可我一打聽那好幾百塊錢,我想這還不如省下點錢買書呢。坐汽車是有點不好受,要二十多個小時哪,一路都是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行走,的確有點危險,現在想來也有些後怕。一路上都是山,是水,是漫天遍野的青綠,其實我對諸如此類的景物並不感興趣。讀小說時碰到那些可有可無的景物描寫我就跳過去,將來我寫小說的時候就不打算搞景物描寫。因此,我早就討厭屠格涅夫,在我眼中他不是個大作家,我喜歡陀思妥也夫斯基。說實話,一路上,我差不多都是在瞌睡和遐想中過來的。
到了西雙版納,那種原先想象中的激動和歡悅並沒有爆發。是的,我承認這裏的確是一個優美如畫的好地方。這兒的天空湛藍湛藍,雲彩懸浮低垂著,好像站在某個高地就伸手可觸了,撲入視界的是無邊無際的青緣,除了樹還是樹,除了綠還是綠;輕歌曼舞的山澗小溪隨處可見,還有一座座蒼老的廟宇。一幢幢傣家居民的小木樓彌散著一種童話色彩,這裏的菠蘿,椰子,香蕉,榴蓮,一個個都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味道鮮美極了,價格也便宜,我可是吃了不少。讓人不愉快的是,來這裏的遊人如蟻,白天到處都是遊客,到處都有人在照相,仿佛他們來此一遊就是為了照相,以此獲得某種證明,再美麗的地方一旦成為遊覽景點,使會受到損害,這麼多人相約而來踐踏這片美麗的地方,當然地敗壞了我的興致。幸好,在夕陽落進遠處的林了裏之前,那些不知從何處來的遊客大都離開這兒,住到市區去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要在這兒住上幾天的。
到了晚上,我也沒到附近尋找什麼旅社,而是住進了一個傣族人家的小木樓,我每天給他們三十元錢,他們就包了我的吃住問題,這家的人小木樓座落在一片樹木稀疏的山坡上,小屋旁流著一汪清亮的溪水,屋前屋後瘋長著果實累累的樹木,他們也會說漢語,待人也很親和,遊客散盡的寂夜裏,我躺在那座傣家小木樓裏,望著窗外的繁星和月光,謗聽著樹木的颯颯聲,蟲鳴聲,像是落到一個遙遠的夢境,進入一個古老的童話裏。我想,真是不錯呀,現在我終於來到了西雙版納,在西雙版納的一個傣家樓裏睡上了一覺,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在密密的大森林冒險遇難的惡夢。夢中,一匹龐大的華南虎咆哮著追趕我,我可不是武鬆也不是楊子榮,說真的,我害怕老虎,但它抓住我卻並不吞咬,隻是逗弄我玩,我還是害怕,正當我哆嗦著想跟它玩玩時,這老東西卻張開了血盆大口……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這個夢呢。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背上點幹糧向遠處密密的樹林走去。我實在是不願與那些遊客相遇,我要獨自到林子裏漫步遐想,尋找某些美妙的體驗。那時候,四野還是一派迷蒙,草上的露珠還明亮著小眼睛。我一邊想著亂乎乎的心事,一邊步入樹林深處,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來到一片高大稠密的樹林下,看見一潭清水,旁邊有幾塊石頭,我就坐了下來。實話說,我是不願再往裏走了,我真的擔心會走不出去,迷失在密密的森林裏。再說,野草叢中會不會有毒蛇,我也沒有把握,說不定還有什麼猛獸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我赤手空拳的,要是遇到什麼麻煩那就不妙了。坐在光滑的石頭上,我掏出《王家大道》,又念了幾頁,陷入了思慮。我想,要是馬爾羅生活在今天,在我們這個時代他又能怎樣呢?他如果來到西雙版納,也不一定能有什麼太大的作為吧。這裏雖說沒有殖民當局,但也沒有什麼古寺和石雕啊。