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3 / 3)

大喜子請五嫂坐在炕沿上,他順勢坐地下一把椅子上。五嫂開門見山請教大喜子:翟少先死後,三間房是否能落在自己名下。大喜子神情布滿自信回答五嫂:“告訴你,五嫂,你就把心揣進肚子裏,如今的農村不是再早那農村,鄉下老規矩主宰一切,法律已經延伸到各個鄉屯,過去老祖宗留下那些陳規舊矩不好使,通過上回打官司我才明白,法律是最神聖的、最公正的。翟少先先房媳婦和他離婚,領著兩個孩子遠走高飛,隻要孩子不回屯跟你爭房子,三間房自然落在你的名下,旁人誰也爭不去,如果誰去搶占房子,你也別跟他打,也別跟他鬧,一指訴訟狀遞給法庭,啥問題都能解決。”五嫂的臉色伴隨著大喜子指點的話語,漸漸綻開笑意,心中上來的底氣冷不丁勾動這位女人的情欲,眼神兒為大喜子輕佻送去一抹秋波,儼然她已經成為這幢磚瓦房的女主人,邀請大喜子:“上炕來呀,喜子,陪我嘮嘮嗑解解悶兒。”說完話五嫂脫掉鞋坐在炕頭。大喜子身子從椅子上站起,兩隻腳挨近火炕邊緣,先是屁股坐炕沿,然後分別抬腿解開鞋帶,一扭身子兩腳湊在五嫂大腿下。

“喜子……”五嫂嬉皮笑臉正準備與男方調情的功夫,外屋地門“咣當”一聲響了,當年集體戶的知青“小百靈”黃穎,開門閃身進屋。妝扮入時的她本來三十出頭的年紀,瞅起來也就二十七八歲,演員身段兒裹著深綠色鴨絨上衣,飄悠出縷縷寒氣,兩手佩戴黑色羊皮手套,右臂下夾一卷地板革。這丫頭一見火炕上大喜子五嫂倆人那副緊湊的陣勢,便知曉自己若是遲到三十分鍾進屋,火炕上將會發生一場肉搏之戰,這場“戰鬥”是被她給衝撞掉了。如今的黃穎可不是十多年前集體戶的女知青,在劇團鍛煉得也算是一位情場上的半拉子。她使出演員的點點技巧,扭動身軀朝大喜子嬌滴滴責怪:“喜子,還不麻溜下地接我一把,人家從大老遠拿到家多累呀,這點兒眼力見還沒有啊。”大喜子急忙下地拖拉上鞋從黃穎身上接過地板革,豎立西牆。黃穎摘掉手套脫上衣放椅子上的功夫,眼神兒溜著五嫂:“哎喲,這舊曆年還沒等到,五嫂就提前來給喜子拜年來啦,喜子一定受寵若驚了吧。”五嫂尷尬笑笑側身兩腿下地先是拖拉上鞋,然後順手提上鞋跟兒,屁股坐在炕沿上。黃穎轉身伸手取過地板革“咣當”橫在火炕當間兒,回頭招呼站立身旁的大喜子:“像根棍兒似的,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找剪子卷炕蓆,趁五嫂在這兒,幫助咱們把地板革鋪上,眼瞅來到年啦,真是……這過日子沒有女人就是不行,五嫂,你說是不是?”

“啊……是……”五嫂嘴裏哼哈答應著,不得不挪動身子幫助大喜子黃穎卷起舊炕蓆,為火炕鋪上嶄新的地板革。忙乎差不多了,黃穎知疼知熱對五嫂說:“五嫂,你也是四十多歲年紀啦,趕緊坐椅子上歇歇。”說話間黃穎收起上衣手套放置箱子上,為五嫂騰出地方坐。五嫂身坐椅子上,黃穎張羅端水透抹布,擦拭鋪陳完畢的地板革和炕沿,兩片薄嘴唇也不時閑:“五嫂,我和大喜子合夥操辦小劇團,兩人再結合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你瞅著合適嗎?”

