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傍晚時分,大喜子回到向陽堡,沿小茅道拐入翟家屯,兩手背在身後理直氣壯地走進翟少先家小院,兩條腿邁進房間一瞅:一張炕桌放在炕中間,桌麵兒上擺放幾個盤子大碗裏,分別是一條鯉魚、四個鹹鴨蛋、小蔥拌豆腐、蘸醬菜。翟少先盤腿坐在炕梢,手端酒盅喝著小酒,五嫂身坐她對麵炕沿上,手端二大碗朝嘴裏扒拉小米飯。見大喜子進屋,翟少先連眼皮都沒台,照例喝著他的酒,仿佛進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根木頭。五嫂眼神兒無意中為大喜子送去一個秋波,瞅瞅丈夫沒敢與大喜子開口說話,趕緊低下頭,麵色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大喜子身站地當間兒,擺出正義凜然的模樣,向翟少先發出通牒令:“翟少先,你強占南大甸子上我那一畝三分地,消停給我拿回來啥事兒沒有,要不的咱倆法見,我會討回公道。”
“啪”。翟少先右手酒盅摔桌上,一臉藐視,朝地下吐口吐沫:“呸!這種事兒我姓翟的見的多啦,別拿法庭來嚇唬我,咱莊稼人多少年來就是這個規矩,你睡了我媳婦,我占你點兒地,天經地義,沒把你家裏家什兒全倒騰我這來,算便宜你小子啦,你通塊兒給我滾犢子!”大喜子並不生氣,手指炕上的翟少先數叨:“好,姓翟的,算你小子有種,我今天不打算跟你倆磨嘰,咱們法比試高低。”眼瞅著窗外大喜子身影消失在青紗帳,翟少先喝口酒高興地哼哼上小曲:“陽春三月裏呀是啊是清明,桃杏花開柳條又發青啊,八姐九妹去踏青啊噯咳噯咳喲……”
美滋滋的翟少先萬萬沒想到,為了這一畝三分地,大喜子真的到縣城法院告了他,在法,他先前的那套理論根本站不住腳,被法官駁斥得體無完膚。判決結果:西南大甸子大喜子開墾的一畝三分地,歸向陽堡村村委會所有;翟少先犯有敲詐勒索罪行,鑒於不懂法律條文且是初犯,免予刑事處罰。而向陽堡村村委會,自然把這塊一畝三分地歸屬雙鳳屯所有,隊長長順把這塊地暫時讓大喜子耕種。翟少先輸了官司,氣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等於自己陪了夫人又折兵,難過之餘,擺在眼前惟一的便宜就是經常來魚塘撈魚,找回一點兒心理平衡。
大喜子與黃穎組建小劇團事宜基本就緒,一天,他把“毛驢子”找到魚塘更房子,同“毛驢子”商量:“兄弟,從你老丈人那論,叫你侄女女婿也中,我這頭打算建立個二人轉小劇團,得忙點兒,時間呢,也得緊巴點兒,個人承包的責任地,就夠我舞奓的啦,魚塘這塊兒啊,打算轉包出去,怎麼也得找個靠近人啊,就尋思到你,你個人合計合計,若是有心思,價錢好說,我肯定就底不就高。”“毛驢子”嘴唇叼著煙卷沉思,他是生怕再次上了大喜子的當。沉思一會兒,“毛驢子”說:“那麼的,容我一半天功夫,我跟我家老人我媳婦小紅合計合計,要是和得上來,我就包。”
大喜子把魚塘轉包給“毛驢子”,是有目的的,在黑暗的小更房子裏,兩張嘴巴蠷咯挺長時間。
翟少先進行的撈魚“工作”有條不紊,魚塘簡直杆兒視為自家的養殖業。魚塘邊緣如果有魚,便使用漁具撈上兩條完事兒,趕上邊緣沒有魚或者難以撈取,便找個幫手,憑借充氣筏子(汽車裏胎充足氣)進入魚塘撈魚,這麼著也算是合乎多勞多得原則。這會兒,他手裏拿著大盆大大咧咧走近魚塘,盆放在地上,兩手抄起魚具伸進水中和弄。一條魚進魚具。他高興地抬高杆兒,正欲朝大盆裏放,就在這時侯,一隻手從他手裏搶過魚具,一隻大腳猛踹在他屁股上。“啊……”翟少先沒等醒過嗆來,“咕咚”一聲,身落魚塘,頓時變成水鴨子,身子在水中撲騰。
“操你個媽的!大白天膽敢到我的魚塘偷魚,你膽子忒大啦。”“毛驢子”站在魚塘邊上叫罵。翟少先先是被人踢入魚塘,然後被水淹,一時懵啦,身子在水中掙紮兩隻手朝魚塘邊上抓撓,剛剛要抓住邊緣,“毛驢子”一腳踢去,翟少先再次落入水中。“救命啊!‘毛驢子’,我服啦…..”直到翟少先連連告饒,“毛驢子”才罷手。從魚塘裏出來的翟少先戰戰兢兢,從頭到腳濕漉漉的,紅潤的臉龐變成土灰色,本來稀疏的頭發被水洇濕,顯得腦瓜禿啦光唧,鞋不知飛到哪兒去了,身上滴下的水浸入土地,把他兩隻腳陷進挺深。