在今天,在這裏,我想他也演義不出什麼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來的。我剛住那個傣家小木樓的夜晚,還半真半假地向那個傣簇老人打聽,這裏有沒有什麼可冒險的地方,可能是他沒太聽明白我的話,老人回答說,我們這地界一點也不危險,治安條件好得很哪,現在壞人強盜都跑到城市裏去了。我想正是因為這裏沒什麼險可冒,才沒有英雄和強盜來這兒馳騁吧……後來,當太陽照暖這片樹林的時候,我就躺在那裏打了個盹。醒來之後,我忽然生出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就懶洋洋地往回走。你說怎麼著?我還真的迷了路,轉遊了老半天,才走出了樹林,回到我所住宿的那幢小木樓,吃過他們給我用竹管盛的燜米和燒茄子,我竟一覺睡到了夜幕降臨時分。
晚飯後,我正站在木樓外邊看夜景,房主的那個十六、七的小姑娘悄悄地走近我,她怯生生地問,叔叔,你是從大城市裏來的吧,人家說大城市裏可好啦,什麼都有,你能不能把我帶到大城市去呢?我怔了一下,就很認真地給她說,大城市除了人和人,欲望和欲望,別的什麼也沒有。我不知道她能否聽懂。說真的,過去我還曾動過這樣的念頭,要不,在西雙版納找個傣族姑娘當老婆,在這兒過日子算啦,唉,人哪。
說實話,在西雙版納呆了幾天,我多少感到有些失望,在這裏,我沒有遇上潑水節,也沒有聽見姑娘和小夥在山上對唱情歌,倒是聽人說過什麼西雙版納十大怪,比如,大姑娘不用束腰帶啦,老太婆爬樹比猴快啦,十個螞蟻一盤菜啦……這裏美麗雖然美麗,但它並不是那麼神秘。也許,它的神秘我沒有走近,沒能發現。西雙版納也太大了,麵對它我感到茫然。在這裏,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後來,我這樣想,西雙版納對於我來說,尋找什麼好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終於來到了這裏。
保羅,你猜怎麼著?我這次遠行還真的出了咱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邊境,到緬甸去了幾個小時呢。當然不是偷渡。那天我正打算離開西雙版納歸來,恰好遇到咱們市百貨公司老幹部旅遊團,他們準備乘車到打洛鎮,然後再坐旅遊車到緬甸的一個小鎮觀光。我就隨他們去了。我想,能到緬甸看看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體驗,即使多花上些旅費也值得的。
我們通過中緬邊境的界碑,走過一座石橋,進入緬甸的那個無名小鎮。要說這緬甸小鎮跟雲南的某些小鎮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它畢竟屬於緬甸的地盤,我們到達那個緬甸小鎮的時候正值太陽很毒的午後,幾個緬甸兵帽子也不戴,風紀扣也敞開著,還踢踏著拖鞋,好像他們不是在巡邏,而是在逛街景,看來這裏的社會治安沒有什麼大問題,小鎮上一街兩行全是兜售色彩斑斕的緬甸玉器的攤位。本來,我想給劉敏買一對玉鐲,給多索買一隻玉佩,可我去一個攤位問價格時,你猜怎麼著,這個攤主竟是咱們本市人,而且他家就住在離我們學校不遠的西裏路上,你說他媽的這個世界多小啊,後來這老鄉告訴我說,這些賣玉器的大多是中國人,而且所謂的緬甸玉器也大都是從河南南陽長途返運過去的。你說這荒謬不荒謬?我在緬甸買南陽玉有什麼意思呢,咱們那個老鄉見了我如同見了家人,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非要請我吃頓飯不可,飯後他還寫了一封家信讓我捎回來,你瞧,這叫什麼事兒,這算什麼故事呢?
不瞞你說,在緬甸小鎮逗留時我還花一百元錢看了場人妖脫衣表演,可是後來聽那位老鄉講,其實,那不是人妖,倒是真正的女人,而且大多是盲流到緬甸的中國女人。你看這事荒唐不荒唐?哎,對了,在小鎮我買了一條緬甸香煙,這不,我給你帶來了兩盒,你看,這可是正宗的緬甸煙,你嚐嚐味道怎麼樣?