“合適……”五嫂不得不應和著。

“我和原來的那位都離婚兩年了,找個人也不算過分吧,又不是剛分手立刻就找人,遭人閑言碎語。”

五嫂屁股坐不住椅子了,不由自主站起身。黃穎下炕穿上皮鞋,在水盆裏透透抹布擦拭椅子,五嫂退在門口。黃穎邊勞動邊指使大喜子招待五嫂:“喜子,炕沿沒幹好,給五嫂找個地方坐。”接著開開門擦拭上方玻璃。

“別、別麻煩你們啦,我就走。”五嫂身軀跨過門檻。

“再坐一會兒唄,天黑等一會兒呢。”黃穎挽留客人。大喜子急忙上前阻攔五嫂:“五嫂,你先別走……”黃穎左手手指暗中拽住他毛衣,示意他留步,扔下抹布擦擦手穿上鴨絨上衣緊跟五嫂出門,兩個女人腳踏積雪行走,“小百靈”歌唱般敘述大喜子與自己之間的友誼,兩人組織家庭後的設想。走到結冰的小河邊,越過輕便小橋,黃穎才虛頭巴腦揮手和五嫂告別。

性欲強烈,與男人親近比嘴中咀嚼美味佳肴還愜意的五嫂,眼睜睜瞅著心儀男友被劇團演員奪走,好比摘走她的五髒六腑,肚子裏麵空蕩蕩的沒著沒勞,她免不了琢磨其他男人,腦海中忽然湧現出雙鳳屯死了媳婦的柳青山高大魁梧身影。

五嫂身影屢次出現在柳青山家當院,雙鳳屯人們議論紛紛,寡婦鰥夫談情說愛無可厚非,大家夥議論的焦點:一是五嫂生性輕浮,二是不到五年功夫,五嫂死去兩房男人,說她克老爺們。議論歸議論,常言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沒有哪個人麵對柳青山,針對他和五嫂處朋友提出質疑。

傍春節跟前兒,柳青山手裏拎著一筐雞蛋推開二嫂家門,正在外屋地燒火蒸豆包饅頭的二嫂,隔著飄散的蒸氣瞅見柳青山身影,同他打過招呼開開裏屋門,請他進屋。柳青山手裏的雞蛋筐輕輕放置地下西北角,轉回身身子坐在炕沿上。二嫂埋怨他:“你瞅你,青山,來就來唄,還拿雞蛋幹啥,不愧養雞戶,送禮雞蛋一筐一筐的。”

“來到年啦,還不該過來瞅瞅你們,到你們家磨米廠磨米,沒少麻煩二哥,晃常就不收錢。”

“誰跟誰呀,那不是應該的,一個屯住著不說,從我家小紅這頭論,咱們還算親家呢。”

見二嫂和女兒屋裏屋外忙活,柳青山同二嫂嘮幾句嗑便起身告辭。二嫂在屋裏就覺得有話跟柳青山講,勉強從嗓子眼憋回去,送客人到當院,舌頭終於沒遮攔住,話從嗓子眼裏冒出去:“青山呐,嫂子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你瞅你,二嫂,咱們都是幾十年老屯鄰啦,有話你就說,有啥遮著蓋著的。”

“你跟麻五媳婦的事兒,大家夥都瞅得一清二楚,我跟五嫂再早鬧過嘰咯不假,可不是因為這個挑撥你跟她掰開,那五嫂水性揚花放蕩,全向陽堡十裏八村可是名聲在外呀,你們老柳家多少輩子都是正經八擺過日子莊稼人,你和這種女人打聯聯,往後過日子,屯子裏大夥得拿啥眼睛瞅你呀,你個人可得尋思尋思。”

柳青山稍稍埋頭跟二嫂說:“兒女都大了,結婚的結婚,出門子的出門子,不說別的,你說我個跑腿子男人,這屋裏頭燒火做飯縫縫補補,也得個人手。”

“這點子二嫂明白,你媳婦都沒二三年啦,找個女人不犯說道,可是怎麼也得找個正經八擺過日子人呐,不能整個‘破鞋’進家門呐,讓人背後朝脊梁骨指指點點的,再說五嫂那種女人,整天吃著碗裏的瞅著鍋裏的,能和你過長遠嗎。”

“你讓我尋思尋思,二嫂。”柳青山背著兩隻手沉思著走出院門兒。

二哥回家,帶回來兩個消息:一個是鄉政府準備重新劃分村委會管轄區域,新成立個於家村,辦公地點在於家屯,原來向陽堡轄區的翟家屯雙鳳屯歸屬於家村管轄,丁主任擔任村委會主任;第二個是丁主任打算對有的政策進行調整,針對部分農民私自開墾的黑地,村委會統一管理,包括保護,但是需要上繳農業稅,數額是正常農業稅收的一半。