翟少先手拎著空盆踉踉蹌蹌走回家,一進門大盆“咣當”一聲扔在鍋台上,進屋身體栽棱在火炕上脫下背心外褲,一躺就是兩天,這兩天是水米沒打牙。被大喜子耍戲的怨憤,妻子與他人私通的屈辱,在他血管和神經裏頭遊來蕩去,心裏頭越尋思越憋屈,肉體上越來越消瘦。無論五嫂怎麼同他說話,關心他想吃點兒什麼,詢問他被“毛驢子”踢入魚塘的原因。翟少先是一言不發。他心裏明鏡似的:媳婦肉體與自己睡在一鋪炕上,心一直飛在大喜子屋裏,就憑五嫂和大喜子那種曖昧關係,大喜子把魚塘轉包給“毛驢子”,轉包者和承包者合夥做扣糟踐自己,五嫂不可能不聞到風聲,這娘們兒是瞪著兩隻眼睛瞅著個人老爺們兒遭人耍戲。第三天晌午,翟少先似乎上來點兒精神,當五嫂把炕桌放在火炕當間,他兩隻胳膊支起孱弱的身子坐起身,右手操起竹筷子眼睛朝桌子上尋摸,隻見菜飯未見酒,便吩咐五嫂拿上酒盅和白酒。以往翟少先上來酒癮,都是先喝酒,白酒喝得差不多了,頭感覺悠悠忽忽,才撂下酒盅端起飯碗。大概是由於饑腸轆轆的原因,今天他接連進肚兩二大碗小米幹飯之後,啟開酒瓶開始喝酒。以前喝酒經常與媳婦嘮嗑,這回自己低頭喝悶酒,眼睛裏除了酒就是菜,仿佛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媳婦根本沒在身邊。五嫂坐在丈夫對麵吃飯的時候,臉色如同一張白紙,失去任何表情,兩隻手機械地往嘴裏扒拉米飯,吃飽之後身體出汗,她脫去襯衫穿著小背心一個人走出居室,屁股坐外屋地一個小板凳上納涼。半個鍾頭時間過去,翟少先喝完酒指使五嫂拾掇下碗筷撤下炕桌。他兩條腿下地走出屋,彎腰在西屋窗下撿起一根直徑大約二厘米半的棒子,走進外屋關上門招呼媳婦進裏屋。五嫂一進屋,看見丈夫兩手拄著根棒子站地當間,張口詢問:“兩天功夫才吃一頓飯,拄個棒子站地當間幹啥,還不快點兒上炕歇息。”翟少先不慌不忙回答:“這不才歇過點兒乏來,身子還是囊歪,柱個棒子在地下溜達溜達,你瞅你,這兩天又做飯又熬菜,累得不善呐,快上炕歇歇。”五嫂眼睛瞅瞅丈夫,身子栽在炕梢。翟少先雙目噴射出烈火,雙手舉起棒子照準五嫂身體“啪”地就是一棒子。五嫂“嗷”一聲欲起身躲避,哪裏躲避得了啊,棒子雨點兒般落在她翻身打滾的身體各個部位,大腿上、臀部上、胳膊上、手臂上、後腰上、脊梁上,凡是棒子所到之處,不是青就是紫。直到“爹”一聲“媽”一聲的叫喚驚動了四鄰,人們前來拉杖,五嫂大刑才算結束。頭發散亂鼻青臉腫的五嫂一邊落淚一邊質問丈夫:“翟少先,你憑啥無緣無故打我!”
“憑啥打你,就憑我手裏這根棒子瞅你不順眼!都到這功夫啦,還敢跟我倆裝苶種,你個‘破鞋’,跟你那個相好的做扣耍戲我,瞅我熱鬧。”翟少先棒子舉在半空中兩隻手氣得哆哆嗦嗦。
翟少先憋屈出一場大病,消瘦了的身體再也沒能緩過陽來,傍年底的時候,躺在火炕上的他已經是骨瘦如柴了。親屬動員他去城裏大醫院看病,被他拒絕:“我明白,該你死的病,醫院治不了,看也白搭;不該死的病,就是不去醫院,慢慢也能好。”
患病的翟少先棉被覆蓋著的身體臥在炕頭上,一個深深坑的枕頭托起他的頭部,鐵青色臉龐瘦得跟刀背兒似的,頸部瘦得就跟拔了毛的雞脖子,勉強連接頭部和上身,兩隻毫無生氣的眼睛凹陷在眼窩裏,眼球緩慢擺動瞅著天棚尋摸著什麼,紫紅色的嘴唇脫掉先前的顏色,換上灰白,比焦黃的牙齒顏色淺許多,裸露棉被邊緣的手臂隱露著縷縷青筋如同幹枯的柴草,灰敗不堪,一根火柴就能使它燃燒。翟少先使足挺大勁兒,稍稍側過頭,眼珠子尋摸到炕梢上坐著的五嫂,哆哆嗦嗦揚起柴火棒子般手臂,指一下自己的腦門兒,嘴裏吐出“頭發”兩個字,手臂又“啪”地摔在褥子上。五嫂看見丈夫的舉止,聽見他微弱的聲音,身子挪近丈夫臉麵湊近他,瞅到他半尺多長稀疏的頭發,五嫂詢問:“你是不是想要剃剃頭哇?”丈夫頭部朝下一點的動作告訴媳婦:她猜對了。五嫂正欲轉身,翟少先左手一把拽住她衣襟,示意有話說。五嫂不冷不熱詢問他:“你還有啥事兒啊?”翟少先聲音依然微弱嘶啞:“我快不行啦……告訴你個事兒……郝玉環……”
“郝玉環……她不是集體戶的人嗎?都死十多年了,今兒個怎麼好麽樣提起她來啦。”五嫂納悶兒。
“對……就是她……是我禍害的……”
“啊……”五嫂心驚膽顫如同五雷轟頂:“原來是你……你個挨千刀的!”