唉,這次出門遠行我真的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給你這麼說吧,西雙版納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夢境,一個考驗。要是不去,我會想它,會遺憾,現在去了之後,我又感到有點失望,甚至有點後悔。但我畢竟是去過西雙版納了,你說是吧,保羅?我想,如果以後再有可能的話,我還想去拉薩或者天山南北走一走,也許,那裏可能有我想尋找的東西,你說呢?
從西雙版納歸來不久,馬爾羅便決定要開始寫小說了。他把薩特的那句話貼在寫字台上方:生活,或者敘述生活。馬爾羅跟自己說,現在,我要敘述生活了。其實,敘述生活也是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在進入這種敘述生活的初始階段,他就遇到了難處,故事和人物千呼萬喚總是不到位,硬是不出場,他感到心中空空,眼前茫茫。語言又像一匹膘悍的烈馬,他幾次想跨上它馳騁疆場,可這匹難以馴服的烈馬總是嘶鳴著把他掀翻下來,他躺在地上,撫摸著被摔傷的部位長籲短歎。這時候,馬爾羅迷上了一項手工活計,他把自己書架上一千多冊書都精心地包上書皮,並摸索著給它們搞些匠心獨遠的裝幀設計,他樂此不疲這件事達兩個月之久。這些比較繁難的工作差不多完成的時候,馬爾羅在自己的創作手記上又寫下了加繆的一句話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要生活得最多。他想,最多就是一種最好。
顯然,馬爾羅對於自己寫作的艱難歸結於生活體驗的貧困,他想,隻有填補這些空白,才有可能寫出又多又好的作品。即使可以插上想象和虛構的翅膀,那也得有豐厚的經曆和體驗這種肌膚墊底啊。
沒有生活難以寫出像樣的小說,就是為了寫小說也要去尋找和經驗生活。馬爾羅呆呆地望著顯得日益陌生化了的妻子和本來就很陌生的兒子,再次萌發渴望尋找生活的欲望。其實,這更是他某日偶翻本市晚報掃到一條消息而動了心思,晚報上說,紫荊山公園裏有一處環境優雅的好所在——戀愛角,每晚7~11點鍾憑證件都可進去和不相識者交友談情說愛,不少人緣此喜結連理,這可是個新鮮事,馬爾羅怦然心動了。他想,我也可以打進去體驗體驗的。那一天,他便洗了臉,刮掉濃密的胡須,對鏡端詳了片刻,當確信自己還像個未婚男青年時便欣慰地笑了笑。後來,他才知道如此小心純屬多餘,在戀愛角那邊是不講年齡和身份的,隻看你有沒有緣分和運氣。
那天他匆匆地扒完晚飯,急急地刷鍋洗碗,又趁機破例飯後刷了刷牙齒,便跟劉敏請假說要到母校去看看導師,然後急如星火騎車奔馳到紫荊山公園,買門票入園,尋覓戀愛角的具體方位。
戀愛角設在湖心亭旁半山坡上的綠蔭叢裏,果真令人心曠神怡。隻是門口站有幾個背武裝帶的保安有點煞風景,再看看入門須知,上麵寫到:凡男士須持有大專以上文憑或中級以上職稱者再交納兩元服務費即可入內;否則須交納十元錢方可進入;女士免費;還有什麼幾不準的明文規定。馬爾羅站在木柵欄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把門者一直瞪著他看,他便一低頭掏十元錢遞了過去,他不想把工作證亮出來。