二嫂對丁主任製定的土政策提出質疑:“寶華呀,那黑地上繳的農業稅,村委會能不能給扣留了,姓丁的那小子花花腸子可多呀,不像柳書記那麼實誠。”二哥笑笑回答:“那也是備不住的事兒,他抓住了農民開墾黑地致富,急於尋求保護的心理,一箭雙雕,既明麵上保護黑地,村委會又得到利益。可道是,這倆錢呀,他也不大好從農民手裏往上收。”

“照那話說吧,正經八擺農業稅征收大隊都打醋,別說黑地呀。”

“今兒個在集上,我看見柳書記賣葉子煙,挺納悶兒,問他‘書記咋親自上陣做買賣’,他說‘別提啦,農業稅收不上來,年跟前兒鄉裏摳得緊,實在沒招了,我個人墊上三千塊錢,家裏錢倒不開撚子,賣點兒煙換倆錢,得把年先對付過去啊’。”

二嫂“哈哈”樂了,然後說“啥時候農業稅要是取消了,大隊幹部好當不說,咱農民的日子還能過得寬裕點兒。”

“你就知足吧,跟再早比咱這糧食產量和收入都翻番幹,我聽王老師說現在的農業稅跟解放前政府比,低多啦,不論哪朝哪代,農業稅隻有減少的沒有取消的,我看你是做夢娶媳婦——淨往那美事兒上尋思。”

“寶華呀,提起美事兒,咱們家還真就來一樁……”

二哥上來精神頭:“啥美事兒?又來錢啦。”二嫂“撲哧”又是一笑:“我看你呀,是鑽進錢眼兒裏頭啦,這件兒美事兒告訴你,你聽了,保準兒比掙到錢還要高興。”

“啥事兒?”

二嫂轉身從桌子上取過一個信封,右手大拇指二拇指伸進信封,拽出一張彩色照片呈現在丈夫眼下。二哥兩手接過照片,臉色興奮得通紅,仰臥炕上,雙唇朝照片上紅梅曉海中間的小女孩閆閱“啪”的親一口,接著彈起身子在屋地孩子般跳躍呼喊:“我閨女回家啦!過年給爹媽拜年來啦。”歡樂之餘詢問妻子:“這張照片你是在哪兒淘弄來的?”

“紅梅打發英子從長春捎回來的,你別光顧稀罕個人閨女,也瞅瞅人家紅梅和曉海,要不是他倆,咱們能和小閨女見麵嗎。”

二哥眼睛仔細欣賞照片嘴裏感慨說:“唉,來到年跟前兒,真怪想集體戶那幫知識青年的。紅梅曉海東榮長春曲麗王澤燕董偉尹靜茹小黃穎……打集體戶知識青年來到咱屯子,到人員走利索,和社員在一塊兒呆0足有八九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趕明個上長春,說啥也得去瞅瞅他們。”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白雪映紅燈,喜氣中夾雜鞭炮響,喇叭聲聲秧歌扭得歡。柳青山手裏拎著二斤元宵走進五嫂家,這位女人霎時笑逐顏開,請柳青山炕上坐。柳青山把元宵放在桌上朝五嫂說:“十五到了,嚐嚐元宵吧……”

“青山,現在日子好啦,元宵圓不圓是小事兒,咱們倆……”

柳青山身軀直立在地上一臉沉悶,終於咬咬牙拒絕了五嫂:“五嫂,這是我頭一回給你買元宵,八成也是最後一回,就算咱倆沒有緣分吧。”五嫂臉上喜色換上驚異,呆呆站著不知所措:“青山,你這是……”

“五嫂,往後有用得著我柳青山的地方吱聲,我不能瞅你笑話,唉……”柳青山轉身往門外走,五嫂眼淚汪汪,伸出兩臂摟住柳青山腰部:“青山,我舍不得你……”柳青山抬動粗糙的兩隻大手,手指分別握著女人兩手輕輕掰開,邁開大步朝門口走去,五嫂沒能拽住他,男人開開門後,門沒關上,高大魁梧身軀消失在門外。

喇叭鑼鼓聲朝五嫂貼近,女人雙腿沒能支撐住軀幹,漸漸沉在外屋地上。淚水漣漣的她哼唧起《寡婦難》:

“正啊月裏,鑼鼓隆冬敲啊,

大街上的秧歌多麼熱鬧,

家家放鞭炮,

紗燈掛得高哇。

我有心掛燈丈夫死得早啊,

怕人家下眼瞧啊,

止不住淚珠兒雙雙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