翟少先左手五個手指擺動著繼續說:“她投河……不是我推的。”
五嫂由心驚膽顫變為義憤填膺,腦海裏頓時萌生一個陰謀詭計,那是報複丈夫強暴女知青、虐待自己最恰當最解恨的一個陰謀詭計。
五嫂出門兒,腳踏積雪沿小茅道走過小橋,奔向雙鳳屯偏東頭的大喜子家,走入他的磚瓦房。恰巧大喜子在家,五嫂問他縣城小劇團演出經濟效益怎麼樣。大喜子回答:“就算將就吧,估計年前年後得忙一陣兒,收入會高一些,這也是欻空回家辦點兒事兒,你也知道,糧食雖然賣完了,資金還沒完全回來,上村上瞅瞅,錢款轉過來沒有。”五嫂求大喜子為病入膏肓的翟少先理發,大喜子欣然應允,從箱子中找出理發工具,二人出發越過河邊的小橋,走在小茅道上的時候,麵色蒼白的五嫂手指遠處大甸子上郝玉環墳塋,向大喜子道出十多年前下鄉女知青郝玉環案件始末,大喜子不由大吃一驚,當五嫂征詢他整治翟少先的陰謀詭計,大喜子連連擺手拒絕。
見媳婦領來為自己理發的人竟然是情敵,躺在被窩裏的翟少先幹癟的血管頓時暴脹,牽引縷縷青筋突突跳動,一股火藥憋藏在內心,幾次點燃的欲望都被病體熄滅。
五嫂開始實施她的陰謀詭計:脫掉棉鞋上炕,脫掉外衣外褲,連腳上襪子都拽下來,笑嗬嗬的一副俊俏臉龐瞅著翟少先,毫不介意脫下內褲,熟練地褪下褲頭,在兩個男人麵前裸露出黑乎乎梯形、白晃晃臀部。
翟少先火藥撚延伸到眼睛裏,灰色的眼球閃現出憤怒的青紫。報複丈夫整治丈夫的心理戰勝廉恥和羞怯,五嫂臉龐變得陰深深朝著丈夫得意忘形說:“小子,你睜開眼睛瞅瞅,毒打我的疤瘌好利索啦,皮膚白白嫩嫩,老娘照樣勾引男人。”翟少先使足全身力氣揚起左手,二拇指指向五嫂,嘴裏嘶啞斷斷續續罵道:“你個……臭婊子……‘破鞋’……我變成鬼也……饒不了你……”
“哈哈,變成鬼?老娘現在就成全你,讓你個強奸犯麻溜變成鬼……”五嫂轉身臉龐朝窗戶,雙膝跪倒彎下身,屁股和yin部呈現給大喜子,嘴裏招呼情夫:“大喜子,上!今天讓這個鬼頭瞅瞅咱倆咋近乎,讓他臨死也開開眼界。”五嫂的這番舉止,令情場上比較老練的大喜子也驚慌失措,呆呆站立地當間的他“咣當”一聲,理發工具箱落地,急忙上前製止五嫂行為:“五嫂,快穿上衣裳,別這樣。”
“我幹壞事兒,罪有應得……啊……”翟少先顫動腦袋咧開嘴大叫一聲,一命嗚呼絕氣身亡,他嘴張得老大,眼睛也沒閉上。
發送翟少先,大喜子幫助五嫂不少忙,五嫂自然感激不盡,丈夫上午下葬完畢,連宿都沒隔,下午五嫂兩條腿便邁入雙鳳屯大喜子家。她到來的目的不僅僅是緣於情感和性欲,也是為了駐守住物資財產——三間土房,因為她的嗅覺已經聞到:雖然翟少先的兩個孩子遠離他鄉,可是翟家屯死鬼的幾個侄子對翟少先的三間房虎視眈眈,況且按照農村規矩,大有霸占的可能。秋天前兒,為了西南大甸子開墾的一畝三分地,大喜子打贏了官司,使得五嫂心目中對大喜子增添幾絲信任,對法律增加幾分神聖。