現在,馬爾羅進入了戀愛角。初來乍到的,他想先旁觀一會兒再說。他倚靠在一棵小鬆樹上,摸出一根煙來燃著,凝神靜觀。他發現進入者倒不算少,隻是看上去男女比例有點失調。見一個女性出現,一群男人便包抄上去,七嘴八舌爭相問:說說你要什麼條件?想找個啥樣的?多大啦?在哪兒工作?女的便隻好衝出重圍向一邊走去,就另有一、二個男人再尾隨過去繼續洽談,馬爾羅看見這種情景,覺得很好笑,也很好玩兒,他想這哪是什麼戀愛角,跟交易市場差不多。再四周巡視一番,一個個男人叼著煙竄來竄去在捕捉每位有可能的目標。偶爾也有一兩對男女聯絡上了,或親熱,或虛偽,或隅隅或朗朗地交談起來。他還看見一對似乎已經成熟了的男女挽手走出戀愛角,這時候他很羨慕人家,便想象這兩人之間的好故事。
馬爾羅站在鬆樹下,一直沒動地方。他有點擔心會在這裏與熟人遭遇。當他一再確證沒這種危險的時候,他決定開始活動了。但他不知道麵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性該怎樣發話,反正總不能像他們那樣庸俗地問什麼條件年齡之類的話吧。經過仔細推敲,他最後決定,要是碰到看得上眼的女性,就先說句你好,或者以某句比較幽默的話去搭茬。
唔,那邊的幽暗處閃出一個體形不錯而長發披肩的女子,馬爾羅剛要上前過話,不料那女子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迎麵攔住,那男人翁聲翁氣地說,小姐,可以談談嗎?女子便點了頭。目送著人家走向樹蔭深處,馬爾羅又沮喪又妒嫉,就佯裝隨便走走的樣子,不即不離地跟在人家後麵。不一會兒,那女子又一個人閃現出來,馬爾羅心裏砰砰地跳了幾下,快步走到她的跟前,自以為很得體拋出一句:你好!那女子分明怔了一下,就接問道,你是幹什麼工作的,多大啦?馬爾羅看了看她說,你以為這些很重要嗎?那女子卻哼了一聲扭頭走開。馬爾羅有點掃興,但並不遺憾,剛才跟她照麵時發現這女子的臉盤過於大,眼睛過於小,鼻梁也不精巧。他想,要交朋友也得找個形象和氣質差不多的,像她這樣的我馬爾羅還看不上呢。
馬爾羅又轉遊了幾圈,最終也沒有發現一個光彩照人的目標。息園的時間到了,馬爾羅很不甘心地隨著別人撤離戀愛角,搭進去這麼長的時間,卻是一無所獲,他感到很有些掃興。
輕輕地擰開家門,卻見劉敏斜倚在床頭翻看雜誌,他就腆著笑臉問,你怎麼還沒睡?
劉敏說,你不回來我睡得著嗎?回來這麼晚,你導師還好嗎?
馬爾羅怔了怔說,好,他很好。
劉敏指指桌子說,剛才我給你溫了點牛奶,你趁熱喝了吧,跑這麼遠一定很累了。
馬爾羅心裏被溫柔的針刺了一下,便低頭呼嚕呼嚕喝起奶來。
洗腳的時候,他望著劉敏說,聽說紫荊山公園有個戀愛角挺好的,哪天咱們也進去看看吧。
劉敏很不悅地說,別那麼羅曼諦克了,趕快睡覺吧。
兩天之後的夜晚,馬爾羅又跟劉敏說,他還要到導師家去一趟,理由是導師要組織人馬編一本新體係的文學概論教材。
劉敏說,那你去吧,這是好事。
於是,馬爾羅出離家門便直奔紫荊山公園去了。
馬爾羅這次進入戀愛角就自然得多了,而且也出乎意料的順暢,剛轉遊半圈,他就跟國棉三廠供應處的孟立女士攀談上了。孟立看他教養好,職業也不錯,便有心和他交朋友。馬爾羅覺得孟立氣質形象不俗,就願意跟她打打交道,隻是孟立已三十歲了還待字閨中,這多少有點讓他不舒服,但他也搞了點浮誇說自己三十一歲啦。兩個人漫步於樹叢中,竟像熱戀中的情人那樣傾談了三個小時,這中間,馬爾羅幾次想拉拉她的手,或者攬住她的腰,甚至想抱吻她,孟立卻機敏又不失禮貌地限製了他,這讓他覺得有點美中不足,閉園時馬爾羅戀戀不舍地送她很遠,分手之前,他們互留了地址和聯係電話。但馬爾羅說,你別去找我,我與人合住一間房子,不太方便的,到時候還是我找你,給你打電話吧。
回到家裏已近深夜十二點鍾了,劉敏仍在等他,又給他熱了牛奶,隻是現在已經涼了。劉敏又要起床重溫,馬爾羅阻止說,別弄啦,今天我不想喝,我累啦,早點睡覺吧。
劉敏卻很好的精神,她問道,哎,你導師要你寫哪一章?
馬爾羅遲疑了一下說,第六章吧。
劉敏又問什麼內容,馬爾羅隨口答道,就是關於文學的真實與虛構那部分。
劉敏問,什麼時間交稿?
馬爾羅皺皺眉頭說,這個,這個還沒最後定下來呢。
劉敏說,那你好好寫吧,這一段時間家務活不讓你幹了。
馬爾羅說,不,不,生活寫作兩不誤嘛。然後他不想洗腳便上了床,他樓住妻子那豐碩的身體,一股埋沒多日的衝動冒出頭來,他伏在劉敏的身上急切地動作著,大喘粗氣,心裏聲聲叫喚著孟立孟立孟立……,就癱倒下來。
一連幾天,馬爾羅滿腦子都是孟立的形象,甚至連上課,做飯,洗尿布的時候也抹擦不掉。他問自己,莫非我真的愛上了她不成?反複檢測之後,他自我否定道,不,我隻不過是對這種經曆以及可能發生的故事感興趣罷了。
在跟孟立相識之後的第四天上午,馬爾羅草草地講完形式邏輯課,到傳達室撥通了孟立的電話,他在電話中說,孟立,我很想念你,我很想見到你。
孟立那邊說,是嗎?
馬爾羅說,我想今天晚飯後到你宿舍找你。
孟立說,好吧,我等你。
馬爾羅心神不寧地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他一邊琢磨著怎樣找個借口出去,虛構起和孟立相見可能發生的故事情節以至每個細節,一邊心不在焉地在走道裏炒菜做飯。這時候的馬爾羅怎麼也沒料到會發生一件後來越想越不可思議的事,差點敗壞了他的計劃。
午飯之後,馬爾羅極需睡了一會兒,以便養足精神好見孟立,隔壁的那個沒多少文化的電工卻扯著嗓子叫喊著不成調的卡拉0K,馬爾羅忍無不忍地在床上喊道,別唱了,別唱了行不行!
誰知那電工正因老婆跟人睡了覺被他打回娘家,他的氣還沒撒完呢,便回敬道,我他媽的想唱就唱,誰他媽的也管不著!
這時候,劉敏厲聲命令馬爾羅:起來!跟這小子理論理論去。
馬爾羅擺擺手說,算啦算啦,不理他,一個沒教養的人。
劉敏罵道,虧你還是個男人!你有種沒種?你要不敢,我可是出去跟他對抗了!
馬爾羅隻好披上衣服,打開門喊道,你出來!咱們說說理。劉敏跟在身後罵罵咧咧。那電工跳出門口罵道,說你娘的鳥理!他手裏惦著一把活口鐵搬子,逼向馬爾羅夫婦。馬爾羅不禁後退一步,他驚恐地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是幹啥嘛?劉敏轉身掂起那把打掃衛生的鐵鍁送給馬爾羅,馬爾羅還沒反應過來,那電工就一攤子砸來,馬爾羅隻覺得頭上一熱,鮮血便流了出來。被逼急的馬爾羅這才揚起複仇的鐵撤,那電工見來勢不妙轉身逃下樓去,馬爾羅像個紅了眼睛的戰士那樣喊叫著追趕敵人,卻被聞聲而出的鄰居攔住了。
劉敏和鄰居們拉著馬爾羅趕忙去校醫院包紮傷口。縫了四針之後,劉敏架著馬爾羅回家扶他上床,他昏頭轉向地睡了過去。
馬爾羅睜開眼睛的時候是晚上七點鍾。他醒來的第一個意識就是,壞了!錯過了和孟立約好的時間,說不定她現在會怎樣著急呢。
劉敏看他醒了就蹙著眉峰問,根成,你現在感覺怎樣,還疼嗎?下午保衛科把那小子給帶走了。
馬爾羅掙紮著下了床,他搖搖頭說,不要緊,不怎麼疼了。
劉敏從菜櫥裏端出一隻燒雞來,她說,吃點吧,這是我剛才專門去給你買的。
馬爾羅坐在床沿怔了片刻說,我不想吃燒雞,我想出去吃點燴麵,再隨便走走。
劉敏著急地說,這怎麼能行?你剛縫了幾針,外麵還下著小雨。
馬爾羅說,沒事,我心裏煩得很,一定要出去走走。
劉敏見攔他不住,便找出雨傘來說,那你注意點,別淋著頭了,要不是有多索,我就陪你出去走走。快去快回吧,我等著你。
下了樓,馬爾羅直奔車棚,推出來自行車,他決定無論如何今晚也要去見孟立。他想,現在這樣去見她也許更有故事性,效果沒準兒會更好的。雨瀝瀝淅淅並不大,倒是有點詩意呢。他一手撐傘一手扶車把,頭上隱隱的傷疼已置之腦後,隻專心虛設著就要展開的故事。
從南郊到東郊,他在秋雨中穿行了大半個城市,到達國棉三廠又打聽了許久,找著孟立的宿舍時已經九點多了,一見他這個樣子,孟立吃驚地問道,你怎麼現在來了,頭上怎麼回事?
馬爾羅嗔怪道:還問呢,我就是急著到你這兒來,才不小心給人撞了車弄傷了,又到醫院縫了七針。
孟立苦笑道,是嗎?你是說這全怪我嘍?那我該如何表示感謝呢?她拉過來一張椅子請他坐下,他卻一屁股落在她那張鋪著白床單的小床上,說,這個我不知道,我想你應該知道的。
孟立說,哎,我的朋友,你吃飯了嗎?我來給你下點雞旦麵,或者給你出去買點東西吃吧。
馬爾羅作出阻攔的姿式說,孟立,我帶著傷,冒著雨趕來可不是吃飯的呀。
孟立笑道,那你來是幹什麼的呢?
馬爾羅站起身來走到孟立麵前。他想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不再需要什麼過渡了吧,便猛地抱住她,孟立,我想你,我……,他低下頭去,吻她的嘴唇,她不迎接也沒躲閃,吻了幾口,他覺得似應再進一步,便把手伸進她的衣襟裏麵,她用手擋了擋,也沒再堅守,馬爾羅便觸摸到一隻好像很豐滿的乳房,她仍沒有出現他所預期的那種激動。馬爾羅又把手移動另一隻乳房上,吻著她,看著閉上雙眼的她,就把她抱起來放倒在小床上,正想進行更大的動作,她卻睜開眼睛,挺起身來看了馬爾羅一眼:好了,朋友,就到這裏吧,看在你為我受傷的份上。我不喜歡這樣的。
馬爾羅衝滿全身的熱血驟然冷卻,他不解地望著分明有些惱怒的孟立,呆在床邊竟不知所措了。
孟立整了整弄亂的衣服,指了指凳子說,坐下吧。
馬爾羅隻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褲,木然地坐在鐵椅子上。
孟立攏攏頭發說,你們男人都是這樣的,我還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呢。
馬爾羅紅著臉解釋說,我本來沒想這樣,我隻是想你,想見你,想跟你說說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